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居则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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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由来了兴趣,在一个叠放整齐,被子上还放着胄的地铺上径自坐下,让黑夫道来。

黑夫看了看营帐外站了一圈的率长、五百主们,有些尴尬。

李由却道“无妨,你且细细说来。”

兵者,凶器也!

经过一年的军旅生活,黑夫对这句话有了全新的认知。

他以为,所谓的凶,并不是战必胜、攻必克的霸气,也不是尸山血海的悲壮,而是对人命的冷漠,对人性的压抑!

军纪军规,是以泯灭个人性格为前提的,要使这种纪律性深入骨髓,变成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让所有人有一个强烈的归属感。

受命为将要忘掉家庭,出国作战要忘掉父母,临阵杀敌要忘掉自己。

没错,忘掉他们先前农夫、工匠、商贾、丈夫、儿子、兄弟的不同身份,而得到一个全新的身份,唯一的身份战士!

这道理,放到秦军中,也是一样的。

所以黑夫早在户牖乡驻扎时,要求手下兵卒们坚持每天叠被,培养他们的服从性和纪律性,到了阳城,有了新部属加入后,让老部下教新来的人叠被,也成了快速将他们纳入这个集体的好法子。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黑夫想靠这种方式,吸引指挥官的注意,在秦律的改造下,秦国不少官吏、军官都是强迫症,黑夫正好对症下药……

在日复一日严格要求属下两个月后,机会还真的来了,黑夫岂能错过?

于是他侃侃而谈道“故除了行伍训练外,下吏以为,平日里也可以让兵卒从一些简单的小事做起,以消除他们做黔首时的私心私欲,忘掉那些慵懒习惯,使百人整齐划一,犹如一人!”

言罢,黑夫作揖道“下吏粗鄙之人,浅薄之见,让都尉见笑了。”

“百人犹如一人……”

李由却没有嗤之以鼻,反而对眼前这个小军吏有些赞赏,他问了黑夫是何出身,在得知他家只是一个没有氏的小公士家庭,在地方上做亭长,参军后一点点立功才得到了大夫之位,更是暗自赞叹不已。

他读过兵法,记得《吴子》里有这么一段话“若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何益于用?”

出现这种情况,一定是为将者不会治兵。

那么,怎样才算明法令的“治兵”呢?

所谓治者,居则有礼,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前却有节,左右应摩,虽绝成陈,虽散成行。

今天的事,让李由刷新了对“居则有礼”的认知。

“本都尉今日巡营,没有白来。”

他满意地起身,走出营帐时,对等在外面大眼瞪小眼的率长、五百主们说道“黑夫治兵,可谓居则有礼也!当赏他及众兵卒万钱!”

黑夫道谢,在外面站成几列的属下们听到后,也面露喜色,暗想这两个月被子没白叠啊。

谁料,李由回过头,又道“只是不知道,黑夫的麾下众人,在演练时,是否真的能做到百人如一,能做到动则有威?明日,本都尉便要试试!”

……

李由看似儒雅,行事却风风火火,在抵达军营巡视的次日,他便让五名率长带着属下兵卒,在阳城县外大演兵。

按照秦军的规矩,五千人分为五队,在野外排成阵势,进行演习。演习时树立三个木制的大华表,每百步一个。

军队列阵完毕,根据李由的金鼓旗号,分别演习武技戈矛、快步趋进、跑步鹜行。反复演练三遍后,使军队完全掌握各种要领,然后根据演练好坏进行赏罚。

这次演练,不出李由所料,南郡兵的行伍队列、金鼓旗帜都掌握一般,远不如关中精锐。

唯独两个月来没有松懈队列训练的黑夫,再次吸引了李由的注意……

以板为鼓,以瓦为金,以竿为旗。击鼓而进,低旗则趋,鸣金则退,麾而左之,麾而右之,金鼓俱击而坐,每一项都完成的不错。

能让将领注意到一次或许是运气,连续注意两次,便是实力了。

于是这天演练结束后,李由赏赐黑夫及其麾下万钱,并做出了一个让全曲都大吃一惊的决定。

黑夫以及其麾下,全部调入都尉李由直属的短兵中!

回想起来,前世在警校时,虽然天天咒骂着叠被子这种枯燥的形式主义,可现如今,已经成了黑夫难以抛舍的习惯。

整齐划一,是集体力量凝聚,日渐养成积累的重要方式,这就是黑夫所说的“一众心”。不管是古代的兵法家,还有近代的各国军队,都在下意识地做类似的事。

这就跟后世军队里,三个人出行必须排队列一样,都是为了让士兵在生活时,也养成良好的纪律性。

叠被子等军队内务,也起到相同的作用。

部队的这种“形式主义”在后世多被诟病,但其初衷是好的,对于部队的整齐划一有很大促进作用。倘若连小小被褥都没办法做到天天叠放整齐,你也不必指望这支军队的兵卒在行军、驻扎、作战时服从更加严苛的命令。

但在这个能容十个人的营帐内,李由发现,不论是什么形制的被衾,都被仔细叠起来,摆在床榻尾巴。

虽然因为材质问题,不可能叠成后世解放军的“豆腐块”,但在喜欢整齐划一的都尉李由眼中,看上去极为顺眼。要知道,别说是南郡兵,就算是最精锐的关中锐士,营帐里的被褥,也是横七竖八地摆着,从没有人下意识地去叠过。

他除了刚进来时惊讶失态外,之后却再没有言语,而三走出这个十人的小帐,又看了看黑夫他们这百人营盘里其他几个营帐。却见无一例外,被褥都整整齐齐叠放着,除此之外,甲胄、衣物、兵器、橹盾,都各有一处放置的地方,与其他营帐的乱七八糟形成了鲜明对比……

黑夫垂首道“敢言于都尉,下吏麾下兵卒皆来自南郡各县,有安陆县人,有鄢县人,有竟陵县人,之前相互并不相识。且众人从去岁被征召北上后,劳师在外长达一年,久不得归,心中难免各念其家,此所谓众心不一也。若遇阵战,必迟疑相顾,不能应命向前。”

“下吏在县上时,参加过更卒练兵,必先以行伍队列约束之,务必使其步调一致,整齐划一,不乱阵脚。到了军营之中,更加严苛,兵卒即便是去做砍柴、放牧之类的事,亦不可单独出门,必成行伍,不成行伍者,不得通行。”

黑夫道“是为了一众心。”

“一众心?”

李由随手拾起榻上的一块木牍,上面是黑夫写的出勤作息表,日出起床叠被,食时吃饭,莫时出门训练……几乎每个时辰,都有对应的作息。

“这被衾,是谁让汝等叠的?”

像黑夫这样中人之家出身的军吏,则以好点的葛布缝制被衾,比如他盖的一床被子,就是母亲亲手给他缝的,又在深秋时采云梦泽边的芦花充斥,摸上去软和,盖在身上也足够保暖。

更穷点的普通兵卒,就只能以粗麻布当被,秋天时间往里面塞些枯草麦秸了,这种被衾摸上去硬邦邦的,只能达到勉强御寒……

不可能是兵卒自觉,肯定是军吏的命令。

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黑夫立刻应诺道“是下吏令众兵卒做的。”

“为何要如此?”李由问道。

这年头行军打仗,除了兵、甲是地方武库发放外,其余的换衣衣物都是要自带的,被衾也不例外。

“被衾”,便是这年头的被子,夏天炎热,是单层的薄被,如今已是深秋,天气渐渐寒冷,光是一层薄被已经无法御寒,便得用厚实的衾了。

因为大家都是从家中自带,或者到了驻扎地点在集市购买,衾内充实的东西也千奇百怪。像李由这等都尉将吏,在军中盖的被衾,不仅用最好的丝帛缝制,还衬了一层柔软的鹿皮,再塞入鸭、鹅的绒毛,又轻便又暖和,只有贵族才享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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