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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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样都符合一个标准:

猜不得,不敢猜,猜不透,猜准了更是等于没猜。

“阿爹,怎么了?”

何初见自家老子气成这个样子,当即放下系在腰间的绳子开始质问。

没点儿脾气没点儿斤两,可守不住这肉摊子。

燕捕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只是挥挥手,似乎是在告别那天边孟浪的自己。

这一点上,他其实和他那位姓郑的兄弟很像,心里都是有脾气的,但明面上,也是能屈能伸。

只是比之自己那位兄弟不如的是,他那姓郑的兄弟再怎么不堪,凭自己本事,欺男霸女还是可以的,到底是七品武夫,怎么着都不见得比一个屠户家的儿子差。

但自己呢,

回首四望,

身边那些点头哈腰的捕快们都不在,

这他娘的,

连欺男霸女都没个底气!

晚风吹过,

燕捕头又觉得心下一阵萧索。

有些感伤地转身,也没拿走先前豪气冲天拍在案板上的那一小块碎银子,踉踉跄跄地开始往回走。

左边摇一摇,

右边晃一晃,

冬天就是这么的不近人情,

好不容易燃起一把火,

说给你冻灭了也就灭了。

但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自己身上的捕头衣服,还是让那老摊主,终究敢怒不敢言,那何初,虽说性格莽烈,但自家爹既然没发话,他也就只是盯着燕捕头的背影看,没去动手。

燕捕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大燕的天下,

这会儿终究还是别有一番清明的,

可不时兴那种杀了这狗官扛个旗咱反了他丫的。

为此,

燕捕头在心里又问候了一下自家老爹,

让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企图欺男霸女失败后,还能混个全身而退。

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回到距离衙门不远处的自家租下来的小院儿里。

一进出的院子,稍显逼仄,但一个单身汉住,那是绰绰有余了,家里也不生火,回到家的燕捕头拿个水瓢,先从水缸里掏出点儿水喝了,抓了抓被水浸湿的衣领子,不以为意地推开门,准备就这么借着本就不存在的酒意囫囵睡过去。

“噗通”一声,

人躺下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情之一字,可谓是包罗万象,单指情情爱爱未免有些过于单调了一些。

老子姓姬,

老子生来受国师洗礼,

老子叫成玦,

成玦是什么意思,你们懂不懂?

你们这帮杂碎,

就你们那点儿小心思小计俩,哪个够老子打的?

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

直娘贼,

这狗日的老子!

很多人于生活中的不平静,都来自于闺中密友。

她过得好了,

我怎么这么差?

人啊,

不忿,

就是这么来的,

仿佛自己眼前的粗茶淡饭,

一下子就不香了!

郑将军不知道的是,当自己的事迹传到这天成郡下的一个小县城时,给自己曾经的小伙伴,带来了怎样的刺激。

试想,

人生初见时,

你不过是虎头城一小小杂牌校尉,

为了拼得一个上升之阶,

不惜挡在沙拓阙石面前替我挡下一刀。

那时,我虽已是逍遥闲王,但终究和你天差地别;

而如今,

你身后铁骑丛丛,随你千里奔袭,雪海关下,用那累累白骨,堆砌你自己的功勋;

连那骄傲的剑圣,都得为你所用,在你帐下听命,为你搏杀;

江湖传闻你的意气,

庙堂流传你的军功,

就是那小小茶楼里,

亦被你的故事堆叠得满满当当;

燕国少年郎,既然怕被老爹打,做不成那靖南侯,那学学你这郑将军,总不会坏事吧?

而我呢,

南安县城内,

磕着瓜子,

巡着街,

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再板着脸,

我自云淡风轻,

但云和风,又何曾真进过我心?

骗得了别人,终究骗不了自己。

以为自己放下了一切,也舍得一切,恨也恨不及,恨也恨不起,恨……也不敢恨;

但心海之中,

却早已愤愤不平!

燕捕头用手拍打着床榻,

此时此刻,

也就这会儿,

他才能宣泄心中的抑郁一二,

不用去伪装,不用去克制,

也不用去分辨,

哪家是密谍司,

哪家是银甲卫,

哪家是自己那二哥,当今太子爷,不放心自己这个阿弟,所弄出来的小狗小蝇。

人都称司徒雷之崛起,乃司徒家之凤雏,司徒毅司徒炯俩兄弟,是怎么玩儿,都玩儿不过人家,不得已之下,被逼入到雪原,啃那风雪度日。

但那司徒雷又算得了什么,

心慈手软,赢了就以为赢了一切,那俩哥哥,居然就远远地打发了,你不杀就算了,还不圈禁起来?

且不管怎么样,

你司徒雷再是凤雏,那也是因为你爹一开始就把你放在盘子里,你才能有资格去斗,否则,你屁都不是!

不在盘子里,屁都不是啊!

“哆哆哆哆!”

敲门声传来,

燕捕头愣了一下。

“哆哆哆哆!”

燕捕头迟疑了一下,

从床上起来,

本就未脱衣服,未铺被盖,

起来,也就是站起身的事儿。

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走到院门口,

打开门,

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是那屠户家的小娘子又是谁?

小娘子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见着燕捕头,

银牙咬着嘴唇,

似是在做着心理斗争,

但还是开口脆生生地道:

“肉切了三斤,半壶黄酒,我亲手扮的俩小菜,钱还多了,压在下面,一并给你。”

燕捕头笑了,

伸手,

接过了篮子,

小娘子站在门外,

心里忽然一阵失落,

随即,

她的手也被抓住,

一把拉入了门。

“乃哥哥我是真的饿了。”

……

晨曦的光亮透过窗户纸,撒照了进来。

燕捕头被一阵剪刀声惊醒,

睁开眼,

一看,

却发现是那屠户家的小娘子正用剪刀剪去床单落红的一块。

虽然听说自己那姓郑的兄弟说过,只有累瘫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但人家小娘子破瓜之身,居然还能早早起来,且已然将头发盘起,

自己未免,

也有些太不经用了。

但,

应该是屠户家的女子,身子骨儿,本就比寻常女子要好很多吧。

燕捕头自床上坐起,

屠户家的女子见了,

笑吟吟地从篮子里又拿出一个荷包,打开,从里头倒出一些银子,有零有整。

整的,是用碎银子特意兑换过来的银锭,也就只有一块。

“这是奴自己给自己攒的体己银子,有做女红赚的,也有在铺子上漏下来的,这些年,也就攒了这么多,都许你,碎银子,你拿着去买些点心干果儿,凑个成双的礼,整的,就当是彩礼银子,都予我爹。”

燕捕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子以为燕捕头会错了自己意思,马上道:

“你好歹是一捕头,咱也就是街上做小买卖的,说白了,也是我贴了你,我家高攀了你,现在我人也给了你,但你尽可放心,我阿爹还不至于吃了猪油蒙了心,想招你倒插门儿进去。

我也不许我男人做那没骨气的事儿。

这些银子,你送我阿爹手上,过几日,再换成嫁妆,我阿爹得双倍送回来,别小瞧这杀猪的生意,这油水儿,可不少哩。

这今儿个送出去的银子,改明儿我正当过门,还不都是咱们自个儿的?”

燕捕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插门?

这个事情,绝大部分男人都曾幻想过,虽然大部分都以何以振夫纲而作罢,但并不妨碍翘着腿眯着眼时回回味儿。

但燕捕头是真的从未想过;

他爹虽然待他很不怎么样,

但试想一下,

要是他爹忽然有一天知道了他的儿子,要倒插门,还是倒插门一家屠户,他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累了,早上吃点什么,我去买?你那锅台那儿连米都没有,这可不是过日子的样子。”

女人一直絮絮叨叨着,还开始想着要添置什么东西。

燕捕头忽然觉得很幸福。

曾经,他也是坐拥过莺莺燕燕的,但一如天边的彩霞,看过,来过,也就散了,每天能真正陪伴你的,还是那永恒的夕阳。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似乎是因为燕捕头一直没说话,

女人放下手中的活计,

自顾自地道:

“你若是不想娶我,我也不会缠着你。”

说着,

女人就伸手要去抽出那盘头发用的钗子。

燕捕头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道:

“饿了,一起出去买点吃食。”

女人应了一声。

待得二人如同新婚小夫妻一般刚刚跨出宅门时,

燕捕头当即吓了一跳。

门口,

自己的大舅哥何初正坐在门口,

身前放着一坛子酒,

腰上挂着一把屠刀,

脸上胡子拉碴,

他扭过头,

看着燕捕头,眼里,像是在冒火。

他爹阻止过,

他也阻止过,

但他妹子却拿着钗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说不让自己去送肉,就死在你们父子俩面前。

无法,

他只能看着他妹进去了,

然后,

他在门口坐了一夜。

何初站起身,看了看妹子标志着已为人妇的发式,咬了咬牙,道:

“你这厮日后要是胆敢对我阿妹不好,某必然………”

燕捕头伸手,

学着那位姓郑兄弟喜欢的方式,

拍了拍自己这屠户大舅哥的肩膀。

何初愣在了这里,

显然,整个大燕,除了盛乐军,其他地方,还都没适应这种风气。

燕捕头吸了口气,

又扭了扭脖子,

随即,

目光一凝,

何初这么大的一个身子骨忽然觉得一紧,先前的气势像是刹那间被打散了。

燕捕头又笑了,

看着这大舅哥,

道:

“我说,你想当大将军不要?”

何初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驳斥这小子说话疯癫,昨晚骗自己阿妹去做什么劳什子皇后,今儿个居然又对自己说什么将军。

但不知为何,何初只是嗫嚅了一下嘴唇,声音也低了八度,

道:

“某……某只会杀猪。”

燕捕头又拍了拍何初的肩膀,

面向东边,

也就是燕京城所在的方向,

豪气道:

“无妨!”

————

这章写得真好。

儿子因月初所生,所以叫何初;女儿闺名一个“思”字。

此时,

板车上躺着一头猪,是刚刚从南安县下面的村落里收上来的,那头猪被五花大绑地绑起来,只剩下鼻子还能“哼哼”。

老摊主姓何,育有一儿一女,许是老摊主这辈子受够的苦,都为下一代积攒了福报。

他自儿长得矮肥圆胖,偏偏生的儿子,体格健壮,女儿,也是娇艳如花。

到底是寻常百姓,其实也并不觉得说什么让你当皇后这话到底犯了多大的忌讳,因为老百姓其实心里没那么多的心思,再者,燕捕头一看就是“喝醉”了的样子说酒话,喝醉了的人说什么话都不稀奇,难不成还得因人酒后胡话而治罪?

一则是燕国还不兴以言获罪,二则是因为燕捕头看似是“官府”的人,但又不算是什么入流的品级,那些达官贵人自然不可能说这种胡话,而下等人口花花一下,除非真的指名道姓说出什么真的犯忌讳的,否则也都不怎么当一回事儿。

比如青楼里客人被几个姐们儿围着,感慨一句:我现在可真是比皇帝老儿还快活呐;

这时,一道粗生粗气的声音自后头传来。

燕捕头扭头看向身后,发现是一个体格高大的男子正拉着一辆板车过来。

这世上有三件事最难猜,

一是天上的风云变幻,二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三,则是女儿家的心思。

难不成这就得将其拿下问罪?

和自家爹爹气得不行相比,

燕人尚武,这里的武,不是指的练武,而是骨子里流动着好勇斗狠的风气,之前的冉岷就是在南安县县衙堂上杀死了侯三,其实就是最清晰地体现。

当街杀一个捕头,罪责很大,但忍下这口气,是真的忍不住!

那个屠户家的小娘子听到这话倒是五分带羞,四分带怯,仅剩下一分是恼。

瞪了一眼燕捕头后又觉得自己这一瞪有些过于轻了,转而又瞪了一眼,却更显温柔。

乾国文圣姚子詹早年孟浪时曾言,

燕捕头这话一说出来,老摊主的脸上当即一阵青一阵白。

其右手,更是在微微颤抖,目光更是落在了自己惯用的切猪头肉的刀上。

他在犹豫,犹豫着,该不该一刀将这个敢当着自己面说出这种话的男的给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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