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找我

“他总不可能一点音讯都没有吧？”苏通逼问道，“你可晓得他现在是做什么的？在哪里上班？”一边说，一边坐在台阶上，“你不讲，我就不走了!我还要找媒体来，把你们的名声搞臭，你们搞丢了我儿子，我还要你们赔钱！赔几百万给我！要么就把我儿子交出来！”

院长正愁着怎么接话，那边乌泱泱涌上来十来个孩子，生生把院长拖走，又哭又笑地说：“婆婆婆婆，蒙叔叔讲他昏死过去了！”

院长急忙要抽身，那苏通一把拽住她不放;孩子们一窝涌上前把他推开，一边踹，一边打，吵道：“不许打婆婆不许打婆婆，哪个打婆婆，就让警察叔叔抓他！”

俞双把他拉起来，淡淡地看着他，说：“抱歉，不行。”

03

那苏通进了公安局，由黄馨替下俞双领进了重案组大办公室，这才不哭了。正是傍晚时分，众人将走未走，原来大家早就和蒙锐通了气，是一直等到现在的。眼见苏通果然来了，黄馨端茶，俞生让座，季青打开笔录本，子云递上手帕巾，杜仲抄起鹅毛扇扑啦扑啦折腾了半天。满屋子只有文冠素来清高，搬着他的专座远远地躲进画室值班去了。

苏通坐在俞生对面，梗着脖子红着眼睛说：“刑警队长也不管我，福利院院长也不管我，连那么点大的小记者也学会踢皮球了，你们再不管我，我连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俞生笑问：“可见是不是只有狱警是认真做事的？每次既带你去，也放你出来，没有哪次把你落进去了。落错地方也要坏事了。”

苏通说：“不是为了我老婆的事，是为了我儿子的事！”

俞生问：“是为了你儿子的事，还是为你当年买的那孩子的事？”

苏通小声说：“为了我亲生的那几个，也划不来啊。”

俞生笑了，站起来说：“我早就知道你为了他，已经跑了一大圈了。可你想想，福利院的人也没有说错什么呀。他既然被别人收养，跟自己亲生父母的关系都被消灭了，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倒不如想开一点呢。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你当初何必要花那份钱？”

苏通也忙站起来说：“话是这么说，可我好歹也养了他几年，也没打过没骂过，还没拦着你们接他。你们想想我现在这步田地，身边连个养老的都没有，老婆也在坐牢，你们难道就不该帮扶我一把吗？”

俞生坐下来，摊开手，笑着说道：“我们都是只管帮进去不管扶出来的。”

苏通忙说：“警察都应该为人民服务！”

俞生笑问：“那，你想要什么服务呢？”

苏通也坐下来，冷笑了一声，说：“我也不让你们大材小用。我要看到苏望现在的户籍资料，现在的身份证跟档案。我听讲他现在亲生的养生的父母都没有了，他不要以为这样就能逃掉养老人的义务。这个当然算不上重案，但你一个警察既然知道了，不帮忙也讲不过去吧？”

俞生笑着说：“既然我知道了，那这个忙当然要忙。不过昨天支队里那个姑娘知道得更早些，她帮了哪些忙？要是她分担了一点，我这边补齐了就行了。”说着，坐下来，命季青递来一份接警记录，翻开来读道，“报警人要求启用公安个人信息查询系统，理由是寻找自己多年前离家出走的儿子。因为相关信息不对外公开，故拒绝——”

读着读着，便笑出声来说道：“你怎么说出口的！你哪来的离家出走的亲儿子？”见苏通不说话，又说道，“你自己都心虚，编个假话请人家做事，你又凭什么怪人家拒绝你呢？”苏通刚要开口，俞生又说道，“个人信息查询系统为什么不公开，你细想想。要是人人都能查了，昨天你查了别人，今天我来查你，明天又有更多人查你，迟早会查出来你曾经买过妇女还买过婴儿，连你全家的底细都查出来了，你干不干？总之，你要是想求人做事，你就把你干过的事大大方方都说出来;你要想查别人让别人站出来，你就掂量下你自己可禁得住别人的审查，自己能不能站得住脚！”说完了，把本子丢开，躺在椅背窝里喝水。

苏通愣住了，见大家都觑着自己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过没一会儿，他又渐渐露出冷笑说：“俞警官既然敢拿这件事来威胁我，那看起来你也是用了心了。怕是俞警官也怕我查出什么来吧？”说着，探着头向四周一瞟。

俞生喝了口水，慢慢地放下瓷杯说：“这里的人都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只管放心说，不说也不要耽误大家下班了。”

苏通“嘿嘿”一笑：“你当然放心！早几年叶碧莲在狱里就跟我说，说她对不起我，当年做了件傻事，致使现在坐了牢，母子也不能相见。这件事这里的小家伙都不知道，就你最清楚。”

忽然他又露出凶相来：“你小心我给你曝出来！我也学人家开鹅店的那样，弄一堆人造出声势来。你们公安可是直接经手的，到时候可脱不了责任吧？这可不是放监控害人家爸爸被人骂那么简单的事了吧？你说你一个画画的，怎么净干起泄密的事来呢？”

俞生还未来得及回应，他先扫了一遍周围人的脸。杜仲、季青他们小的懵懵懂懂，子云似乎想说什么，正要开口了。

“俞警官好，各位晚上好！”

众人转头一瞧，只见俞双正携着一个人站在门口。

苏通一转一回之间，已看到俞生对他笑靥如花了：“这是我们给您的跨行业至尊服务，法律援助律师一位！”

“您好，我是律师温其。从现在起，您可以直接和我对话。”温其扬了扬手包，“我们将进入录音状态。”

“他已经进入状态了。”俞生说着，从旁边桌子上的芦荟花盆里抠出一枚银锁。

俞双说：“这不行啊，每个人都有隐私权，我不能这么做。再说这样的新闻登出来铺天盖地的，多少眼睛多少舌头，叫你那个儿子又怎么容身呢？”

苏通只好就地跪下：“我是一个父亲啊……求求你们帮帮我……求求你们，让他回家吧！不管他做错什么，我都能原谅他，我只求他站出来，尽一次他做儿子的义务，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父亲……求求你们帮帮我啊！”觉昭忙去拉他起来，他硬是不起，埋着头，眼睛向上觑。

俞双听他诉苦半天，才问道：“您老可报警了呢？”苏通忙说：“二十多年的老案子，警察又不会管。”俞双问：“那你当年可报警了呢？”苏通说：“姑娘不要问那么多了，先帮我把报登出来吧！”

俞双心里总不对劲，和觉昭对视一眼，说：“你如果确定你说的全部属实，我现在就帮你报警，好不好？”

苏通说：“我不要报警，只要你们查出来他现在叫什么，住在哪里就行了——”

蒙锐命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去找院长，唤道：“婆婆婆婆，蒙叔叔问你药膏在哪里？”

院长忙问：“他哪里疼？”

男孩扶着脖子说：“他讲他脑筋把子（注：脖子）疼!”

02

苏通对这老院长讲不通，下午又去了《个州日报》报社。这时的策略与上午不同，进了大门他就开始抹泪，一路哭哭唧唧地走进接待室。正逢觉昭新婚归来，挽着髻，穿着红衣，跟俞双坐在桌前说话。不觉眼前蹦出这么大个人来，都吓了一跳。苏通看两个小女孩而已，就信口说自己的亲儿子从小离家出走，后来被福利院随便送了人。他寻子二十多年，含辛茹苦，只求能见儿子一面。

小丫头走了，苏通又恶狠狠地说：“想安生也可以，你把他手机号告诉我！”

院长忙说：“阿弥陀佛，我自己也没有手机呀!”

院长这就颤巍巍地要去对面医务室找药膏，苏通拽着她说：“你不许走!你好歹还记得，他在你这里的时候改叫什么名字了吧？”

院长说：“八岁的人了还改什么名啊!”

在陈队长这里碰了钉子，没几天他又去了福利院。原来他早就听说，“苏望”当年从叶碧莲那里逃走后，曾被送到福利院，后来又从福利院被人领走。想来二十多年的光景也不算特别长，福利院的相关档案总会留存一点。

这天蒙锐趁着停职期，正在福利院里跟一群小孩子玩耍，跟他们讲肖子云单骑救人的故事。正好看见苏通进来，嚷着要见院长，就要往行政楼闯。院长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婆婆，姓姚，脾气很软，和苏通在一楼廊子上说话：“这恐怕不好吧，按道理，他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啦……”一会儿苏通就嚷着说：“这孩子能叫爸妈的人都不在了，何况养恩还比生恩重，我是他爹，你们就不能拦着！”院长说：“可这住址啊号码啊，他养母讲了要保密，那就要保密啊！”苏通冷笑道：“什么养母不养母，早死了多少年了！没有我他连小命都没了，你们不为我着想，倒向着那个拣便宜儿子的死人，什么世道！”

苏通又说：“那他现在叫什么？这么多年他就没回来看过你吗？”

这时蒙锐又派了个七岁的小丫头跑过来说：“婆婆婆婆，蒙叔叔又讲他头晕!”

院长哄道：“乖乖，叫张阿姨到房里去搞点热水，我一下子就来!”

01

这个“姓苏的”，“婆娘叫叶碧莲”的男人，名叫苏通。说起他的身份，实在是千头万绪，若要梳理，最主要的有三条：一来，他的姐姐是钟玉的大伯母;其次，李益曾把叶碧莲卖给他做媳妇;再者，为了让叶碧莲“收心”，他曾买过一个两岁的男孩做儿子，取名“苏望”，这个苏望就是现在的姚杭。

苏通这几年过的很不顺。早年继叶碧莲之后，又买了一个痴呆女人，生下的孩子不是痴傻，就是早夭。眼看现在年纪大了，恐怕无人养老，又惦记起多年前离散的这个“养子”来。去年年尾李益的遗孀曾进言，说“苏望”现在父母双亡，舅舅是富商，舅妈是“高官”，一众亲戚非富即贵，说得是有鼻子有眼，苏通就买通李益家人，联动全宿江的媒体大力寻人，闹了个天翻地覆。所幸虽闹成这样，谁也不知道这家人具体住在何处，更连“苏望”现在的名字也无从知晓。苏通只知道“苏望”五岁至八岁间在个州生活过，当初的叶碧莲案也是个州警方一手承办，这便千里迢迢地追踪过来，想着总能打听到养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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