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葬

“为什么是我？”我不懂只一眼他就确定我是达达？不怕我包藏祸心吗？\r

山羊胡老头舀起盆里原水，从我脖上口子灌进去：“先知曾预言，会有一个彼岸之人来到族里，她红眼乌发，肌肤似白雪，引领我族出走，踏上另一条路。”\r

原水往复冲涤我躯体，直到深幽绿水中看不见一点杂质，他才满意地收手：“我寿元将至，你又恰巧到来族里，还是这幅模样……”\r

我的改头换面，代价是山羊胡子老头的生命走到尽头。\r

山羊胡子老头如被抽走生命力，一瞬间弓腰驼背，华发满头，脸上沟壑纵横，苍老得如活过数几百年，死活不愿死去的鬼怪。\r

“达达……”，千言万语欲诉，却憋在嘴里，不知道该讲哪头。\r

这个老人他不顾我意愿，强行逼我接受血吻留在赤炎族，我原该怨恨他的，可是他为了先知一个预言，为了他的族人，毫不保留的，赤诚的把血换给我。\r

他令我为难，也令我感动……\r

“不，现在你才是达达”，山羊胡子老头佝偻着背，虔诚地匍匐在我脚下，向我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赤炎族就拜托您了。”\r

祭台上下，一应族民，响应似的全数跪下朝我拜礼。\r

呼声震天，直达九霄。\r

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但我可以听出他们话语中的尊崇，信仰，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大地，每一寸土，每一粒沙，每一片叶子，都盈满欣喜。\r

我骤然被赶鸭子上架，肩扛万倾，心情难以言喻的复杂。\r

浑浑噩噩受了拜礼，我被簇拥回原先山羊胡子老头的住处，据说这里是历任达达的住所，现在它归属于我了。\r

山羊胡子老头甫进门，就命人替他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少得可怜，仅有两身比较像样的衣物。\r

卷了铺盖卷，山羊胡子老头转身准备走人，背影佝偻，落寞，我却不知为何从中看出了力拔山兮的气势。\r

我本就沉重的心情，这下更如坠入深潭，溅不起一点水花，充满鸠占鹊巢的罪恶感。\r

“达达……先达达，这里很大，足够住下我们两个人，你就住这别走了吧。”我开口留人，实在不愿当那种，不顾老人生死赶人出门的不肖子孙。\r

“不行”，山羊胡子老头，先达达想都不想的拒绝了我：“达达是苍穹的遣使，是我族的贤者，你在这就是我们的信仰。”\r

他浑浊的眼里充满睿智：“达达的住处也是神圣的，你我都不能亵渎。”\r

我只是不想弄得好像我在赶人，怎么就上升到亵渎这么严重的高度？\r

大概赤炎族人的脑回路和我们不在一个频道吧！我只能这样猜测。\r

先达达走后，住处一下子寂静下来。\r

我的心也蒙上一层浓雾。\r

事情发展到这，外事皆不由我，我像被一双巨人的手推着往前走，巨人不断告诉我你要变强，你的将来是遨游九天。\r

但作为一个从未被需要，从未被幸运眷顾的人，我一直的认知是，我就是屋矮下的燕雀，做不了鸿鹄，更做不了达达。\r

又一次，我懦弱地选择了逃跑。\r

走出屋门，周遭空无一人，赤炎族人隔着三米远，带着敬畏的神情，好奇张望我这个新达达，却无一人越界靠近达达住所一步。\r

我忽然领悟到先达达所说的，‘你在这就是我们的信仰’，赤炎族人将达达摆得高高在上，高不可攀，就像一把纵云梯，他们只在梯子底下翘首以望守着就很好，很幸福。\r

“达达，达达”，族民用蹩脚的汉语叫着，脸上洋溢着叫人炫目的灿笑。\r

我被闪得晃了眼。\r

撇开眼拒绝去看那样单纯，一样就能望到底的笑容，我试探着抬脚朝前走。\r

我原本以为，他们都知道，我是被先达达押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受了血吻，围在此处必然是对我不放心，要拦住我防止我逃跑。\r

不想他们见我作势要走，竟主动给我让出一条路，直到我来到当初穿过一线天到达的清溪时，遇见的任何一个赤炎族人都只是友好地朝我一笑，没有任何猜忌与怀疑。\r

也只有眼前这样的青山绿水，才能养育出那样一群质朴纯真的人吧。\r

我站在清溪面前感叹。\r

故意忽视心底那点依依不舍，我卷起裤腿，蹚进溪水，如来时那样，摸索着穿过一线天。\r

我这是……\r

走到哪了？\r

纳闷地回头看了看一线天，确实是和我当初看见的样子不差，可这外面和我当初见到的荒芜模样也差太多了吧？\r

不，或者应该问为什么么这里变的如此，十里焦土，寸草不生？\r

疑惑地想从溪水里走上岸，可我脚才踩上焦土，我身上立即开始冒烟，很熟悉的情景，竟是连扶明伞都挡不住这里的日光。\r

慌忙退回水里，我想，不会走岔道了吧？\r

带着这样的心思，我重新钻进一线天，一连走了三趟，一再对上眼前百里不毛，死气氤氲的焦土，我彻底傻眼了。\r

我震撼地抚上自己越发光滑细腻的肌肤，犹自不敢置信。\r

大体新生都伴着消亡。\r

掌心对掌心，炙热的鲜血如绞丝一般，从他手心流出缠上我手和脖子上的伤口，它们似乎有自己的意识，甫碰到我，就如蚂蟥一样使劲钻进我身体。\r

“咕噜噜”，我听见鲜血在我体内七经八脉流动，久违了的炙热升起，我像吸饱阳气的鬼物，从干瘪向饱满膨胀。\r

先鼓起身体，甫四肢圆实，血液里热气翻涌，身上的伤口和旧年伤疤，竟全数填合，光洁如新生稚儿。\r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如挂在林间枝丫上风干的干尸一般，一点点瘪下去，不过一会儿丑陋不堪。\r

颤手指住山羊胡子老头，我无法理解，他为何对我一个甫见面的人如此狠毒。\r

这还不够，山羊胡子老头又把我倒拎着挂在盆沿，污秽黑血滴滴答答滴在祭台上，从祭台上的凹槽催涌倒流接通至灯台，灯台立时亮起，发出黑幽火焰。\r

“我们几代达达，等了数百年，原本都快放弃了，却不想在我闭眼前，终是等到了你来。”山羊胡老头一脸如释重负，仿佛放下千斤重担了般。\r

他捉住我的手，白光一闪而过，我俩掌心立时出现一道一模一样的割伤。\r

“血吻？”我声音几近于无。\r

山羊胡老头耳朵却很灵敏：“我们族挑选达达的洗礼，达达翻译成汉语就是你们嘴里的老师，只有经过血吻，你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达达，永远留在赤炎族。”\r

黑色的灯，鲜红的血，干瘪的女人，固定成一幅邪异至极的诡画。\r

皮囊成空，血液涓滴不剩。\r

他像方才那些后生宰猪狗牛羊一样，手起刀落，果断给我抹了脖子。\r

污秽黑血霎时喷涌，溅了我自己一脸。\r

我如一只放了气的河豚，戳大了眼，瘫成烂泥，发出难听的呃啊声。\r

山羊胡子老头兀自在五畜鲜血中丢进七虫七花，十四味药材。这十四味药材有很美丽挂着霜花的不知名花骨朵，有长着飞翅，头呈三角的怪蛇……都是我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r

加了奇怪东西的五畜鲜血，被山羊胡子搅拌成一锅油绿汪汪地巫婆汤，他把我捉回盆里：“原水彻底濯洗过你的身体后就可以进行血吻了。”\r

我被抬进装满五畜鲜血的大盆里，祭台四周熊熊燃烧的火把随之也移到大盆下架成火堆。\r

火候到一定程度，鲜血咕咚咕咚沸腾，蒸汽无孔不入熏蒸渗进我表皮毛孔，我竟然隐隐有细微的穿刺感。\r

正自心悸，大意间我就叫山羊胡子老头钻了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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