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葬

拿上东西后，我们直奔我发现莲生金瓶的小山坡而去。\r

小山坡还是那个我熟悉的模样，一草一木都无比亲切，可此刻我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觉得这里是我噩梦的源泉。\r

无心感慨，我找到金瓶埋藏的地方，配合二狗爷爷徒手开挖。\r

二狗爷爷的手腕灵活，动作轻巧，明显像这样的工作他已经做了好几十年，一点不手生。他把清洗干净的头颅碰到白棚子下的草席上放好，接着回来抽出一只胳膊洗起来。\r

等洗到人胸前肋骨时，专心洗骨的二狗爷爷忽然疑惑出声：“咦，这……血吗？”\r

荒山野地，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二狗爷爷的格外清晰。\r

白骨流血，我感觉我的心跳快要停止了。\r

忐忑瞟上白骨上的血迹，我紧张不已，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个……血好像是我的。”\r

手里抓着骨头，二狗爷爷抬头瞪我，等我的解释。\r

我受不了他眼睛里浓浓的责问，尴尬的低头避开：“就是……我伸手到金瓶里拿红绣鞋的时候，手指头被骨头刺了一下，血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r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二狗爷爷没好气的拿骨头敲我脚背：“我还奇怪这玩意怎么就认准跟着你了。”\r

脚背被敲得生疼，我不敢躲也不敢吭声，像个鹌鹑一样乖乖蔫那暗暗赌咒发誓，再不敢贪心闯祸了。\r

好在二狗爷爷没有继续追究，他把肋骨放进清水冲掉血迹，彻底清洗一遍后拿出来。可是，那白骨刚离开水面，尚还湿漉漉竟然就渗出了红色……\r

这回我们看得明显，那红色鲜血分明是白骨本身流出的，一时山头死一般寂静……\r

……良久\r

“它这是生出血肉了啊……”，二狗爷爷认命般低喟，一瞬间给人感觉苍老了许多。他没有再洗骨头上的血，而是将带血的骨头同样放到草席上，紧接着回来加快清洗速度。\r

我怔怔盯着草席上带血的白骨，心理头渗的慌，各种思绪纷繁复杂。\r

人体共有二百零六块骨骼，全部洗完这些骨头整整用了两个小时。最后一块骨头洗好，我收起黑伞和二狗爷爷一起来到放骨头的草席前。\r

草席上，所有骨头已经按照人体骨架顺序排列好。二狗爷爷把最后一块脚趾骨放在骨架左下脚后，搬来金瓶，按照顺序从脚往上开始装骨头。\r

把骨头装进金瓶是一件技术活，只要一块骨头顺序不对，骨头就装不进去。就是二狗爷爷这样的拾骨老手，也要分外专注。\r

骨头都装好后，二狗爷爷最后把那双红绣鞋放进骨架怀抱。一切完成，现在只要在瓮盖写上死者名字和生卒月，再盖上瓮盖用泥塑封实喷上白酒和贴上红纸就可以了。\r

之后我们综合考量后，决定把金瓶埋在小山坡背面的老槐树下。老槐树这里阴气重，正非常合适。\r

我们回去后，刚进家门，二狗爷爷就腿脚发软瘫坐到地上。我慌忙扶他去桌边坐下，倒了杯水放至他左手边。\r

二狗爷爷颤微着两手端起茶杯猛灌几口，茶水沿着他胡子流下滴到衣襟。\r

“咣”，茶杯重重放回桌面，二狗爷爷重重抹掉嘴角茶迹后，沉重叹息：“丫头，这关我们怕是过不去了”。\r

他边说边从脖子上拿下一个木牌挂上我脖子：“这块木牌在我老麻家传了好几倍，是我们几代人的护身符，现在爷爷送给你，你收好。”\r

“我不要……”，我大哭着扑到他膝盖上想要把木牌取下：“……我不要，……是我不知轻重闯了祸，还连累了您，您就别管我了，赶紧自己逃吧。”\r

“傻孩子”，二狗爷爷笑着一下一下的摸我头顶；“爷爷一孤老头子，这些年也就你不嫌我晦气，经常跑来看爷爷，在爷爷心里你就和爷爷亲孙女一样，爷爷怎么可能丢下不管你。更何况，爷爷既然已经插手了这件事，就算逃跑，她也同样不会放过我。”\r

心口充斥着浓重的内疚，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爷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r

二狗爷爷慈祥地拍拍我的肩头：“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好了好了不哭了。爷爷忙活了大半天，肚子早就饿了，这样丫头去烧几个菜给爷爷吃好不好，爷爷最喜欢吃丫头做的饭菜了。”\r

“嗯，当然好”，我破涕为笑，重重点头：“我再去打上二两小酒……”\r

“对对对”，二狗爷爷哈哈大笑：“还是丫头最懂爷爷。”\r

……\r

之后一天相安无事，我心里始终提着的那口气稍稍松懈一点，心想莲生大概受了我帮她拾骨再葬的情义，愿意放过我了。\r

怀着这个美好的愿望，这夜我沉沉睡去，夜里没有做梦，也没有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r

一觉到天明，我平躺着伸个懒腰，觉得难得神清气爽，身上连前几天精神紧绷造成的肌肉酸痛也没有了。\r

我手呈大字型张开瘫在枕头上，手里却突然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鼻尖还传来熟悉的异香。我陡然僵住，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头缓缓转向手碰到的东西，我头皮发麻……\r

是莲生！\r

莲生来了……我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弹跳起来，结果不小心“咚”一声脸朝下摔下床，磕在地面上。\r

我依言举着黑伞侧过身子，给他留出足够位置。\r

二狗爷爷率先从金瓶里捧出一个骷髅头在清水里仔仔细细清洗，先洗头颅残留的黑发，然后洗黑洞洞的五官，最后倒转过来彻底清洗骷颅内壁。\r

“这是骨头的味道。”二狗爷爷边递给我一把黑伞给露白骨的金瓶打上，边在旁边空地铺上草席回答我的疑惑：“这玩意不知因什么契机活了，骨头里的香味就开始散了出来。”\r

听言，我蹲下拿掉金瓶碎片观察里头白骨。白骨变化很大，不再是我看见的那种微带钙化颜色的微黄，而是白如飞雪那种惊心的雪白，先前就仿如一件被埋没隐藏了光辉的艺术品，现在才是它真正的姿态。\r

“丫头，别看了。”二狗爷爷在草席上方搭上白布棚遮挡阳光后，带上红手套：“来，你站边点。”\r

他干瘦，长满褐色老人斑的手捧起阿爸牌位前的红色绣花鞋：“这双鞋的主人身前不甘心，咽气的时候胸口里憋了一口气，使她的骨头千百年不腐，越来越香异。”\r

说着二狗爷爷目光移到我脸上：“到现在，经过几百年温养，她的力量越来越强，你又不知何故和她有了渊源。我猜，她这是要找你做容器。而这双红绣鞋就是她在宣誓主权，不论你走到哪里，她都能跟着找过去。”\r

我双眼通红的死死盯住二狗爷爷手里的红绣鞋，胸脯起伏不定。如果莲生此刻站在我面前，我恨不能扑上去咬她两口，亏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好心……\r

上次因为我怀揣着红绣鞋很紧张，所以埋的很是潦草，所以不过一会，我们就挖到了金瓶。金瓶很香，香味和莲生以及灵堂里的香味一模一样，而且就连它附近的黄泥巴也沾染了这样的香味。\r

“上次还没有这股香味。”我诧异万分，很是不解。\r

我眼下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二狗爷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用衣袖一把抹掉粘在脸上的鼻涕眼泪，胡乱点头。\r

之后不再耽搁，二狗爷爷紧接着回家准备拾骨用的白酒、白布，黑伞、草席、红纸、红手套等等……二狗爷爷本身就是个拾骨人，这些东西他家正好都是现成的。\r

“我烧了它。”恨极了，我恨声夺过红绣鞋，跑到烧着香纸的火盆边就要往里扔。\r

“不可。”二狗爷爷慌忙阻止我：“你这样只会激怒她，到时情况更糟。\r

我被他的狰狞神情吓的不轻，磕磕巴巴的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小心翼翼问道：“二狗爷爷，这怎么回事啊？”\r

二狗爷爷叹一口气：“你闻灵堂里的味道，这是女人死后的白骨尸香。”\r

手里的红绣鞋被抢走，连着我刚才憋着的一股火也忽然被抽走了似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心里既恨自己当时贪心，又害怕莲生来找我。\r

“那我该怎么办？就这样干坐着等她找我做容器？”我抽噎着哽咽，期盼的望着二狗爷爷，希望他能给我出个主意。\r

二狗爷爷抽出腰间挂着的长烟斗，两指卷起一团烟丝，皱着眉头点上：“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你不是说她装骨头的金瓶碎了，骨头上都是黄泥巴吗？我们这样，帮她捡骨重新选块好地方下葬，希望她能承了你的情放过你。”\r

“木香……”，二爷爷爷听见我的叫声披着衣服跑出来，他闻着灵堂里的异香神色大变，待再看到牌位前的红绣鞋更是脸色灰败：“白骨香……，恶灵缠身，冤孽，冤孽啊……”\r

我茫然的看着二狗爷爷，心里约莫明白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十分无助。\r

“你们到底怎么招惹上那玩意的？”二狗爷爷忽然恶狠狠盯着我，语气凶狠的质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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