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今日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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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繁楼,内心天人交战,越王一再交待,越国一日未复,他就一日不能暴露身份,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冬云受罚,该怎么办,怎么取舍?

望着不断靠近冬云的烙铁,繁楼垂在身侧的手指也不断蜷紧,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见到来者,伯嚭连忙搁下烙铁,上前行礼,“参见大王!”

夫差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盯着冬云,“这就是劫狱者?”

“他让你来的是不是?”面对夫差的问话,冬云辩解的声音苍白而无力,“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他人无关。”

“呵呵。”夫差怒极反笑,“果然忠心,好,本王就试一试,是否真与他无关。”

“怎么试?”冬云知道不该问,可到底还是没忍住。

“以你为饵,引他入瓮。”这八个字简洁明了,冬云一下子明白过来,紧紧咬着牙,借此克制心里的紧张与不安。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却始终不提那个“他”的身份,伯嚭心里跟猫爪在挠一样,忍不住问道:“大王,‘他’是谁?”

夫差没有理会他,只冷声道:“将他们关起来,严加看管,若是出了事情,本王唯你是问。”扔下这句话,他大步离去,没有一丝停顿。

在漆黑寒冷冬夜里,夫差一步不停地走着,他走得很快,王慎得小步跟着才能跟上。

夫差一路来到长乐殿,这是大婚后夷光的居住,他亲自提的殿名,取“千秋万岁 长乐未央”之意。

他站在台阶下,目光挣扎地望着“长乐殿”三个大字,如今已经证实文种与冬云都是越国奸细,范蠡也是嫌疑极重,那么……与他们往来一起的夷光会不会同样是奸细?

这个念头令夫差浑身冰凉,任何人的背叛他都可以承受,包括范蠡,唯独夷光,这个他用生命在爱的女人,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便像有刀在一寸寸剜他的心脏一般,痛不欲生。

他一路赶来,就是想找夷光问个清楚,可真到了长乐殿下,这脚就像被栓住了一样,怎么也迈不开步,他害怕,害怕会听到那个可怕的答案……

夫差一动不动地站在庭院中,不知什么时候,夜空中飘落下一朵朵细小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冰凉,可夫差的心比这个还要冷上百倍千倍。

王慎只穿了一件薄棉衣,冻得瑟瑟发抖,但他不敢出声,连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都死命克制着,唯恐触怒了夫差。

“吱呀……”随着这声开门的声音,夷光提着灯笼走了出来,瞧见站在雪中的夫差骇然失色,连忙走过来,握住他冰冷的双手,心疼地道:“天这么冷,大王为何不进来?”

望着那双清澈透明的眸子,夫差嘴边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他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怕你已经睡了。”

“所以大王就这么一直站在外头?”夷光笑嗔了他一句,又心疼地道:“快赶紧吧,别给冻了。”

进到内殿,夫差望着正在替他拂去肩上落雪的夷光,忽地道:“刚才有人来来劫狱了。”

夷光暗自一惊,但她不敢表露出来,笑道:“什么劫狱?”

“倒是本王忘了,还没与你说过这事。”夫差握住她纤细的手指,道:“前几日,本王发现馆娃宫中暗藏密道,并在密道中抓获了文种,就在刚才,有人来劫狱,想要救走文种;那个人你也认识,是冬云。”

“竟有这样的事?”夷光惊声道:“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夫差仔细感受着掌中的纤纤十指,夷光的指尖很平稳,并没有被谎言揭穿的颤抖,这个结果令他心中稍安。

和言语相比,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更能反应出一个人心底的真实想法,他之所以握住夷光的手,就是为了探知她真正的想法。

“因为他们是越国的奸细,借着修建馆娃宫的机会暗建密道,好用来探听本王与百官议事,甚至是……”夫差寒声道:“刺杀本王!”

不等夷光言语,夫差又道:“冬云是范蠡身侧之人,如今她来救文种,十有八九是受范蠡指使。”

“范先生?”夷光骇然失色,“他也与这件事有关?”

“伯嚭曾告诉本王,范蠡极有可能是越国谋士子皮,如今看来,应该是真的。”说到这里,夫差露出阴寒的笑容,“这几人着实能耐,竟将本王耍得团团转,若非文种在密道中大意露了声响,本王这会儿还被蒙在鼓里。”

“大王现在有何打算?”

夫差也不瞒她,沉声道:“本王明日一早会将冬云被擒的消息散播出去,范蠡自诩君子,定不会坐视不理。”

夷光冰雪聪明,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王这是想以冬云为饵,引范先生上钩。”顿一顿,她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复杂道:“若真是范先生,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本王最恨背叛,他若真是越国奸细,必当诛之!”夫差咬牙切齿地说着,眸中是野兽一般的狠决杀意。

果然如此!

夷光在心中叹了口气,轻声道:“希望范先生不会负了大王的信任。”

“夷光。”夫差定定看着她,突然道:“你会背叛本王吗?”

“大王这是在怀疑臣妾?”

“不是……我……本王……”夫差不知该如何解释,虽然刚才夷光手指平静,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表现,可他这心里始终不能彻底安宁。

不等夫差说下去,夷光已是漠然道:“大王若是怀疑,现在就可以杀了臣妾。”

夫差大惊,急忙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本王并未怀疑你,更不会杀你!”

夷光唇边绽开一丝冰冷嘲讽的笑容,“若非怀疑,大王怎么会问那样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夫差不顾夷光的反抗,紧紧抱住她,内疚地道:“是本王错了,不该怀疑你,可是夷光,本王好怕,真的好怕……”

听着夫差无助的声音,夷光渐渐停止了挣扎,低声道:“大王是一国之君,天授神权,还有什么好怕。”

“本王怕你。”夫差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一想到你会离开,本王……本王……”他是真的害怕,连话都说不下去。

夷光能够感觉到夫差的颤抖,她心中一软,轻声道:“臣妾永远都不会离开大王。”

夫差低下头,惊喜地望着她,“真的吗?”

“嗯。”听到这个回答,身为一国之君,执掌无数人生死的夫差笑得就像一个孩子,眼底微微泛红,有透明的液体在那里流淌。

良久,夫差对着夷光许下他这辈子最重的诺言,“你若不离,我必以命相护!”

这一夜,夫差歇在未央殿,天亮时分方才离去,在他走后,阿诺一边侍候夷光洗漱一边轻声道:“奴婢待会儿就出宫去见范先生,让他千万不要上当。”

夷光神色复杂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你只要一趟出这个宫门,大王立刻就会知道。”

阿诺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道:“您是说……大王在派人监视咱们?可他昨夜不是已经相信娘娘了吗?”

夷光苦笑道:“大王生性多疑,平日没事都能疑上三分,何况这种时候。”

阿诺想想也是,她担心地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范先生落入陷阱之中?”

夷光思索片刻,道:“山蜂还有吗?”

“还有几十只。”这般说着,阿诺已是猜到了夷光的打算,脱口道:“奴婢懂了,娘娘是想要用山蜂传信。”

“不错,但不是传给范先生。”夷光苦笑道:“大王说得没错,范先生那么重情重义,就算明知道是一个陷阱,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救冬云他们出来;退一步说,哪怕范先生真的听我所言,不去劫狱,任由文种与冬云被害,你觉着大王就像会以前一样信任他了吗?”

阿诺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大王连娘娘都要怀疑,何况是范先生了,就算暂留着性命,也与囚犯一般,哪里都不能去。”

“不错,所以当务之急,不是要阻止范先生,而是要让他离开姑苏,回到越国,吴国已经不能再待了。”

“这个道理奴婢明白,但……大王会肯吗?”阿诺问得一点信心也没有。

夷光没有回答,她打开妆匣中的暗格,里面放着三个颜色各异的纸包,她取出最里面那一个从未用过的黄色纸包递给阿诺,“将那些山蜂染红,然后把这葯粉撒在它们身上,他见到这些山蜂就会明白的。”

经过几年驯养,那些山蜂更通灵性,能够根据葯粉的区别,飞去对应的地方,三包葯粉分别对应范蠡、文种以及繁楼,而黄色纸包对应的正是――繁楼。

夷光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虽然这几年进展还算顺利,但她并未大意,早早布下了后招,为得就是应对今日之局。

枉他这般信任范蠡,既便是知道后者可能是越国子皮,仍然一力维护,视作肱骨之臣,结果竟是这样。

夫差此刻的感觉,犹如被人当众狠狠打了一个耳光,颜面尽失!

听到这话,伯嚭顿时傻了眼,这……这大王怎么会认得刺客?

夫差负手来到面色苍白的冬云面前,冷冷道:“冬云姑娘,好久不见了。”

在夫差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是焚尽一切的怒火,他曾在范蠡身边见过冬云,虽然只见过几面,但他看得出此女对范蠡十分忠心,也就是说,指使冬云来此救文种的,十有八九就是范蠡!

看到这里,冬云彻底死心了,他们根本就是一早发现了地道,只是秘而不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然后再前后夹击,将他们彻底堵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大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尔等就算插翅也难飞。”伯嚭得意地笑着,他其实早就看到了冬云背手于身后的动作,故意不说破,就是为了看他们绝望的模样,这种表情真是百年不腻。

冬云握住剑柄,紧咬着银牙道:“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正是。”伯嚭恭敬地应着,“这女子甚是凶悍,连着伤了臣好几个手下。”说着,他又讨好地道:“此女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大王放心,臣一定撬开她的话。”

“不必了!”夫差面无表情地道:“本王认得她。”

唾面乃是奇耻大辱,想他堂堂太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受过此等羞辱,若非还想着问话,早已一刀杀了冬云!

面对倔强的冬云,伯嚭突然笑了起来,拿起炭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阴恻恻道:“我倒要看看,是你嘴硬,还是这烙铁硬。”

伯嚭被她冰冷的目光盯得身子一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死到临头还在嘴硬,来人,将他们全数拿下!”

冬云武功虽强,可面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终归是力不从心,在一番激战后,被人从后面偷袭,伤了手臂,血流如注。

想到这里,冬云将手背在身后,朝文种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往近在咫尺的地道挪动着脚步。

就在伯嚭一只脚挪入地道,准备逃走的时候,地道里走出来几个人,皆穿着吴军的盔甲,拦住了文种的去路。

看到被刀架住脖子的冬云,伯嚭终于放下心来,这个女子可真是不好对付,这种情况下还能连伤他数名手下。

“说,是谁派你来的?”面对伯嚭的逼问,冬云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要杀就杀,休想我答你一个字!”

伯嚭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照着冬云脸庞就是狠狠一掌,“死到临头还不知好歹!”

冬云面色煞白如纸,飞快衡量着双方实力以及突围的可能性,但结果令她失望,双方实在相差悬殊,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再者,伯嚭既是有备而来,必定备足人马,指不定外头还有多少人,以她的身手或可勉强冲出去,但再加上一个文种,那就真的毫无可能了。

所以,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那条地道,从那里走,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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