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青壮派
薛德温虽然在官职上最高只做到了礼部尚书,但是其人是继曹端之后一代儒学大家,在北方开创了“河东之学”,门徒遍及山西、河南、关陇一带,蔚为大宗。
在思想上,此人以复兴儒学为己任,对朱瞻基重商轻儒,扶持真理教颇为不满。认为重商引发民众趋利,轻儒导致民风败坏。
在为官方面,他清廉律己,而且勤政爱民,在民间官声颇佳。
在对“复性”的具体解释上,朱熹指出,“复性”就是要恢复人的本然之善的天性;薛瑄却不然,他说“复性”就是要按理视、听、言、动。薛瑄的“复性”说,在很大程度上是对朱熹“复性”说的修正和完善。
由于薛瑄力倡“实学”,并一生躬行实践,所以他的学说被时人称为“笃实践履之学”,他本人被誉为“实践之儒”
不过,因为朱瞻基重视真理教,只将儒学作为思想奠基,所以薛瑄这一生,总的来说是不尽如人意的。
他在晚年掀起了儒家正宗之说,批判真理教学术只能为用,不能为体,“体应大于用”之说,在民间引起了不少学术之争。
如果仅仅在学术上进行辩论,朱瞻基能够忍他,因为朱瞻基很清楚,薛瑄说的是对的。
真理教实际上就是应用科学,应用科学可以发展经济,却不能充实人心。
大明想要长久稳定,离不开儒家的学术影响。
但是儒学可以为体,却不能为用,真要以儒学为用,大明又会走上历史的老路。
所以薛瑄将学术之争,引到官场之上,并且人为地对不同官员进行派系划分,这就是朱瞻基不能接受的。
正统三十七年,朱瞻基将他削职为民,赶回了老家,让他在老家著书立言。
薛瑄的削官,也代表着儒学在朝廷的大溃败,从此以后,所有官员以专业为主,只有礼部依旧属于是儒家的大本营。
礼部把持儒学,以教育为发展根源,这也是符合大明利益的。
所有的孩子,从小应该学习儒家,只有这样,才能有所畏惧,忠君爱国,并且有大一统思想的奠基。
孩子们从小学习儒家思想,长大了再学习专业知识,小时候丰体,长大了擅用,才是真正的人才。
在后世,儒家思想被完全认为是封建糟泊,只会导致民风败坏,无所畏惧。
听到胡远胜这样说,苏良嗤笑说道:“我虽然在西洲,却也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只是不知,这与你进入通政司当差有何干系?难道是因为他死了,你才敢投笔从戎?”
“你……”胡远胜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当初陛下对你惩罚太轻,就该挖了你的舌头,看你还能不能口出狂言!”
苏良也觉得失言,不该如此讽刺对方。他本来是想跟对方缓和关系,而不是与对方再结下深仇大恨。
但是让他跟对方道歉他又做不到,只能生硬地抱了抱拳,给自己来了一嘴巴。
这一幕引的胡远胜忍不住冷笑起来,不过心里明白,这已经是对方在表示歉意了。
虽然恨意未消,但是为了朝廷大事,他也只能忍了下来。“我们说正事吧!”
苏良点了点头,抱拳问道:“为何找我?”
胡远胜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四周打量了一番,才回到了苏良的身边坐下。“虽然通政司在西洲有独立的系统,但是这些年一直处于明面,也不知道被两家王府腐蚀了多深。所以现在即便是想要打探消息,也不敢打草惊蛇。
如今的西洲,只有直属朝廷的黄金城值得信赖,就连曹国公府,也不敢全信。你们苏家小事糊涂,大事还是把持的住的。所以,用你们苏家的人来打探消息,是上面做出来的决定。”
“咨情司呢?”
“咨情司的人当然也要用,不过陛下可没有从大明来调兵来西洲的想法。”
苏良这一下明白了过来,朝廷这是不想撕破脸皮,通过苏家来调查,也只是为了从侧面证实一下通政司和咨情司这两条线路上这些年有没有被两家王府收买。
让苏家查探消息,固然是需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让苏家一开始就直接站到朝廷的一边。
等两家王府知道消息的时候,有苏家施压,他们也不敢大动干戈,将风波压制住。
苏良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管是汉王府还是晋王府,这些年虽然有一些做的比较过分,但是要说有自立之意,我是不信的。”
胡远胜道:“关键不是他们有没有自立之意,而是陛下不愿两家王府势力太大,占据的地盘太大。
晋王府面积超过两百万平方公里,而汉王府这些年南征北战,将疆域扩展到超过四百万平方公里。
而其他王府呢?南洲和东洲的亲王府平均面积,还不到六十万平方公里,这个差距太大。
所以,不是陛下要对付两家王府,只是为了保持长远的稳定。”
“不是有推恩令吗?”
“难道现在郡王府增加了,他们就不是晋王,汉王的子孙了吗?”
苏良仔细一想,的确是,如今的大明,与当初的汉代,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便是推恩令,也达不到朝廷的目的。
汉代之时,一家王府的封地不过是一州一县。经过子孙层层分封,最后一家甚至只有一乡之地。
而晋王府和汉王府的地盘一直再增加,他们的子孙分封,郡王每家又有三千卫士,四百亲卫,如今多了几十家出来,朝廷在他们身上花的银子不算,光是增派的卫士,就有近十万。
地盘增加,人口增加,他们的实力也在增加。
即便是现在没有人造反,要是陛下千秋之后呢,百年以后呢?
所以,现在变相地削弱各家王府的实力,才是万全之策。
不过,直接就这样帮自己的仇人,他还是有些拉不下脸面。“你既然受命而来,可有通政司文书?”
胡远胜知道他会帮忙,苏家毕竟老家主还在,邺城侯可是第一代的大明英雄,对陛下的忠诚不用怀疑。
他从怀里又掏出一份文书说道:“此事一开始不宜张扬,要等到解学士到西洲以后,才好摆明车马,所以,即便是在苏家,也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此事。”
苏良点了点头,接过了密封的信件,也不拆开,塞进了怀里。“正事说完了,赶紧吃饭。吃完了滚蛋。”
胡远胜又是大怒,要不是身负重任,他都恨不得给对方打一顿,饭也不吃了就走。
苏良显然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这样说。
胡远胜拿起了筷子,指着苏良说道:“我们的恩怨,苦主是我吧!你知道老子这些年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吧?”
喊朋友是打人,四个打一个,自己的朋友却被反击打成残废。
因为年少轻狂,胡远胜这一个跟头跌的很惨,惨不忍睹。
这些年别提他有多后悔了,但是事情已经出了,他后悔也来不及。
苏良却说道:“你要是娶了袁小姐,我承认苦主是你。但是就为送了我一个香囊,老子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就跟袁家小姐退婚,让她无脸见人,你有何资格称得上是苦主?”
这话一说,胡远胜又无语了。
当初这件官司闹那么大,连皇上都惊动了。关于事情的起因,自然也是传的众人皆知。
袁家小姐本来只是欣赏苏良在球场上的英姿,让丫鬟送出一个香囊,却引发如此大一件纠纷。
当时的文武之争闹的满朝官员都撇不开责任,还有一个年轻人因此重伤瘫痪。
胡家退婚,袁家小姐为此自杀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少府袁科爱女如命,百般照应,为了女儿甚至要辞官回乡。
朱瞻基虽然没有批准袁科辞官,却也恩准他携女回乡,在家乡为女儿重新安排了一门婚事,远离应天府的漩涡。
时过境迁,想到年轻时候犯的错,两个人都长吁短叹起来,菜没有吃多少,一壶酒两个人却喝了个精光。
两个人都很清楚,他们哪怕是今日一起喝酒,但是性格不合,这一辈子,也没有和解的可能。
正统四十三年的春节,解云是在奥斯曼的首都布尔萨度过的。
在这个时空,奥斯曼相比另一个时空,要苦逼的多了。
首先,因为大明对马穆鲁克王朝的支持,他们不敢向南发展,更不敢向东,只能一路向北。
在几十年前,他们还占据了绝对优势,打的基督教国家苦不堪言。
但是,在欧洲人学会了大明的炼钢法之后,欧洲有了性能可靠的火枪,这个时候的欧洲联军,就又重新崛起。
在原本的历史中,十几年前的君士坦丁堡就会被奥斯曼占领。
但是这个时空,他们如今已经丢失了奥斯曼位于欧洲的大部分领土,就连前首都埃迪尔内都已经丢了。
君士坦丁堡得到了欧洲人的支持,如今还在苦苦支撑,而奥斯曼已经失去了攻占这里的最好时机。
在丢了埃迪尔内以后,奥斯曼将首都又迁回了布尔萨,如今他们也在到处勘测铁矿,想要抢回位于欧洲的领土。
不过,被大明驱赶到欧洲帖木儿人,已经占据了色雷斯低地。
他们与本地的保加利亚人合作,共同抵御奥斯曼人的入侵,以此为条件,他们得到了在色雷斯低地生存的允许。
在火枪的威力越来越大的时候,奥斯曼人凭借弯刀,越来越难称霸欧洲。
所以,他们很早就已经看清楚了现实,跟东方的各民族一样,主动认大明为宗主国,换取大明的不征。
在克里特岛,他们也是大明最大的客户,相对于一穷二白的欧洲人,他们可要富裕的多了。
从西部,大明要扶持法兰西,那么从东部,大明现在也要扶持奥斯曼。
大明当然不希望奥斯曼直接攻占君士坦丁堡,征服半个欧洲,那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现在里海已经变成了大明的内海,黑海北部乌克兰也变成了大明的疆域,一个谁都无法独占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才最符合大明的利益。
这样,谁都无法在这里设卡,大明的军舰永远可以毫无阻碍的穿行。
而且,朱瞻基可不喜欢绿教的势力太大,这个宗教的狂热性太强。
但是,也不能太过于打压他们,要让他们时刻都能给欧洲一些压力,不要让欧洲人生活的太安心了。
解云虽然官职不高,但是这次是作为朱瞻基的特使前来欧洲,所以不论走到哪里,都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他也爽快地答应了奥斯曼购买火药的请求,当然,表面上不会说是为了对付欧洲人,而是让他们对付帖木儿遗患兀鲁伯的。
兀鲁伯现在已经逃离了万里,从亚洲逃到了欧洲,大明虽然不会直接动手打他,但是让奥斯曼人出力,还是说得过去的。
而奥斯曼人也愿意当这把刀。因为如今的奥斯曼总督穆罕默德二世,还记着自己的曾祖被兀鲁伯的祖父活捉,凌辱,最后杀死的历史。
对整个奥斯曼来说,这都是不能忘却的屈辱。
解云和穆罕默德二世共同参加了大明两家银行的奠基仪式,并且共同确定了特意为奥斯曼打造的钱模。
金银铜币当然不会在奥斯曼铸造,目前大明所有的流通的货币,全部都在克里特岛铸造,然后运抵每个国家。
海上运输由大明自己负责,但是陆上运输由大明军队和当地国家的军队共同负责。
大明在当地的银行负责兑换货币,并且根据当地的资源条件,进行货币数量的控制。
所有的国家都兴高采烈,因为金银铜的短缺,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不能吃,不能喝的金属,会换走他们的粮食,他们的羊毛,他们的牲畜,他们的劳作。
其实不要说他们,就连大明的许多大臣都不能理解,干嘛要给他们送去金银铜币,让他们穷死都应该。
只有少数大臣明白,就是这些不能吃,不能喝,大明又根本不缺的金属,能让所有的国家志愿为大明效力。
大明需要付出的,只是一些人从地里挖出这些金属就好了。
过完了春节,解云才踏上了欧洲的土地,他首先抵达的是过去大明的大臣从来没有抵达过的欧洲腹心:匈牙利。
这个一直自认是东方人的国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誉为是欧洲之盾。
他们占据了欧洲南部最富饶的土地,匈牙利平原可不像北方的平原,许多都种不出粮食,只能种草放牧。
这里是除了基辅之外最大的粮仓,因为有足够的粮食,匈牙利人现在可是欧洲一霸。
他们在历史上衰落,主要是因为担任欧洲的盾牌,抵抗奥斯曼人,结果被奥斯曼人杀的人口失去了大半。
现在当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匈牙利也绝对不会再成为奥地利的附庸。
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可能,大明也会大力扶持他们。
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一点,对大明支持他们发展工业,在匈牙利建设拖拉机,收割机的组装厂感激不已。
当然,除了这些,大明也会给他们铸造银币,铜币,解决他们的钱荒问题。
一直到五月,解云才从欧洲转了一大圈,几乎走遍了所有的国家。当他最后来到巴黎的时候,双腿因为长期骑马,已经磨出了一层厚茧。
他倒是想坐汽车,可是欧洲的道路太差,汽油供应又艰难,加上护卫也跟不上。所以一路上主要就是骑马,只有在城市里,才能坐马车。
看到欧洲的现实情况,他对朱瞻基为什么要保留欧罗巴,又要遏制欧罗巴,引导欧罗巴有了足够的认识。
与大明进行全面对比之后,他也知道了如何更好地来执行这项长期国策。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何皇上在正统三十三年昭告天下。今后的秘书长,总理大臣,议长,不仅要熟悉内政,更要有足够的外交经验,方可就任这背后的真正含义。
只有了解所有的对手,又具备足够的处政经验,才能为帝国的发展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这一次的欧洲之行,就让他收获颇多。虽然所有的国家都不如大明,但是他现在也做到了知己知彼。
发现对方的缺陷,也有助于发现自己的优势,保持自己的优势。
皇上让他出使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很清楚这是皇上要提拔他的先兆。
要不然,出使之际,皇上会直接下令,擢升他为正五品文华殿大学士。
正统十一年,皇上第二次重修大明律的时候,就已经明令天下,哪怕是皇帝自己,提拔官员的时候,也不能一次擢升两级以上,并且一人一年不能超过一次,不能连续超过两年连续提拔。
他去年出使的时候升为正五品,等年底回到大明,就能升任四品。明年不能连续提拔,后年的时候,也能升任正三品,可以担任一部主官,或者大部副职。
这样算起来,自己最快五年,能升任正二品主官。那个时候,自己四十八岁,在朝官级别,还能算得上青壮派。
不过,想要如此顺利,除了已经达到的目的,还有西洲那件事,也要圆满解决。
“复性”说在薛瑄理学思想体系中也占有重要地位。他虽积极维护程朱的“道统”观念,本质上仍然是唯心主义的,但其中也不乏唯物主义观点。
如就“性”的本源来说,朱熹认为“性”是天赋,来自先天;而薛瑄则认为“性”是“理”,主要形成于后天。
为了对抗道教和佛教,他在“理无穷,故圣人立言亦无穷”的思想指导下,弃旧图新,提出了不少具有唯物主义思想倾向的观点,对近年兴起的理学唯物主义思潮起到了首倡和先导作用。
而且他还创立了儒家实学,发表了“人于‘实’之一字,当念念不忘,随时随处省察于言行居处应事接物之间,心使一念一事皆出于实,斯有进德之地。”以及“为学不在多言,亦顾务行如何耳!”的言论。
他在强调行的重要性的同时,也肯定了知对行的指导作用,如论:“知理而行者,如白昼观路分明而行,自无差错;不知理而行者,如昏夜无所见而冥行,虽或偶有与路适合者,终未免有差也。”
由于照相机的出现,现在许多人想要伪装成其他人非常困难。
更让苏良放心的是,这种工作证的塑料外皮,目前只有少数几家工厂会生产,其他人根本不可能仿造。
看到这个工作证,苏良感到了一种滑稽。
作为明代有名的理学大师,薛瑄推崇程朱理学。
不过他虽然在思想上同程朱理学一脉相承的,但又并非程朱理学的简单延续,而是进一步完善和发展了程朱理学。
薛瑄与于谦,解祯期是同期进士,当时解祯期状元,薛瑄榜眼,于谦探花。
而这一期进士,也是有明一代,人才济济的一期。
他怎么也想不到,胡远胜这个曾经被文官集团作为标杆的的年轻人,现在竟然为通政司服务。
通政司虽然半隶属于外交部,但是这只是为了方便在外人员管理,实际上在整体编制方面,通政司更多的行政事务归属于国防部。
映入眼帘的是大明的金色日月国徽,下面有胡远胜的一张小照片,而在国徽与照片之间,有一排大字。“大明帝国通政司。”
在胡远胜的照片下面,还有一些小字的个人介绍。
也就是说,通政司现在应该算是文武相争的武之一边。
见苏良这副表情,胡远胜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懊恼和尴尬。他解释说道:“你被责令返回西洲,有所不知,薛河东在去年去世了。”
六年前,苏良与胡远胜的官司之所以会愈演愈烈,主要就是因为时任礼部尚书薛瑄薛德温在背后发动舆论攻势。
斟酌了一下用词,苏良说道:“虽然我对曾经发生的事情有愧疚之意,但是不要指望这种个人情绪会影响到我在公事上施加助力。何况,我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代表谁而来,当然,我也不想了解。”
对苏良的反应,胡远胜显然早有准备,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我的心里依旧恨你,也根本不想跟你打交道,只不过,一切为了大明!”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塑料外皮的小本,在苏良面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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