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孰谓盗跖不知义
黄迁倒是个老实人,实话实说,说道:“小人深恐明公会疑小人,故杀此人以表小人之心意。”
荀贞笑了起来,说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黄迁复又拜倒地上,叩首说道:“小人虽愚钝,亦知赵然自恃家威,久对明公不恭,存怀有不轨之图,小人两次得蒙明公不杀,又被明公擢居显位,明公对小人的这份厚恩小人没齿难报,今生今世断不敢再有背主负恩之举!小人对明公的忠诚之心,天日可表,天日可表!”
黄迁止住了下拜之势,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人斗胆敢问明公,缘何连番叹气?”
荀贞又摇了摇头,按剑行到堂门,望向堂外。
黄迁莫名其妙,不知荀贞这是为何伤感。
程嘉离开席位,来到他的近前,说道:“老迁,明公说得对,你是忠厚之人,……可有的人却是背主忘义之徒啊!”
黄迁不笨,顿时明白,心道:“我虽得明公恩用,然非是明公最亲近之人,赵然既然都能想到收买我,那他肯定也会想到去收买别的人,……看明公这副感伤的样子,再听程嘉‘有的人却是背主忘义之徒’这句话,定是有别的人被赵然收买到、背叛了明公,……却会是谁呢?”
他想问,又不知该问不该问,欲言又止。
程嘉不等他做出到底是问还是不问的决定,主动告之,说道:“赵然不但欲收买你,而且还欲收买别人,李伯钦……。”
“李骧他?”
“李伯钦负了君侯啊!”
黄迁勃然大怒,转身面对荀贞的后背,说道:“明公待李骧情深意重,不瞒明公,小人平时常深羡之,羡李骧能得明公如此之厚恩信爱,而他却居然背叛明公,负恩忘义,此天地难容!迁虽小人,亦不屑与此等无恩无义之辈共事明公!”他愤然说道,“小人请为明公诛杀此贼!”
因为和李骧、何仪这些人同为“黄巾降贼”,黄迁平时对李骧、何仪比较关注,荀贞对李骧、何仪的信用他一一看在眼里,特别是荀贞对李骧的信爱重用,又是放心地让他掌兵,又是拔擢升迁他,不可谓不厚,可荀贞这么厚待李骧,李骧却居然反叛了荀贞,他怒不可遏。
自第二次被荀贞饶了不杀之后,黄迁在荀贞帐下一向是很低调的,从没提过什么要求,也从没主动发表过什么意见,通常是荀贞让他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荀贞麾下的诸将如西乡旧人等等,有的看不起他,挖苦嘲笑他,他也不往心里去,不生气,听过就算,这是他头次在荀贞身边表现出愤怒之情,也是头次主动请求去做一件事。
荀贞甚感欣慰,心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不临抉择之时,难见人之本性。”转回身,步至黄迁近前,伸手撩起他的美须,笑对他说道,“卿之忠义,不负卿之美须。”
黄迁又要下拜。
荀贞拉住他,拍了拍他的胳臂,慢慢地收起笑容,慢慢说道:“卿之忠义我已知矣,然伯钦之事无须卿。卿在府里住上一天,明天回内黄去吧。”
对荀贞的命令,黄迁从来是无条件服从,虽然怒火难抑,然听了荀贞此话,却亦不再多说了,恭谨应诺,倒退出堂。
荀贞叫住他,殷殷关怀地说道:“赵家所养之剑客、死士众多,卿今杀了赵然的门客,当防他会报复,日常起居、出入要多加戒备。”
黄迁感动应诺。
等黄迁出去,程嘉瞧着他的背影出了院门,渐渐远去不见,说道:“李骧昔在明公帐下慷慨好言,而黄迁则素来寡言木讷、少人注意,我常以为‘迁不如骧’,而今方知,‘骧不如迁’!与黄迁的忠义相比,李骧不值一提,两人何异天壤之别!”
荀贞心道:“赵然收买李骧、杜买、黄迁诸人,是坏事,也是好事。要非赵然此举,我不会知李骧会背叛我,也不会知黄迁会宁死亦不负我。”
程嘉感叹了几句,待荀贞落座,自己也坐入席上,把话题说回了正事,问道:“君侯召我来,不知是为何事?可是为魏光之事?”
“魏光怎么样了?”
“我打算明天去市上看一看,买些礼物,后天再去一趟梁期。”
“钱可还够?”
“明公十天前刚又给我了二十万钱,足够用了。”
收买人是需要钱的,荀贞在钱上从不吝啬,往往是不用程嘉来要,他主动派人送去。
荀贞点了点头,稍作沉吟,整理了下思路,说道:“吾今召卿来,倒不是为魏光之事。”
“噢?那是为了何事?”
“繁谭被赵然收买到了。”
“啊?明公怎么知道的?”
“我当面亲口问出来的。”
“繁谭现在何处?”
荀贞指了指地面,程嘉领悟了他的意思,说道:“正该如此!”
“赵然收买繁谭、李骧、黄迁诸人,他在暗,咱们在明,防是防不住的,因而我忖思多时,思得一计,似可变被动为主动。召卿来,就是想和卿商议商议此计。”
“是何计也?”
荀贞细细道来,程嘉拍手称赞。
两人在堂上议了半天,将此计定下。
……
等到次日,犹不见李骧亲自来、或派人来求见荀贞,荀成赶来请示。
荀贞默然了好一会儿,说道:“事既至此,也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此事就由你去办吧。”
荀成接令。
荀贞又道:“办此事之前,你先去见见君昌。”
“见程嘉?”
“对。”
“为何?”
“你自去见就是。”
荀成应诺。
等荀成离去,荀贞行至堂门,负手远望蓝天,良久,喃喃地说了一句话:“伯钦,我不负汝。”
黄迁以为荀贞是在怪他,惶恐地又要拜倒地上。
荀贞摇了摇头,说道:“我知卿是忠厚人,离家久了,思乡情切,听到乡音,和‘家乡人’结识一下、来往来往,收些礼物、送些礼物、请两顿饭,这都不是错。”说着,又长叹一声。
荀贞再度把他扶起,说道:“我既两次不杀卿、擢用卿,便是信任卿,我从未疑过卿之忠义节操。”看向地上匣中的人头,——匣中的人头神色惊恐、死不瞑目,显是到死都没想到黄迁会敢杀了他。荀贞看了两眼,吩咐典韦将之拿出去。
黄迁、李骧同为降将,如论受荀贞重用、信任的程度,黄迁远不及李骧,而在面对关键之抉择时刻,黄迁却远胜过李骧。
荀贞按剑仰头,立在堂上长叹了一声。
荀贞、程嘉往他脸上看了看。
程嘉笑道:“老迁,你不在内黄待着,跑回来作甚?君侯召见你了?”
来的人却是守内黄丞黄迁。
黄迁这几句是真话。荀贞先后两次饶他不杀,第一次倒也罢了,当时他兵败被擒,荀贞没有杀他,他当时虽然很感激荀贞,但也只是感激而已,只是觉得荀贞很大度,是个可以追随的明主,如此罢了,第二次就不同了,第二次是他主动请缨回山里去为荀贞招徕旧部,结果却被旧部裹挟着背叛了荀贞,这是“降而复叛”,背叛不久又被荀贞抓住,他当时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却没想到荀贞居然又没杀他,又饶了他一命,不但没杀,而且到魏郡后还重用他,让他一个“降贼”出任大县的守丞,这份厚恩实在让他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所以别说来收买他的人是赵然的门客了,便是收买他的人是天子所派,他也是绝不会再负荀贞了。
他不是不知赵家势大,但他认为他欠了荀贞两条命、一份厚恩,就算到最终他会因为此次的不肯背叛荀贞而把命送掉,他也只是还荀贞了一条命,还欠一条命、一份厚恩没还,“降而复叛”一次就够让人羞愧的了,又怎能再有二次?所以他打定了主意,宁死也不能再负荀贞。
黄迁把盛着人头的匣子高高捧起,接着跪在地上说道:“小人已将此人手刃之,取其首级在此,奉与明公。小人自知犯下了死罪,愿领责罚。”
荀贞起身,绕过案几,下到堂上,把他扶起,说道:“赵然遣门客示好於卿,想来应是因重卿之才能,卿不愿为他所用也就罢了,何必再杀了他的门客呢?”
黄迁入到堂上,二话不说,扑通拜倒地上,连连叩首,说道:“小人死罪,小人死罪!”
荀贞、程嘉对视一眼,两人均猜出了他的来意。
求见之人入到堂上。
现在虽已入冬,然刚十月,正才初冬天气,近些天又阳光明媚,天气不错,不算很冷,而这个求见荀贞之人却脸被冻得通红,并且脸上、衣上尽是尘土,可见定是迎风驰马地赶了很长一段路,而且路上没有停歇过。
荀贞问道:“卿犯下了何过,口称死罪?”
黄迁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惶恐地答道:“前些天,小人有次出县巡行乡、亭,以备盗贼,路至某亭,在亭舍里遇到了一个投宿的人,听其口音像是小人的同乡,小人离家日久,每常思乡,闻其乡音,倍感亲切,因主动与之结识,与这个人结识之后,他经常登门造访小人,托以乡人之辞,接连送给小人了很多礼物,小人不知有诈,亦未推辞,接受了他的礼物,并送给他了一些礼物做为回礼,还宴请了他两次,却不料此人竟然是赵然的门客,昨天下午他对小人说:赵然想招揽小人为用。小人闻之,当时大惊,追悔莫及,恨中了赵然的圈套!”
黄迁入堂前手里提了个匣子,在堂门*给了典韦,这时他扭身回头,请典韦把匣子拿过来,放到地上,亲手将之打开,露出里边的一物。荀贞、程嘉倾身看去,见匣内放的是个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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