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门里门外
还没等我来得及将我妈拉到外面,全班都把目光交集在我和我妈的身上,然后便是哄堂大笑。
不!是放肆的嘲笑!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历史老师点头致歉后,赶紧把我妈推出了教室。
在那生满铜锈的铁箱里,我见到了浑身上下被水泡得肿了三圈的我妈,警察告诉我,她是自杀。
我望着我妈安静的躺在那,那一瞬间我的世界轰然坍塌,不顾警察的阻拦我抱起了她那具冰冷的尸体,紧紧地抱在怀里,那是我最后一次抱着她。
在这之后,我没再去上过学,东家跑西家窜的看亲戚的脸色混百家饭吃。
老舅妈对我不错,见到我去了,会单独炒个两个菜,让我走的时候打包带走,并在临出门的时候背着我老舅塞给我五十或者一百的生活费,还不忘嘱咐我:“大侄子,在外头别惹事儿,啥时候馋了上舅妈家来。”
她越是对我这样,我反倒不好意思常来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熬了一年多,我狠下心来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那时候当兵或许是我唯一的出路。
报名,体检都很顺利,再加上我打小在泰山路上的一家武官偷学散打,练就了一身还说得过去的功夫,我在18岁成年礼那天接到了入伍通知书。
我以为我的人生将会就此转折。
可万万没想到,却因为年少的冲动和无知,还有那不受控制沸腾的血液,跟那自卑到经不起丝毫碰触的内心,我亲手毁了这一切。
犯事的那天晚上,我在小卖店买了一瓶老虎头,就着根火腿肠蹲坐在马路牙子上为自己庆生,也为自己收到部队的入伍通知书而庆功。
喝着喝着我身后传来一阵叫骂,一个氓流子抓着小卖店老板娘的脖领子恶狠狠地对她说:“我看你家是真不想在这条街上混了,这他妈的都过去一个礼拜了,你家的钱儿是不打算交了呗?”
接着是老板娘哭急尿嚎的哀求声钻进我的耳朵里:“五哥,下礼拜我砸锅卖铁也给你把这钱儿凑上,我自己带儿子不容易,这次就绕了我们吧……”
老板娘的那句话让我想起了我妈,她何尝不是从四岁就孤苦伶仃的带着我生活。
借着点酒劲,我径直奔着那个传言在道上混得老氓流子五哥就去了,当时我甚至都没有想好走到他跟前我该咋说,或者说该做些啥。
只是本能的拉开五哥的手,然后转身把小卖店的老板娘护在了身后,一双眼有些惊惧地瞅着五哥,啥也没说。
“草你妈的,哪冒出来你这么个玩应,没你事昂,给我滚一边子去!”五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也许在他的眼里我算是挑衅了他在这条街上的地位吧。
也正是这句“草你妈的”,彻底的点燃了我积压了一年多的丧母之痛,还有那对于亲戚之间人情冷暖的愤怒,一瞬间我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沸腾了:“你再骂我妈一句你试试!”
“哎呦我草,你个小兔崽子,我就骂你妈咋了?”五哥掐着腰朝地上呸了一口,觉得不解气继续骂道:“听好喽,我草你妈!”
我忘记了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我必须要弄死他才能泄愤,于是我顺手抄起小卖店门口冰柜上摆着的一个削菠萝的水果刀,脑袋一热捅向了五哥。
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感觉对那时的我来说实在是太舒服了,对,没错,每捅他一刀我都感觉我的心里无比畅快,骂我妈的人我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一共捅了十刀,五哥倒在血泊中,没有了呼吸。
当这一幕映入我眼帘的时候,我开始惊慌开始恐惧,甚至开始后悔……
但这一切都晚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了。
耳朵听不见围观人们对我的劝说和安慰,眼前的景象竟也在慢慢的消失,我看到了我妈给我送羽绒服时候那认真的脸,耳边环绕着那句疯疯癫癫的话:“儿子,妈给你送棉袄来了……”
就是这十刀,让我蹲了整整十年的监狱,也是这十刀,毁了我的青春……
“苏北,出了大门别回头瞅,咱这的规矩。“
帮我提行礼的张管教提醒我,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冲他弯腰鞠了个躬,然后冲着四三三监舍的窗户再鞠躬,我知道李瘸子指定是猫在窗户底下偷偷瞅着我抹眼泪呢,还有齐叔,大庆哥,三宝……
感谢你们这十年来对我的照顾,还有陪伴,我苏北没齿难忘!
那扇大铁门终于在武警的控制下,缓缓拉开,当大门外面世界的第一缕阳光倾洒在我的脸上,那充斥着放荡不羁,桀骜自由的空气,钻进我的鼻孔里时的那股冲击,让我的心胸彻底的打开了一条走向生活的平坦大道。
这或许就是李瘸子所说的,那把良心的锁,自己打开了。
迈出大门的那一步,我甚至开始怀恋起那扇大铁门里生长的一草一木,还有张教官手中的电棍。
毕竟我在这里服刑了十年,如果不是张教官一直在提醒着我千万别回头,我怕我会终究忍不住回头再看上这里一眼。
十年里我没有一日不盼着自己能回归社会,获得自由,可真到了这一天,我承认这是我第一次怂了,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胆怯,后来想想这源于人性对未知的恐惧。
是的,空荡的门口没人来接我,本来我也不指望我那丧良心的老爹能出现在那里,我自嘲的笑了笑,将破旧的行囊和那装满日记本的行礼扔出了老远。
这,也是规矩,预示着扔掉过去,重新开始面对新的生活。
当天下午我拿着张管教塞给我的五百块钱,买了张回家乡的车票,瞅着那车票上48块钱的票价,我心里感激,我发誓,这五百块钱我会努力赚钱加倍还给张管教。
当客车缓缓驶离四方驼子这个专为监狱而建设的城镇,我缓缓的闭上眼,再见了四方驼子,再见了我的过去。
不!是再也不见!
老家的客运站还是那副破旧的样子,看来这十年里并没有因为经济的发展和建设哪怕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翻新,一切都还是老味道。
我走到电话亭,拿起电话拨给了我最铁的哥们,张青云。
他一定会来接我,带我吃上一顿甜滋滋的锅包肉和毛氏红烧肉,然后再给我安排个住处。
在监狱里这十年,也就他来看过我几次,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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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紧紧地把那张字条攥在手里,蒙上被子狠狠地哭了一回。
一个星期后,龙潭公安分局的人来学校找我,在诧异的目光中我第一回坐上了警车,目的地是江南的尸检中心。
回到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我再也没见她在门口痴傻的盼着我放学回家的身影。
桌上留有一张字条,上面工整的写着:“儿子,妈妈不对,原谅我。”
字条的下方画有个算不上好看的笑脸。
李瘸子的回答让我很震惊,他敲打着胸脯心脏的位置说:“我能开遍所有的锁,唯独打不开良心这把锁。”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跟着李瘸子好好的学技术,将来出去了也许能有个营生干。
今年我28了,18岁成年礼那天,干了件傻事,把一个号称道上玩的社会氓流子给捅成了植物人,事情的起因是他骂了我妈。
在走廊里,我告诉她,再也不要来我们学校找我。
我知道,是我的那句话深深刺痛了她,刺痛了一个尽管疯了还依旧忘不了心疼儿子的妈妈。
我妈冲了进来,手里捧着我那三年都没有换过的羽绒服,满脸慈爱的对我说:“儿子,妈给你送棉袄来了。这大冷天的冻感冒了咋整?赶紧穿上。”
我知道,我妈又犯病了。
提到我妈,就不得不提到我那个丧良心的爸,四岁那年他因为经济诈骗罪被判刑15年。
从小就不知道父爱是个啥滋味的我,几乎是在四方驼子监狱,也就是这扇大铁门的门口,前后脚一进一出,我与他擦肩而过。
从李瘸子那我学会了高深的开锁技术,他什么水平我迄今为止还不敢妄下结论,反正作为他徒弟的我,可以在两秒钟之内,在不暴力破锁的前提下,轻松打开一辆顶配奔驰的后备箱。
我曾问过李瘸子:“师傅你技术这么好,为啥不把那扇大铁门也给打开?”
要不是因为他,我妈也不会因为养我而远嫁到日本,为了给我争一份房产而和五十多岁的日本老头怀上那个死在胎中的弟弟。
从那以后我妈疯了,日本老头很坚决的把我妈送回国内治疗,并断绝了一切联系。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我上高二的那年,三伏天,历史老师正吐沫横飞的在黑板上给我们讲课。
当我背起破旧的行囊,看着那扇关了我整整十年的大铁门,即将为刑满释放的我而打开的时候,我哭了。
正如一直照顾我的李瘸子说的那样,一万个人面对这扇即将打开的铁门就有一万种想法。
此刻的我百感交集,回首这十年,菜里没有一滴油的牢狱生活,我庆幸没有虚度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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