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未知数
金陵下今年第一场雪时,已是十一月初旬,李知诰在梁州上书,建议梁楚和议之事,并奏请在襄北有选择的推行新政,欲进入延佑八年,便先行在随郢襄邓等州清丈田亩,将丁赋摊入田亩之中合并征收夏秋粮,以此解决养军之资不足的问题。
此时已经延佑七年末了,叙州推行田税新制已经过去十年,其巨大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
除了能简易夏秋粮的征收外,摊丁入田的田税新制还能最大限度的压制地方乡豪大户及世家宗阀势力,通过隐匿田亩、丁户,偷逃税赋,从而增加州县的赋税收入。
沈漾任相之后,极力推动国子监发展,但还是抵挡不住传统势力的强大,国子监入学还是需要与资荫(即父祖官爵)直接挂钩,仅仅是恩荫选材的延伸,目前仅招收六品以上的官僚子弟五百余众入学,而教授的科目也仅限于儒家经典,律学、算学被排斥在外,更不要说被当世视为贱术的匠学了。
而地方上的府学、州学,目前暂时更无从谈起。
新政之事通过廷议之后,目前还是只能有针对性的选择个别州县先搞试点。
沈漾另请旨在国子监增设四门馆,专招七品官员及庶民子弟以授算学、律学等杂科,推举秦问出任博士祭酒,年后打算先从京畿招募有私学底子的寒门庶民子弟五百人,以便为将来的新政推广培养人才。
梁使郭端铎谈妥和议之事启程北归,已经是十一月底,江淮也是银装素裹
、千里冰封。
虽然这样的时节,蒙兀人的骑兵能够肆无忌惮的在河淮及渭水平原上驰聘,但滴水成冰的寒冬,攻城变得更加不便。
关中的雍州、华州以及河淮之间的许汝陈宋等州以及汴京城,在这个冬季至少不虞有失陷之忧。
裕溪河之中,除了十数艘清淤挖泥船外,还上千人规模的民夫继续拓宽河道;两岸延伸出去的沟渠也越来越密集,地势较高处,随处可见大型的龙骨水车架在沟渠之间。
水浇地、与旱地的收成差距极大,两名青壮劳力耕种十五亩水浇地,虽然会更辛苦一些,但收成却要比旱田高出一倍还不止。
淮西的轮作、套种等农耕技术也日益普及,铁质农具也已成为普通农户的必备品,郭端铎一路看过去,仅裕溪河两岸就有大量民户,已经有多余的粮食及精力去饲养家禽与牲畜;田地作物的品种也丰富许多。
虽然当世主要还停留在农耕时代,普通民户即便户均粮食产量能提高一倍,生存条件也无法变得多宽裕、轻松,但不再受饥馑之害,不再面黄肌瘦,得病还有条件进行最基本的医治,或送子弟读两年的初级学堂,不至于大字不识一个,辛勤积攒十数年还有可能建砖瓦房,还能养些家禽或一两头猪羊改善一下饮食结构,则足称盛世了。
韩谦较为繁忙,郭端铎在韩建吉及韩道昌长女婿胡遏的陪同下,在历阳就见了韩谦一面,之后主要还是与冯缭、王辙具体沟通后续缓助的细节问题。
为限制蒙兀骑兵在河淮平原上肆无忌惮的驰聘袭扰,郭端铎提出年前新一批的支借军械里要增加三千具精钢大弩。
梁军一度拥有五六万人规模的骑兵部队,是曾令周边蜀楚晋三国恐惧的存在,但这两年战乱,损失太过惨烈,战马数量下降到三万匹,骑兵将卒下降到两万人,还大多数都陷在关中。
目前河淮梁军仅有一万匹战马,编六千将卒,已经难在城塞之外与蒙兀骑兵正面抗衡了。
步卒的机动性,是远不能跟骑兵比机动性的,而近身肉搏,与居高临下砍杀的骑兵相比,劣势还是太大。
梁帝朱裕要避免手里的精锐过度消耗,一直都千方百计的提高军中强弓劲弩的配比,达到敌骑近身之际就能有限杀伤、压制的目的。
棠邑相继在东湖、淮阳以及新收复的寿春设立兵甲军械工场,年后还要在寿春新增一座战船修造工场,兵甲战械以及战船的生产能力是提高一大截。
另外,目前缩减军资开销,淮西马步军及水军现役将卒目前控制在五万人左右。
不过,韩谦要求工造司两年内照十万精锐兵卒的标准,完成兵甲、战械的储备,再加上还要供给蜀军及郑氏一部分兵甲战械,能腾出来增援梁军的生产能力,就变得有限。
反复琢磨之后,韩谦最后还是决定先从现存的棠邑军储备里调两千具大弩给河淮梁军。
除了要克服地方势力的阻挠外,在短短两三年间要将江东、江西、淮东、湖南、荆襄等地高达上亿亩的田地进行准确的丈量,地方上需要一大批精擅丈量及算学的胥吏,还要监督他们不被地方势力买通后弄虚作假。
大楚虽循旧制,也有科举取士之制,但每三年一次的科举取士,仅仅是象征性的录用数人而,绝大多数的官吏任命都是地方推举或恩荫选材。
前两年,各家或许考虑到地方势力的阻挠,不敢轻易强推新政,但棠邑珠玉在前,也深切感受到棠邑所带来的压力,不仅襄北、淮东想着要效仿外,杨致堂、沈漾,乃至黄化、陈凡等人都有意在江东、江西以及湖南等推行此政,以解决禁军及侍卫亲军日益庞大的军资开销问题。
当然了,淮东、襄北推行此政,会极大增强藩镇势力,沈漾、杨致堂、杨恩、黄化等人在江东、江西、淮东等地推行此政,也增强中枢国帑岁入,使侍卫亲军的进一步扩编成为事实。
只不过,有心做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做,则是另外一回事。
“先生已经想好叫楚廷生变的策谋了?”乞丐问道。
“虽然我与吕轻侠二十多年未见,但我太熟悉她了,也不管多少年过去,她骨子里的东西却怎么都不会变化。我这次过来,也只是挑选一个到时候能确切为蒙兀所用的棋子而已。”亭中人说道。
“先生已经相中哪枚棋子了?”乞丐问道。
限制地方乡豪大户及世家宗阀势力,将税赋转移到已经自耕农或佃农头上,能改善底层贫民的生存状况,增加地方抵抗灾害的能力,不再稍有旱涝便饥民盈野。
摊丁入亩后,逃户及藏匿丁口就不再必要,从而能充实州县的民户;也能限制奴婢买卖,同时也就能极大增加地方兵役及工造等事所能征用的青壮男丁。
…………
………
“还要再挑一挑,毕竟时机到了却关河相隔,但凡有一丝犹豫便计谋不售,便有可能会叫韩谦此人抓住一切机会,不能不小心再小心,不能不谨慎再谨慎啊。”亭中人说道。
“也确实如此,这个人确要好好挑上一挑。”乞丐感慨说道。
“李知诰不敢与赵孟吉、王孝先谋蜀,棠邑的商路便切不断,还真有可能会成为我们的****烦呢,”乞丐说道,“韩谦这么一个人物横空出世,还真叫人意外呢,再过两年,江淮川蜀黔中南诏等地的大宗商货贸易及运输,都要落入他的控制之下了吧、?而恐怕楚国君臣还没有几人能真正认识棠邑一地,实际已经暗中掌握楚国近一半能够征用、调度的钱粮吧?不过,要没有这么一个人物,先生大概也会觉得很寂寞吧?”
“我没有你想象的这么自负,论及治世之才,我是不及此子的,但即便如此又有何惧?”亭中人笑道,“我与你父王君臣相知、相得,此子在楚国却人人猜忌。目前即便他已经暗中掌握楚国近一半可用之钱粮,却又是那样的脆弱,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岔子,淮子便是四出无险可守之地。即便李知诰不敢谋蜀,但只要在恰当的时机楚廷骤然生变,江淮再生变乱,淮西四周处处皆敌,布铁盐煤无法再出叙州、淮西,他又能做得了什么?想朱裕也是一代人杰,还不是叫魏州搞得精疲力竭,难以收拾残局?”
“我们走吧……”亭中人说道。
“我们不在这里留宿一夜,姚惜水怎么都不会泄漏我们行踪的吧?”乞丐问道。
“不要相信任何人,既然我们的行踪已经不再是绝密,便要及时换个地方。”亭中人说道。
姚惜水、叶非影坐马车离开,随着辚辚碾压残破石板的车辙声远去,残院又陷入碜人的寂静之中。
“她们似乎对我们也很是戒备呢,”蓬头垢面的乞丐一直与其他贴身护卫站在黑暗里默默关注刚才一番对话,他这时候才从黑暗里走出来说道,“先生为何不将梁帝朱裕在河津一战身中数箭、而射中朱裕的箭头又都是专门涂抹毒液的这事告诉她们?”
“恰如你所说,她们戒备颇深,说了也不信,那说了有何益?”亭中人拢着斗篷,眺望暗深的夜se,说道,“再说了,朱裕身边的御医还是有些真能耐的,朱裕要不是这数月奔走不休、片刻不得停歇,这些箭创毒伤怕是早就治愈了。而之前,我们既然都没有料到朱裕他会从棠邑借道返回蔡州,那现在他是不是真正毒入肺腑、病入膏肓,还是装出来麻痹我们,都还是未知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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