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
孟夏点头：“嗯，奶奶，你也早点睡。”
这一夜，孟夏睡得不是太好，隔一阵子就醒过来，然后下意识打开窗子看外边。
小院昏暗的白炽灯一直亮着，灯光下，长冬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紧紧将已经死去的伙伴拥在怀中。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地一点一点将大黄的身体掩盖。
孟夏看到有几滴水从他脸上滴下来，约莫是不想被她看到，不动声色地稍稍背过了身。
她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也只能在旁边蹲下，默默看着他慢慢将大黄葬好。
葬好了大黄，长冬将锄头放在一边，走到水井边清洗身上的污渍，连带着将头发也一并打湿。
干涸的血迹被水冲走，青肿的伤痕就清晰地显露出来。
回屋拿了漱洗杯子来到井边，看了看他，道：“你真的没事吗？”
长冬似乎这才回神，对上她摇摇头：“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
孟夏摇头：“就是……你平时脾气那么好，看不出来竟然会拿刀砍人。”
长冬默了片刻，忽然又愤愤道：“要是杀人不犯法的话，我恨不得直接把那三人砍死算了。”
“……”孟夏笑：“你还知道杀人犯法啊？昨晚差点出事。”
长冬抿抿唇，不知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屋檐下那个孤零零的狗盆，怔怔看了会儿，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以后回家时，大黄再也不会摇着尾巴迎接我了。”说完，重重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我去做饭，吃了咱们去学校，屋顶这两天差不多能盖好了。”
孟夏看了看他，到底没再说什么。
村子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这天在学校里，无论是几个支教的学生，还是来上课的孩子们，下了课后兴致勃勃讨论的话题，都是昨晚偷狗贼的事。
那三人据说后来被村民们脱光打了个半死，其中一个腿都折了，骑来的摩托车也被愤怒的人们砸了个稀巴烂，除了没闹出人命，总归是要多惨有多惨。
这是山村解决问题的方式，没有人去报警。据说这样的械斗时有发生，只要不打死人，警察多半也不会管。
孟夏总算知道看着好脾气的何长冬，为什么也有那么粗野蛮横的一面了。这是根植于环境里养出的本性，在没有受到足够的教育之前，或许就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常态。
大黄的死，让长冬接连两天都郁郁寡欢，在学校干活的时候，孩子们下课找他玩儿，他也没什么兴致搭理，回到家更是不怎么说话。
第三天下午，孟夏一觉醒来，下意识地跑去后阳台，去看向河边。
这会儿没有人过河，只有长冬一个人待在船上。
往常这个时候，大黄都陪着他，今天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船舷边，举着一本书在看，看起来有种形单影只的孤独感。
孟夏想了想，从屋子里走出来，对在院子里干活儿的奶奶道：“奶奶，我去一趟镇上。”
“嗯，早点回来吃饭啊！”
“好的。”
午后阳光炽热，但躺在船头的少年，仿佛浑然不觉。
“长冬！”
孟夏走到渡口唤他，他才睁开眼睛坐起来，有些混混沌沌地看向来人：“你要去镇上？”
孟夏点头：“我过两天就走了，去找李镇长说点事。”
长冬昂头看着岸边高挑的女孩，怔了片刻，仿佛有点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道：“后天就走了啊！”
孟夏边踏上船边道：“是啊，一个月眨眼就过去了。”
长冬走到船头，沉默不言地拿起竹篙，将船驶离渡口。
短短两分钟，除了轻风拂过，谁都没再说话。
到了岸边，孟夏跳下船，朝船上的少年摆摆手，转身踏上了青石板台阶。
犹站在船头的长冬，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在那背影消失的刹那，忽然一股不可名状的怅然感席上心头。
跟大黄过世带来的悲痛不一样，这种怅然让人抓不住半点头绪，也不知道去向哪里，只觉得心中忽然变得空空洞洞。
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
长冬倒在船舷边，双脚放进清凉的河水中，拿过从镇上书店租来的那本武侠小说盖在脸上，心中一片茫然。
说是早点回来，但孟夏去而复返，已经是几个小时后。
暮色四合，整个小镇宁静下来。
渡船停靠在镇子这边，长冬在船上等着她。
她欢喜地叫了一声“长冬”，然后小跑着下台阶，对船上的少年说：“我给你抱了只小狗回来。”
她下午去找李镇长，其实就是让她帮忙看看，附近有没有谁家的狗生了小狗崽。
李镇长打听一番后，还真让她给打听到了，不过是在附近一个村子，离镇上有点远，两人来回一趟，从农户家抱回来这只小奶狗，就已经折腾到现在。
长冬愣了下，看向她怀中的小奶狗，也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抗拒，坐在船上没有上前。
孟夏理解他的心情，大黄不是一直普通的狗，而是他的伙伴，是无法被取代的，心理上一时半会恐怕也无法重新接受一只小狗。
她笑着上前，道：“那家狗妈妈生了病，没有奶，主人家正要把小狗送人，我就抱了一只回来。虽然它不能代替大黄，但也挺可爱的是不是？”
说着将小狗往他怀里递过去。
长冬僵硬着身体，迟迟没有伸手，直到那小奶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朝它亲昵地叫了两声，他才把犹豫着接过来。
手中真实的温度，让男孩的心软了几分。
他伸手摸了摸，抬头对孟夏道：“大黄小时候也长这样。”
孟夏道：“我觉得它也挺聪明的。”
长冬点头，低头摸了摸有些瘦巴巴的小奶狗，抬头问她：“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
“那咱们赶紧回去吧，我给你留了饭。”
“嗯。”
小狗崽还不到一个月大，小小的一只，小短腿跑起来摇摇晃晃的，憨态十足。
回到家，孟夏端了碗在院子里吃饭，长冬拿了米汤水喂小狗。小狗吃饱了，就追着他脚叫打转。
孟夏看到他终于露出了三天来的第一次笑容。
到底只是个十六岁不到的孩子，喜怒哀乐其实都很简单，
孟夏吃饱了饭，来到他旁边跟他一起逗小狗。
“给它取个名字吧！”
长冬想了想：“就叫小黄吧！”
孟夏：“……”
长冬道：“名字贱点好养。”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大黄十年从来都没生过病。”
孟夏笑着点头：“嗯，小黄挺好的。”
长冬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她，郑重其事道：“小夏姐，谢谢你。”
孟夏对上他漂亮的眼睛，笑眯眯道：“不用谢。”
长冬：“我……”
孟夏抬头：“你怎么了？”
长冬摸摸头：“没什么。”
孟夏挑挑眉，没再问。
孟夏道：“你一夜没睡，我帮你吧！”
长冬摇头：“我没事。”
孟夏想了想，起身出门。
来到长冬身旁时，他已经挖好了一个深坑。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默默放下锄头，抱起大黄的身体，小心翼翼放了进去，半跪在地上，轻轻抚摸了摸大黄早已经没有温度的身体，才又起身拿起锄头埋土。
晨曦下，他的脸上手臂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嘴角微微红肿，残留着淡淡伤痕，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也都有好几处青肿的地方。
“哦！”孟夏看了看院中央那单薄的少年，跟着奶奶进了屋。
到了屋内，她还是不放心，朝外看去。
却见长冬一直保持着紧紧抱住大黄的姿势，像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早上天空露出鱼肚白，孟夏再次打开窗户时，小院中央那道身影才终于不在了。
她伸出脑袋，看到长冬站在院子角落的枣树下，正拿着锄头挖坑。大黄就躺在旁边。
她转头看向院子里那道孑然的背影，一时如鲠在喉，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奶奶轻笑了笑：“没事的，这孩子心大得很，过两天就好了，你去睡吧。”
“奶奶，长冬这样不要紧吗？”她忍不住问，
奶奶瞅了眼外面的孙子，道：“他心里难受，得等他自己缓过劲儿。”又看了眼孟夏，叹息一声，“大黄是他六岁那年，他爸妈出去挣钱前，从邻居家给他抱来的。当时还是只半个月大的小狗崽，他自己一点一点用米汤水喂养长大的，到现在已经是第十年了。那年他爸出去后，没多久就出了事，妈回来过两次也就再没回来了。可怜的孩子没有兄弟姐妹，除了我这个奶奶就只有大黄。大黄通人性，从小他去哪里就跟去哪里，上初中这几年，每天早上送他去上学一直送到渡口。”
长冬进了小院，抱在大黄在地上默默坐下。
孟夏本打算上前安慰他，却被奶奶拉了拉，低声道：“让他一个人待着吧！”
孟夏听老人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些事，心中五味杂陈。
大黄对长冬来说，不是一条普通的看家犬，而是陪伴他长大的伙伴。
她能想象他有多难受。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此时，何家小院门口，奶奶正站在昏暗的光线焦急地等着。
看到来人，疾步走上前，正要开口问话，已经看到长冬手中抱着的大黄狗。她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怔忡，叹了口气，叼起烟斗摇着头往里走去。
“作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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