3 杀人
荀贞登时了然,心道:“必是又一个乡间轻侠。”问史巨先,“案发何处?”
“大市。”
“许仲人呢?”
陈褒伶俐,在刚才程偃去拿行李的时候,把荀贞的马也牵了过来,请他骑上,前呼后拥,出了舍门。
“亭中不能无人。黄公,你就不必去了。……,陈褒,有命案发,‘求盗’不能不在现场,你去找一找杜君,请他速去。……,阿偃,史巨先,你两人给我带路,与我同去。”
几句话分派停当。
黄忠留下,陈褒自去寻杜买。
史巨先前头带路,程偃追随马后。荀贞按刀跨马,奔往案发的现场,——大市。
……
穿越前,荀贞也是在社会上闯荡上的,但命案,从来没有见过。穿越后,尽管民风剽悍,可杀人这这种事儿,最多也只是听闻而已。如今眼前,不但有命案出现,而且这命案还得靠他侦破,饶是两世为人,心智成熟,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紧张,手心出汗。
他回忆前世看过的那些警匪剧,调查案犯的背景很重要,便问程偃:“你刚才说许仲在本地很有名?是咱们亭的人么?多大了?家里以何营生?”
“他不是咱们亭人,系东乡亭人。今年该有二十四五,家中务农为生。”
东乡亭在繁阳亭的南边,两亭相连,归同一个乡管辖。
荀贞“噢”了声,心道:“原来不是本亭人,难怪没有听郑铎提及。”又问:“既是东乡亭人,却来本亭杀人,……,那王屠与他有仇么?”
程偃大大咧咧地说道:“荀君神明,他的确和王屠有仇。”
“缘何结仇?”
“东乡亭比咱们亭小,市集上的东西也不如咱们齐全,所以,他们亭部的人常来本部买东西。”
“可是他俩在买东西时起了口角争执?”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此时日头西移,官道上的行人少了一些。
程偃正要回答,迎面有几个妇人贴着路沿走来,粗衣陋服,衣不曳地,都系着形同围裙一样的“蔽膝”,或托或捧,拿着几个陶盆。
荀贞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楚,盆中盛放的是清水,应该是从远处河中舀来,给在田间劳作的田奴、徒附们喝的。
看见荀贞等人又是骑马、又是带刀的,这几个妇人忙躲入路下。
其中一个不小心,不知绊住了什么,惊叫一声,险些摔倒,陶盆掉到了田里。
她顾不得裙子被溅湿,急弯下腰,将陶盆拾起,小心翼翼地将被压倒的麦苗扶起,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腰肢,高高翘起的臀部,正对着路上。
在前头带路的史巨先哈哈大笑,打了个唿哨,凑上两步,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抽回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叫道:“好香!好香!”妇人们都笑了起来,那被抓的妇人或许认识史巨先,不但没翻脸,反给抛了个媚眼。
荀贞瞅了瞅那妇人,见她容貌寻常、衣裳简陋,不过眉眼间自有风情,一派少妇风韵。
史巨先回首笑道:“亭长,你瞧这几个妇人如何?都是冯家的徒附、大婢。你要相中了哪个,俺替你去说!”他竟是丝毫不受命案的影响!
荀贞笑了笑,伸手把他招到马前,问道:“阿偃正给我讲许仲和王屠结仇的事儿,你清楚么?”
“怎么不清楚!亭长你是来的晚,早来个三五天,你就知道头尾了。”
“噢?”
“阿偃给你讲了么?许仲之所以和王屠结仇,是因为他的母亲。”
“因为他的母亲?”联系程偃刚才的话,荀贞顿时了然,说道,“……,可是他的母亲和王屠在市集上起了争执?”
“也不能说是争执,只能说是受辱。”
“你细细讲来。”
“咱们繁阳亭的大市五天一次。五天前,许母来买东西,不小心碰到了王屠的肉摊,弄掉了一块肉。王屠性子粗暴,便上前推搡辱骂。可怜许母快六十的人了,硬是当着乡亲们的面,被他推倒地上,污言秽语地骂了半天。……,你说,许仲怎能不生气?”
两汉以孝治国,孩童识字后,读的第一本书就是《孝经》。老母受辱,许仲不生气才是怪事。
“原来如此!……为母杀人,这许仲倒是个孝子。”
因为母亲受辱就杀人,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放在当时并不奇怪。
当世去上古未远,民风质朴,复仇之风盛行,复仇不止局限在血亲之间,乃至为老师、为朋友报仇杀人的事例,都屡见不鲜。
百余年前,大名士桓谭曾说过一番话,讲的就是这种风俗:“今人相杀伤,虽已伏法,而私结怨雠,子孙相报,后忿深前,至於灭户殄业,而俗称豪健,故虽怯弱,犹勉而行之。”
史巨先摇了摇头,说道:“不止为母杀人!”
“还有别的隐情?”
程偃接口说道:“许母受辱之时,许仲没在家中。他次日回来,见老母在屋内独自垂泪,询问后方才知晓,当即就去寻王屠。可是不巧,因为头天晚上坦睡院中,王屠染了病恙。”
“生病了?”
“许仲杀人”的故事一波三折,冲淡了荀贞初遇大案的紧张,他问道:“那怎么办?”隐约猜到,“是了,许仲直到今日方杀王屠,可是当时王屠求饶了么?”
“王屠不认识许母,但却认识许仲,知其威名,所以在许仲找上门后,有过求饶。不过许仲当时放过他,却不是因为他的求饶。”
“那是为何?”
“因为许仲认为,在王屠生病的时候杀他有失仁义,君子不应趁人之危,所以放过了他,并和他相约,等他病好了,再公平相斗。”
“竟是如此!”荀贞啧啧称奇,心道,“倒也当得起‘奇士’二字了。”追问道,“接着呢?”
史巨先说道:“接着就是今天了。王屠既能出摊卖肉,说明病肯定是好了。病既然好了,许仲当然言出必行。”游侠讲究的是“重然诺”,说出去的话一定要做到。
听完“许仲杀人”的来龙去脉,荀贞已不能单纯地将他视为杀人案犯了。许仲此举,分明有古游侠之风。
他瞧了史巨先几眼,问道,“你认得许仲么?”
“认得。”
“我看你好像很佩服他?”
“如此大丈夫,谁不佩服?”
“那你又为何来亭中报案?难道就不怕许仲被我拿了?”荀贞晃了晃手中的木板,说道,“按照律法,他这是故意杀人。‘贼杀人,及与谋者,皆弃市’。你这样佩服他,难道就忍心看他被捉、被杀?被曝尸街头?我瞧你方才还有心思调戏妇人,好似一点都不担心?”
史巨先咧着嘴,满不在乎地笑道:“亭长,俺也不瞒你。许仲本就朋友多,如今又做下这等孝事,名声必定越发远扬,郡县中的豪桀都会欢迎他上门,当贵客一样招待,并主动帮他藏匿行踪。只要你没当场抓住他,以后永远都不可能抓住他。”
当今之世,豪桀大户交接游侠、隐匿不法是寻常可见的事情。荀贞的族人便曾藏匿过“不法”,虽然并非许仲这类轻侠,而是受到朝廷通缉的名士,但性质上总是一样的,都是通缉要犯。
荀贞知道他不是在胡说,默然不语。
……
不多久,三人来到大市。
“市”上人很多,大部分拥挤在王屠的肉摊前,众星捧月似的簇拥几个一看就是“轻侠”的少年,听他们兴奋无比地大声说些甚么,之前和史巨先一同来买肉的那人也在其中。
史巨先分开喧嚷的人群,高声叫道:“亭长来了,都让开点,让开点!”
荀贞下了马,由史巨先和程偃一左一右护着,挤进人群,到了里边。
人群中有块空地,一具尸体躺在其中。
也许是受到许仲杀人原因的所影响,现场到了眼前,荀贞反而平静下来,蹲下身,用木板拨开尸体的短衣,身上没有伤痕,只脖颈上有处刀伤,大动脉被刺破,血流满身、一地。
在程偃和史巨先的弹压下,周围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喧闹变成了窃窃私语。
“这就是新来的亭长么?年纪不大啊。”
“可惜运气不好,上任头天就碰上了许仲杀人。你们看吧,他肯定抓不着许仲,用不了几天,说不定就会被免职了。”
荀贞站起身,环顾周围,朗声说道:“在下荀贞,新任的繁阳亭长。尔等都是本亭人么?”
有人应是,有人说不是。
“有认识许仲的么?”
所有人都应是。
“案发时,有谁目睹了经过?”
又好几个人应是。
“目睹经过的请到这边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这次没人应声了。众人只管小声说话,没有一个挪脚的。
史巨先自告奋勇,上去拉人。
趁这空儿,荀贞问程偃:“怎么没有王屠的家人?”围观诸人明显都是看热闹的,如果有王屠的亲戚、家人在,不可能是这样子。
“去年疫病,王屠的家人大多病死,只剩下了一个妻子、一个*。”
去年疫病横行,死了很多人。为此,朝廷还专门派了常侍、中谒者巡行、送医药。
荀贞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你先将尸体收了,然后去通知他家中一声。”
案情很明朗,许仲因仇杀人,现场没什么勘查的必要。人已经死了,尸体也不能总留在地上。既然王屠家里只有一对妻女,没有男子,那收拾尸体的活儿就由亭中代办就是。
程偃应诺。
史巨先拽了两个刚才应声的人过来,等荀贞问话。
“既然如此,诸君,咱们便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吧?”
黄忠等人齐齐应诺。
荀贞稳住心神,进入角色,从容不迫地说道:“按照律法,亭部内有盗贼发,而亭部不知情,或者没有作为的,都会受到处罚。一年出现三次以上,上至县君、县丞、县尉都得被悉数免职。光天化日之下,有杀人案发,咱们得快点过去现场。……,程偃,你帮我将行李拿来。”
行李中放的有亭长的袍服、执法工具,都是从县里领来的。时间紧迫,来不及换衣服,只将帻巾取下,换上代表“亭长”职位的赤色帻巾,又拿了木板和绳索,他问道:“大市离得远么?”木板上刻有律法,绳索用来捆人,这两样是亭长执法的必备物品。
“不远,出了亭舍向南走,不到两里地。”
荀贞呆了一呆,不会这么不走运吧?刚来上任,半天不到,就碰上了杀人案?眼前报案之人,十分面熟,可不就是方才和陈褒对赌的那人?
他问道:“发生了何事?不要着急,你且慢慢说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史巨先。……,刚才小人去买肉,咱们繁阳亭里,王屠卖的狗肉最好,便去寻他。刚到他的肉摊前,就见许仲将他杀了。”
“跑了!”
方才莅任亭长便遇上一桩大案,於公於私,不能轻视。
“怎么?这个‘许仲’很有名气么?”
“远的不敢说,只周边乡亭,没有不知道他的。”
自称叫“史巨先”的这人大概是路上跑得急了,说话时不时喘着粗气,三言两语将目睹的杀人过程讲完,兴奋地称叹:“阿褒、阿偃,这许仲真是大丈夫,言出必行!”
荀贞听得一头雾水,“这王屠怎么就被人杀了”,尚未听得明白,程偃已附和史巨先的话,大声称赞。陈褒虽口不言说,但观其神色,亦是一副十分钦佩的模样。
黄忠迎上去,问道:“怎么了?”
“卖肉的王屠被人杀了!”
他越发奇怪,心知“许仲”必是关键,当下问道:“许仲是谁?”
程偃像是听到了多大个怪事一样,撑大了眼睛,反问道:“荀君不知许仲是谁?”
黄忠说道:“荀君才来,又不是本地人,当然不知此人。”
请大家多多批评,下午还要一更。
——
舍外奔进一人,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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