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7 生命不息、忽悠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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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本人也是做过地方官的,深知干点实事有多难。将心比心,假如他自己处于王诜的位置,别说修河铺路架桥,怕是连自己的衙门都照顾不全。王诜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大大的忠臣能臣,真没法再强求更多。

“子瞻兄又草率了!从龟山到泗州这段运河,我也是和两位朝廷官员学的修建办法,可见他们并不是庸官,而是朝廷规矩逼着他们成为了庸官。不这样不成啊,试问,满朝文武里面有几个能和小弟一般得了失心疯。他们十年寒窗苦读,一朝榜上提名为的啥?还不是身居高位、手攥权柄、光宗耀祖、造福家族。像我这么人嫌狗不待见的,哪儿来的高位、权柄?”

“难道晋卿的手下人就不图这些?”洪涛的意思苏轼听懂了,也有道理。可光有道理没用,如何解决呢?

在洪涛看来,苏轼是越来越上道,提出的问题也越来越务实,不再是虚幻的理念之争。这时就能再卖把力气推销自己的办法了,不管会不会产生共鸣,都不会再有骨子里的抵触。

“……朝廷官职升迁也有政绩考核,若如晋卿所言事事连带追责,谁还肯为国效力?”苏轼并不太认同洪涛的办法,觉得这么弄太严苛、太打击积极性。

“可是工程兵和合作社里还是有很多人拼了命的想当官,哪怕丢了官职,也会想办法努力表现,争取再获得入选的机会。子瞻兄所说的朝廷政绩考核,其实只是徒有其表的名字,实质上还是几位上司说了算。只要上司说成那就成,没有啥政绩也是成。要是上司不喜欢,有政绩也得不到重用。这一点不用小弟多举例,子瞻兄自己也该深有体会。”

在这一点上洪涛更有发言权,自己就是活生生例子,堂堂一位剿灭敌国的军队主帅,只是因为上司不喜欢,就只能守在河边玩泥巴。

如果苏轼说自己情况特殊不算,那他本人也是例子。只要是当过几任地方官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拍着良心说没有过此种感触?

“……这就麻烦了,谏台、言官、各路帅司、吏部都不能做到慧眼识人,仅凭晋卿一个人辨明是非,一州一县可以,怕是一路都很难顾得周全。”

苏轼小小的拍了一下良心,就发现还真没法反驳,事实如此。当年自己在杭州可没少受吏部打压,裤衩带都快累断了也没得到啥好评。反倒是没有啥做为的几位同僚,凭借着工作之外的本事,获得的评价比自己高的多。

但这是个死循环,总不能让皇帝挨个监察手下的所有官员,那皇帝估计也没人乐意做了,上任两年肯定累死。就算皇帝身体好累不死,可皇帝监察的公平不公平谁来保证呢?这一点要是不解决其它的都是枉然。

“很好办,分皇权,让皇帝没有任免官员的权利。而后增加一个机构,让来自全国各州县的代表来决定谁来宰相、谁来当尚书,各路也是如此操作。当官员的任免不再由上司说了算,这个死结就解开了。下一步子瞻兄肯定要说如此一来,没了上下尊卑,国将不国,地方官肯定不会再听朝廷和皇帝命令。其实这种顾虑也有办法避免,咱们用过饭再聊如何?”

这套东西洪涛都快说烦了,平时在学院里讲课时要说、促进社开会要说、与身边的人也要说、时不时还得和长公主描绘描绘未来,现在苏轼又是这一套。

按照以前的经验,初次接触不宜讲得太多,消化不了就会抵触。今天已经讲不少了,到开封还得好几天呢,留着点干货慢慢来吧。要是真被掏干净了,自己在船上想躲都没地方躲,那该多尴尬。

可能是洪涛高估了苏轼的自我修正能力,也可能是高估了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感染力,反正开封东水门已经历历在望,有关未来朝廷构架的问题还没聊完,连一多半都不到。

“目前朝廷里就是这个样子,大家全是靠经史典籍背的好、理解的透彻出仕,说啥都懂点,但很少有人能精通一项技能。就算精通了,也很难被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再举个例子,沈括沈仓司,他的长处不是守卫边关,也不是管理粮仓修补路桥,而是奇技淫巧。子瞻兄怕是还没见过沈大人制造出来的飞机,能带着人在天空翱翔两刻钟不落地,堪比飞鸟。”

“俗话讲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官员就是将,百姓就是士兵。官员没有和职位相应的技能,人品再好、诗文再美,也不会让国家长盛不衰、百姓生活富足。但要是把这些官员放到馆阁中去研究经史典籍、放到报馆去撰写文章、放到学院里去教授学生,就适得其所了。”

“图,都是人,没人不喜欢荣华富贵,否则大家就全不用干活了,但可以把程度限制在可容忍范围内。就拿工程兵里的职务举例吧,有班长、队长和区段负责人,这些都是官,拿的工钱比别人多,权利也别别人大。”

“可这些好处不是白拿的,手下人出了问题,不管是谁的错误,官员都要担负一部分责任。轻的要扣钱,重了会免职甚至挨鞭刑。另外这些人也不是因为诗词做得好才当官,他们需要有过人的本领。每个工种需要的本领还不一样,假如让一个泥瓦匠去绑钢筋,他还没手下人干的利落,不出事儿才怪。”

“如何挑选官员是个技术活,带兵打仗的就该像王大一样经验丰富、修河铺路的就该像王七一样精于此道。如果把他们俩互换一下,很可能仗也打不赢、路也修不好。”

不欢迎咱就少去,少给别人添麻烦的同时也是少给自己惹麻烦。但是这样一来,从泗州再向北的河道就和南边这一段截然不同了。

不用专家提醒,苏轼这个不太懂水利工程的人一眼也能看出区别。楚州以南的河岸基本没有坍塌现象,有些地方干脆换成了石头垒砌,船闸更是新颖利落。

不像这里,河岸崎岖不平到处大洞小眼,仅有的三座船闸还四处漏水,过一次的时间能顶来时路上过三座的。

苏轼这几个月也接触过合作社、工程兵,从中看到了一丝端倪。那些人表面上和凉王府没任何瓜葛,可实际上怕都是凉王的部下,这也就解释了当初为啥会突然凑出上万新军。

合算这些军队平时就存在,只是不叫军队罢了。但此时再纠结这些没啥用,苏轼只是想不明白,朝廷官员就贪图荣华富贵,你凉王的手下难不成都是圣人?如果是,这些圣人是咋教出来的呢?

只有少数一些地方官,比如扬州、楚州、高邮军、丹徒几地,对王诜的所作所为采取了有限支持态度。原因很简单,他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到的好处太多,不支持良心上都说不过去。

即便如此,也仅仅是表面支持,骨子里还是在借着王诜的所作所为为自己捞好处、捞政绩。别出事儿,还不用大事儿,但凡是错误,你看吧,没有一个人愿意分担的,哪怕一点点责任。

“可惜了,几名庸官害了此处的百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原因已经听身边这位正牌沿江修河制置使说过了。

这次苏轼没有再鸡蛋里挑骨头埋怨王诜不作为,通过这几个月的耳濡目染,他也大致明白了王诜这些年修河铺路架桥有多难。

不是他不想过淮水看看,而是泗州的官员们不太待见自己。那段河堤算是白修了,丝毫没改变他们对自己的看法,还背负了一个沽名钓誉的骂名。

这些年当地官员可没少上书朝廷弹劾,只要自己的船只一出现在淮水上,他们就如临大敌、四门紧闭,比应对外族侵略还夸张。

一部分地方官吏采取了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愿意修就修,不愿意修也不强求。但别想动地方钱粮分毫,朝廷划拨下来的专款人家也不卡要贪墨。

反正就是你有钱有人就修,修完了人家也上书朝廷不咸不淡的提两句,尽到最低限度的责任和义务就算完事,多半个字好话都不会讲。

还有一部分官员则和泗州官府差不多,什么百姓福祉、国家社稷都放在第二位,政治正确才是他们看重的。只要是王诜干的就必须是坏事儿,千方百计反对,有没有好处管不着也不考虑。

别看此行很危险,洪涛和苏轼都没怎么表露出来,两个人甚至有点比着赛看谁的若无其事的意思,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刚开始估计只是装的,可是比着比着也就真不当回事儿了。情绪这个玩意是会传染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凭什么在别人面前认怂啊。程颐不是说过,生死事小、失节事大!饿死也是死嘛。

情绪调整好了,苏轼和洪涛对运河两岸的变化也就有机会看在眼中。说实话,洪涛有好几年没北上过了,就算视察也顶多走到楚州的船闸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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