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良缘

但她现在已经习惯了。

最初对于路上所见所闻的惊悚已经散去，对于王府这辆精美细致的马车的感叹也变成了惋惜。

唉，若是能将这马车上装饰的螺钿和银丝都卸下来换钱就好了，到了黑水格斯还不知道要靠什么生活呢。

“……”

车外大雪纷飞，车里却是温暖如春。车行平稳，桌上的药都没有洒出半滴来。

“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塔儿河卫？”少年饮过了药，觉得确实比以前的药要可口——并不，也没有可口。但确实没有那么苦了。

狭小空间里的相对总是会让人感觉到莫名尴尬。

虽然小安子和小德子还在一旁伺候，可是这两位显然是职业素养极好，不问话绝不开口，让人根本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但喝完药之后，一般都是要等半个小时再诊一次脉，之后才能离开。

这半个时辰的尴尬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

每天两次，持续十多天了。

文秀也已经渐渐习惯在这车里不用正襟危坐，而是依靠着花梨木矮足短榻的扶手边了，这样虽然坐姿不那么好看，但确实舒服多了。

对，这马车仅仅是相对于船上的房间来说空间狭小，对于一辆马车来说，它的配置也是实在是太多了。

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房间嘛！

香楠虽然是名贵的木料，但因为木料沉重很少用在马车上。因为需要几匹马拉车是有规制的——也只有超品亲王才敢这样无所谓人力物力，也不会一不小心就超出规制所限。

有权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马车中间缩小版几案上，铜雁炉里的这炉香已经烧到了头，最后一缕清甜的沉香气息，随着几乎看不见的烟气渐渐消散。

放下一本已经第三次翻完的医书，文秀看了一眼，半掩隔屏后的少年还在埋头看书，仿佛不知外界事。文秀没有打扰他，轻手轻脚起身向小安子辞行。

要换车也并不容易，至少有两辆马车要停下来。所以文秀也是斟酌了很久。总感觉自己换来换去是打扰到了队伍的行进节奏。

…………

“小安子，你说，要不要给七少夫人那边再送个暖炉？”

文秀走后，方才似乎已经看书看睡着了的少年把书压在脸上，闷闷地说。

“回公子，那边的马车小，放两个火盆太挤了。所以马车上应该确实很冷。”小安子一边斟酌着回答，一边暗暗观察少年脸上表情的变化。

“前些日子在港口交接的时候，属下记得是有一批暖炉登记在册的，属下这就使人去找。”得到了少年许可的面色之后，小安子开了马车内门，向外面值守的人说了些什么。

…………

“可真是周到啊！”徐氏接过了手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想要酸溜溜的刺几句可又实在不想放下这手炉。

罢了罢了，反正是内官送来的。太监嘛，还能有什么事。徐氏迅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是的，小安子送了五个手炉过来。

一式一样，五个鎏金镂空莲纹的手炉，入手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里面填的是上好的银霜炭，或许还有什么香料，有一种淡淡的暖香。但谁都知道这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秋淼一边将手炉扣在手里，一边想起了另一个手炉，那个简陋的铜手炉，敞开了盖子跌落在盐场雪一样的地面上……

掌心里手炉温暖的触感却让秋淼打了个寒噤。

嫂子亲手杀过人！而她自己竟然想用这件事要挟嫂子——若是嫂子杀人杀顺了手呢？

幸亏那天石正来的及时！

否则话一旦说出口，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反正现在已经一起走了，以后不再惹嫂子生气便是了，秋淼决定以后都要乖巧一点，等文秀气消了，总会原谅她的。

看样子嫂子已经在大太监那里得到足够的重视，这贵人身边人的影响力可不容小觑。

不知不觉间，秋淼竟然已经接受了文秀和自己的地位强弱倒转的事实。

………………

十天后，队伍终于穿过茫茫雪野，这天早晨，雪难得小了些，塔儿河卫城的城墙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不过此时雪霁初晴，他们所在之处又是无遮无挡的原野，能见度非常高。所谓“望山跑死马”，这能在视野里出现，和真正走到了，又还是两回事。

“别院安排好了吗？”张影面前是一位骑马劲装的侍卫。

“已经安排好了人马居住的地方。”侍卫答道。

张影看了一眼乌压压的一大片人，这段时间赶路，可以说人困马乏了，不过好在别院足够大。

住这么些人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借一个大夫而已，却带来这么多拖油瓶，真是始料未及。

虽然王府不差钱，但也不养闲人——再说了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让王府养着……

王府还不想背上私下对天子亲军施恩惠的名声呢！

想到这里，张影嘿嘿冷笑了两声，心里有了计较。

少年面露无奈。

“但方子要换了，我这就开一幅新的方子。”文秀缓缓说到，面色没有半分促狭。

“公子的脉象已经好多了，这两日夜里也没有再发起高热。”文秀含笑收回了诊脉的手指。

“那药可要继续吃了？”宗仪替小安子问。

“吃还是要吃的，”文秀顿了一顿。

怪不得诗里说“燕山雪花大如席”，原来是这样的。

林氏莫名觉得这素白绒球一样的雪团极其刺眼，伸手将它掸了下去，那雪掉落在马车光洁的底板上，一时竟也不融化。

真是冷啊。只有靠着炭盆才能感觉到些许暖意。

这样的雪天，出门就会冻死吧。秋淼眉头紧锁，用力搓了搓已经隐隐生出冻疮的手。

……

更不用说远远传来的鬼哭一样的风声，夹杂着几声动物的怪声——万嬷嬷说那是狼叫声。

吓得她晚上都没有睡好。

马车空间有限，只能放一个炭盆罢了，自然是要靠着林氏近一些的。徐氏和秋淼这边，自然就跟没有炭盆一样了。

这车是临时找来的，大约是王府在营口当地经营产业的人送来的。梅家女眷随行本来就是临时决定，能挤一挤有车坐已经很好了。

秋淼将眼神从外面一片风雪茫茫的大漠中收了回来，轻轻合上了窗。

尽管如此，她的前襟和额发上已经沾上了几朵刚才钻进来的绒白雪花——是的，北地的雪花原来并不是成片的而是成团的。

但即使是这样，这辆马车也至少称得上精致二字。

也许是手下的人会错意了吧，说不定以为是找来给嫂子坐的……秋淼低着头，用指甲描着马车几案下面暗格上嵌着的银丝云头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念头。

前几天刚上路的时候，雪还没有这么大。有时候秋淼揭开了车帘往外看，经常可以看见路边有倒伏的动物尸体，和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的白骨。

听说这里没有下雪之前就是一片荒漠，连草木都很少。

茫茫雪野中只有些似乎是枯死了的灌木露出树梢的几根枯枝，没有参照物，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里了。

只有马车时不时的颠簸提醒着她们，现在是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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