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赐字
“人要衣装”。荀贞的底子本不差,荀氏的基因好,高阳里诸荀皆相貌堂堂,他原先穿戴亭长的衣饰时已然不俗,此时换了长衣博袖的儒服,腰间束带,高冠丝履,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荀彧是个稳重人,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说道:“四兄既装束停当,便请随小弟走吧。”
……
……
高阳里诸荀上百口,其中最显要的是荀淑、八龙这一脉与荀昙、荀昱、荀衢这一脉。如今,荀昙、荀昱已经故去,而荀淑这一脉,虽荀淑也已亡故,但八龙多在,就又胜过荀衢一脉了。
而又在“八龙”之中,论长幼,首龙荀俭早亡,荀绲排行第二,年岁最高。论在天下士子中的名望,三龙荀靖与六龙荀爽最为出名,荀靖五十而卒,已经死了,荀爽名声在外,受党锢之祸,远遁汉滨,不在家中,其余“诸龙”名声相仿,在这样的情况下,自以年高者为尊。所以,荀绲是如今高阳里荀氏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荀贞对他执礼如此的恭谨,不止是看在荀彧的面子上,更也是因为他在族中的地位。
一个婢女捧着漆盘进来,弯着腰,奉上温汤。完了后,又倒退着小步退出。等她出去后,荀绲问道:“你今日归家,是因受县君之召么?”
“是的。”
“县君召你何事?”
“贞在繁阳,略微做了点事,很惭愧,被县君知道了,故此召我相见。”
“你在繁阳做的事,我也听闻了。这几天县中都快传遍了,都说你不坠我荀家高名。我今召你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县君都对你说什么了?”
“县君以仇季智比我,以王涣自居,说不欲使其专美在前,有意擢我为门下主记。”
“仇览少年读书,四十岁的时候方才被县召补吏,选为蒲亭长,任职后,劝人生业、整治剽轻,躬助丧事、赈恤孤寡,令子弟群居、使之向学,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地方上才‘大化’。并因以德行感化不孝子陈/元,乡人为之谚:‘父母何在在我庭,化我鳲枭哺所生’。因此才美名远扬,被王涣听闻。……,你年不过二十,任繁阳亭长不足两月,虽稍有美名,但如何能及仇季智?”
“是。贞亦自觉不如。”
“你幼年知学,冲龄求教,自拜於仲通之门,请为弟子。我与你见的虽不多,但也听仲通说过,知你素来读书用功,肯下功夫,当知古贤人之言。《易》云:‘谦,德之柄也’。你今虽稍有名声,切不可自满自大。”
“是。”
“县君欲擢你为主记,你怎么应的?”
荀贞听出了话头,荀绲今天召他来,看来是为了敲打敲打他,免得他因略有美名便得意忘形,因而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尚书》云:‘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贞既知远不及仇季智,又牢记先贤之言,因此婉拒了县君。”
荀绲点了点头,说道:“你能知道这点,不枉是我荀家子弟。”把荀彧叫到案前,示意把他刚才写的字拿起来,对荀贞说道,“我年老了,族中又子侄众多,以前少与你见面,和你说话也不多。这幅字,你且拿去,要以之自勉。”
字是写在帛上。荀彧交给荀贞。荀贞展开观看,见上边古朴的篆文,写了一句话,正是荀绲适才说的那一句“谦,德之柄也”。这看似只是一幅字,但荀贞心知,代表的含义就太大了。
高阳里诸荀百口,虽同为荀氏,但亲疏远近各有不同。荀贞家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户,并且与荀绲的亲戚关系比较远,这也是为什么荀绲以前“少与他见面”的缘故。他穿越后,尽最大的努力与荀衢搭上了关系,但是与荀绲一脉的关系却一直得不到拉近,要不然,也不会至今与荀彧仍只是泛泛之交。——眼前的这幅字,代表的意义就是荀绲认可了他。
想当初,他才任亭长时,族人多不理解,荀绲一脉虽没说过什么,但想来也是小看他的,或许只是碍於荀衢的脸面才没有出言制止。他任亭长后第一次回家,来拜见荀绲的时候,荀绲长子对他的态度不就淡淡的么?
他想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在繁阳亭做的那几件事,买桑苗也好、抚慰孤寡也好,本质都是为了拉拢人心,以打造班底,好在将来的乱世中保全自家性命。却没有想到,竟然因此先得到了县君的赞誉,又继而得到了‘族父’的赐字,扭转了他对我的看法。”欣喜之余,不免又有点迷惑,“只我在繁阳做的那点事,就能有这样的功效?得县君赞赏尚在情理之中,但荀氏名人辈出,又怎会将我这点小小的成绩放在眼里?”
虽然疑惑,但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他恭敬至极地将字收好,跪拜感谢:“多谢大人赐字,贞必以为座右铭。”
“你与我家诸子都是同辈兄弟,以后可多多来往。”
这句话更为意外之喜!荀贞的目光立马就转向了荀彧,荀彧微笑相对。
……
荀绲毕竟年纪大了,说了会儿话精神就有些不济,荀贞知趣,不等他发话,主动告辞。由荀彧陪着出了堂门,正待往外走时,荀彧说道:“四兄,不知你现在可有空否?”
“怎么?”
“我有一个阳翟来的朋友想见见你。”
“自家子侄,不必如此。你起来吧。……,文若,拿榻来,给贞之坐。”
荀贞是族兄,所以他下拜的时候,荀彧也跟着下拜了,闻言起身,拿了一个坐塌过来,请荀贞坐上,自己侍立一侧。
荀贞表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在门槛处,一丝不苟地提起衣角,跪拜俯首,口中说道:“荀贞拜见大人。”
这老者就是荀绲,神君荀淑之次子,“八龙”中的第二龙。他放下毛笔,揉了揉眼睛,和气地说道:“贞之来了?起来吧。”
荀贞没有就此起身,而是再拜稽首,说道:“贞今天受县君之召,未时方到县里,刚从官寺回来,正准备来拜见大人,即蒙大人召唤。……,请恕罪!”
荀彧喜好熏衣,从十四五岁起,就每将衣服熏染得香气扑鼻,此时荀贞来到他的近前,这香味越发袭人了。不过,虽然袭人,并不浓,而是清淡宜人,配上如水的凉风吹过,香味飘散,使人恍惚如在早春二月。他年纪比荀贞小,执礼甚恭,作揖行礼,答道:“回来快半个月了。”
“还站在门口作甚?快进院来!”
“四兄,弟就不进去了。今天来,是奉了家君之命,听说四兄回来了,家君想见你一见。”
从荀贞家出来,走不多远,就是荀彧家,进入院内,登堂入室。
屋室不太大,窗明几净,一个老者坐在榻上,面向屋门、背对窗户,正临着案几在写字,可能眼神不是太好了,伏着头,离案几很近,听到脚步声响,抬起了脸,容颜苍老,胡须稀疏。
荀彧却没有动,示意似的指了指自己的耳边,微笑着说道:“四兄,你忘了加帻。”
前汉戴冠不加帻,本朝习俗,戴冠要加帻,帻耳的长短与冠相称。荀贞抚额,失笑说道:“闻族父相召,一时心急,竟将帻巾忘了!……,文若,你再等我片刻,马上就好。”提起宽大的儒服,回到后院,不多时,加了帻巾出来,远远的就对荀彧笑道,“如何了?”
“我这刚进家门,族父就知道我回来了?”
荀贞话音未落,回想起来刚才进高阳里的时候,在巷子里碰见了荀彧家的一个小婢,可能就是那个小婢给荀绲说的。如今荀氏族中,荀绲的威望最高,他有召,不能不去。荀贞爽快地应道:“好。等我换过衣服,就立刻去拜见族父。”
“文若?你怎么来了?”荀贞又奇又喜。他早想与荀彧处好关系,只是一直不得机会,两人虽同里居住,又有同族情分,但一向来见面的机会不多。他说道:“你可真是个稀客!上次我回来,去你家拜见族父,刚好你们去了许县,没能见着。……,什么时候回来的?”
荀贞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但见到荀彧,忍不住话多了起来。
他穿的还是亭长打扮,这样就去见荀绲未免太过失礼。请荀彧稍等,他去到后院屋中,换了一身方领的儒服出来,并破天荒地戴上了章甫冠,且脱下了穿了两个月的麻履,换上了丝履。
麻履很便宜,是穷人们穿的,荀贞既下到地方为亭长,自然要平易近人,所以在亭部中他从来都是只穿麻履。丝履就很昂贵了,荀贞家饶有家财,也只有两三双丝履而已。为了拜见荀绲,特地换上这一身行头,他倒并非为了炫耀,主要是为表示尊重之意。
“好了,咱们走吧。”
荀贞回到高阳里,刚进家门,正与女婢唐儿说话,有人来找。
院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来人很守礼,敲了两下门,没有进来,在外等候。
荀贞迎出去,见这人年约十七八,身材长大,相貌秀美,穿着一袭黑衣,未近及前,先闻淡香。不是别人,正是荀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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