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找我

阿辉一言不发，走进厕所，推开了窗户，只见外面万籁俱静，浓墨般的夜色中飘动着一个个小红点。

俞生一下子明白了，窗对面楼上有摄像机监视;厨房的窗户与厕所同侧，那么厨房外肯定也少不了监视，这该怎么办？

阿辉走出厕所，俞生跟上，两人向教室走去。一路上，阿辉轻轻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一点点烟味？”

“是噢。”?阿辉也停下来，低着头，扬起一边嘴角，“那你说，我是帮他戒了好，还是任他抽呢？”

俞生望着他，心里并没有什么着落，表面上还是镇定地说:“你住你的，他抽他的，大家都是为了生活。”

阿辉抬起头望着他，目光泛着寒意。

俞生深吸一口气，说:“当然你也可以走……我是说他抽烟的时候，你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大家都不容易，要互相帮助。”

阿辉笑了笑，转身走向教室。

俞生长舒了一口气，心脏嘣嘣跳得厉害。

阿辉进屋之后，葛阿姨、俞双、温其都用余光向他瞟去;阿辉的座位在门边，葛阿姨斜后方，两人不敢有一点交流。俞双和温其坐在一起，趁着梁老师一转背的功夫，俞双把两人桌上的笔袋都呼啦啦划到了地上。就在梁老师和学生们都朝她俩看去的一瞬间，葛阿姨飞速看向阿辉，果然阿辉飞速做了个“走廊”的口型。葛阿姨心领神会，回转身来，刚好梁老师收回目光。

03

晚上十点钟，女寝和教室熄灯。男寝里，阿辉也爬上了床。俞生拉上窗帘，关灯，带上门出去。客厅里灯火通明，老韩从对门搬了两张床，正在进门，俞生上前搭了把手，把床运进客厅，拼在一起打通铺。两人又从阳台上搬来一个火桶，作为守夜人的休息地。

先是温老师烘火守夜。老韩、十五六岁的阿荣、俞生依次躺在床上，互不言语。客厅的灯也灭了，黑暗中只听见老韩粗重绵延的呼噜声。俞生睁着眼睛，心里估算时间。屋子里是真黑，所幸待久了能辨认出桌椅和墙壁，老韩躺在左边，温老师坐在右边阳台门口，像一座山似的挡住阳台的门框。

忽然间，呼噜声中传来“吱”一声门响，俞生把头钻进被窝，从缝隙里向外看;脸一下子憋得通红，心想千万别是葛阿姨提前出来了，就算是她，也别去厨房。

那身影越来越近，看起来是个二十来岁女孩的大小;她径直朝温老师走去，猫起腰低语几句，听声音原来是那个小徐——她要上厕所，特来请示。

俞生正要松口气，却转念一想，外面呼噜声这么重，葛阿姨她们一定会以为大家都睡着了，小徐又刚好出门，貌似提供了一个溜出房门的机会，可外面温老师还醒着，还是不可冒险。

正这么想着呢，女寝里已经隐约有些动静了，而此时小徐竟然还在客厅磨蹭，果然是使诈;女寝房门传来把手转动声，说时迟那时快，俞生飞起一脚把老韩踹翻，惊坐起大吼一声:“你是谁？!”那老韩也一跃而起，顺手捡了把马扎朝小徐砸去，只听客厅中惨叫声大作，俞生爬起来“唰”地打开灯，只见雪白的灯光下，那小徐猫着腰，裏着衣，夹着尾巴一溜烟地滚回教室了。

俞生朝着她的背影追出去几步，似是自语道:“小婢子大半夜来男人床头晃，不知道要甩锅给谁，得一两个老师重用了，心思就大起来了。”

女寝里除了一阵极轻又快的脚步声，倒是鸦雀不闻。温老师站在火桶里，恼也不是，怨也不是，只好坐下来摆摆手:“没事了没事了，快睡吧。”

俞生抱着枕头站在她面前，憨笑道:“温老师，该我值班啦。”

04

温老师这一觉睡得不知是真是假，整个人硬梆梆的横在那儿，俞生坐在火桶里，一直盯着她看。

1点25分，不知道葛阿姨过会儿还会不会出来了。

通铺的最外侧，阿荣却悄悄爬了起来;他坐起来，朝前方使劲看了一眼，接着向俞生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他光着脚下到地上，绕到俞生跟前，指了指厕所方向。

俞生有些明白，跟着阿荣向厕所走去。

经过走廊门口，一只柔软的手，忽然从侧面伸来，把他紧紧地拉住。

温其？!

温其的神色像哭又像笑，她拉住俞生的手渐渐发软，她的另一只手用尽最大力气捂住了自己颤抖的脸庞。

俞生刚刚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东西，就被阿荣一阵连拖带拽，拉进厕所里。背对窗户，打开昏黄的灯，展开纸条，只见上面零星画着几座房子，两个门神似的大魔头，押着五六个女孩模样的小人，似乎是从楼房押进平房，平房顶上画着小燕子、星星等小图案。

俞生一开始不明就里，后来回想起早上来时的路上，看见小区门口有“星辰酒店”“燕子美发屋”等店铺，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翻到纸条背面，是这三栋楼的人员结构图:学员集中在本楼，那两栋楼上零星租住着老师们。他把这些图快速地扫描进大脑里。

俞生将纸条丢进马桶，按下冲水键，和阿荣一前一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厕所。他走在后面，才迈开几步，就看见阿荣一头扎进了走廊，里面仿佛还有一个男生的呼吸声。

俞生尴尬地停住，任走廊里的呼吸声像比拼似的越来越急促，急促到差点就能叫醒客厅里的人，逐渐又平缓下来，变得绵软细长，薄如蝉翼，最后就成了一根丝线，一下一下牵引着混沌的空气。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呜咽，是黑暗中酿着泪水的感觉，听起来让人心惊肉跳。

俞生放慢脚步，缓缓绕过通铺，爬上火桶，把冰凉的四肢都埋进毯子里。

老韩又打起了呼噜，混杂着阿荣踢掉两只拖鞋，溜进被子里的声音。

走廊里应该也没人了。男寝和女寝都响起轻微的关门声。

大家都睡了，就当无事发生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男寝也在走廊上。”俞生停下脚步，“你不怕被熏着？”

“阳台连着客厅，万一客厅有人怎么办？”

“那他就在走廊上抽。”

“三间屋子都在走廊上……”

老韩笑骂道:“赢的是我，后半夜你该替我值班才对!”

俞生摸摸头:“对对对，应该是我了!”两人亲热地笑了一阵，俞生拨拉着牌，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晚上那个温老师也要值夜，不知道她给安排值哪个时间段的班噢。”

老韩放下牌，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小声说:“就她，严院长防着她上位，梁老师防着她陷害，连我都怕她给我菜刀上抹药，谁敢给她安排到半夜里值班？”

这是阿辉第一次跟俞生说话，俞生不敢放松，只是冷冷地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敢抽烟？”

阿辉说:“老韩总是偷偷在阳台上抽烟，阳台对面倒是没人看。”

这一夜温其和俞双也不能安睡。小徐就住在隔壁，到时候万万不能惊扰到她。

此外令俞生兄妹始料未及的是，原来每天的晚课是梁老师上的，基本上没有了沟通计划的机会。所幸晚课也是大课，阿辉和阿荣都在。晚上九点钟，俞生坐在客厅里折纸球解闷，梁老师出来叫他过去，押送阿辉上厕所。

“温老师看着挺好的呀。”

“你是真老实。”老韩坐上灶台，细细地说，“先是培植了一个姓徐的学生做耳目，对下管理其他学生，对上拉笼姓梁的。这个小徐不大顶用，她又把她侄女拉来了，这个侄女太顶用了，直接把所有学生都收服了，跟其他男老师也清清白白，不落人口舌。”老韩笑道，“你说两个女生，一个可以帮你治理你要治理的人，还很服众，另一个可以绑住你的男下属，你要是严院长，你肯定两个人都少不了;姓温的只有这点摸不清楚，她还暗地里怕她这个侄女上位了，处处叫小徐监视她，自己动手使绊子，上次就拿她个小错关她禁闭，就这么心胸狭窄，眼光又短的一个人，谁敢不防着呢？”

“诶诶，你看啊，这把我赢啦!”老韩推了推俞生，得意地把牌面递给他看。

俞生回过神，一下子笑了说:“行啊老韩，连赢三把!可惜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赢，今晚零点之后让给你值班吧!”

俞生听得连连点头，忙说:“这样的话，我们过下子就去找严院长说，往后夜班让她值第一班好了。”老韩也点头称是。两人把扑克收进橱柜里，小跑着找严院长去了。

02

晚饭上严院长正式宣布，从晚上十点到次日早上七点的值班，分成三个时段，依次由温老师、俞生、老韩当班，每人三小时。也就是说，在俞生负责的一点至四点时段，温老师已经休息，老韩尚未起床——就算起床接班了，也总比温老师接班好些。俞生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做好准备，等待一点半与葛阿姨的约谈。

01

俞生和这里的学员一样，手机全部上交，无法与外界沟通——事实上，内部沟通更困难，这么言简意骇的一条信息，每个字都要研究。

130？日期？还是时间？如果是1月30日，没必要提前这么长时间冒险传纸条，那就是凌晨1点半么？在厨房和老韩打扑克的时候，俞生的心里一直翻来覆去地揣摩这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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