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该死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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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是曾经急不可耐的鲜血,黑是如今从容不迫的腐烂。

不久前,我跟一个看上去30岁左右的男人殊死搏杀。我一点点把刀尖送进他的胸口,怜悯地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消逝,却还是一不留神挨了一记老拳。

呵,人在死前那一瞬,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着实不容小觑。

遥望地平线远方,是层叠的山脉和枯黄的树林。

树林无法触及之处,大多是细软黄沙。如果在沙地狂奔,稍不注意就会崴脚。

在这里崴脚,就趁早自杀算了。

不久前,我实在困乏,于是小心躲进一处半人高的土坑,把自己裹在羊皮大衣里,抵御狂风吹袭。

我在大腿左边,摆了一袋拳头大小的压缩饼干和一把水壶,壶里仅剩三分之一左右的淡水。

右侧是一把锋利的野外生存刀,在这块“任何生物都是敌人”的险恶之地,这把刀成了我最忠诚的伙伴,我把它插在沙土中。

除了防身外,我早已做好了自杀的心理准备。如果实在逃不过怪物的追杀,我更倾向于自尽,而不是被它们活活吞食。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人都有选择自身命运的权力。只不过大多数人在绝境里,宁肯选择被奴役也不会选择抗争,在无力抗争后,宁肯选择被虐杀也不会选择自杀。

我才没那么蠢。我要少受些苦,我的心意已决。

肆虐的狂风,夹杂着怪物的嚎叫。这群怪物叫作帝江,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上古异兽。它们长相奇特,有六只脚和四个翅膀,却没有脸。

没人知道这可憎的生物是否真的曾在地球上生活过,但这场繁殖战争的设计师一定觉得虎豹豺狼还不够凶狠,于是按照古籍的描写——或许又加了点儿自己的想象,硬是把帝江塞进了地图。

其目的只有一个:弄死我们。

问题也只有一个:它们离我还有多远?

在我听来,几乎每只帝江都有自己独特的音域,像在部署一个完美的围剿方案,更像是在宣布我死期将至。

“真是狗东西。”我再一次咒骂设计师。

成年男性必须在这里展开残酷、激烈的争夺。除了一把野外生存刀和少许食物外,不可携带任何工具。

几天前,300多名参赛者满怀信心及希望来到此处,活像一群鼓噪的鸭子。

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

远处陆续传来惨叫,帝江已经帮我“料理”了一些人,很快就该轮到我了。经过这么多天的纠缠,我着实疲惫不堪。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舔了舔嘴唇,再一次观察附近地貌。地图介绍里讲,树林中有野生动物,可供参赛者猎食。

我却什么都没有找到,目力所及,皆为死亡。捕猎是我的弱项之一,我为数不多的食物和衣服都是从那些尸体身上扒来的。

“现在,我也要随你们而去了。”

我恍恍惚惚地抬起刀,对准自己的心脏,打算迅速而猛烈地刺下去,让这一切磨难有一个结局。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沙沙的响声。我拿来刀子,条件反射地快速向前挪动,这样一来,脑袋就完全被土坑遮挡。我翻过身,缓缓探出头,看到一个人影朝我走来。

我的心脏又开始猛烈跳动,但随即告诫自己一定要控制呼吸、仔细观察。从来者的步态上看,实在没办法预估他此刻的搏斗状态,但我想他要比我高些,也应该比我健康。

我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走那么快。

最终,我也成了一个将死之人吗?

我小心翼翼地用刀柄伞绳紧紧捆住手腕。

死在一场战斗中再好不过。

一万年前的深夜,当原始人类聚在一块儿,在广袤的星空下吃着半生不熟的烤肉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会畅想未来,思索自己的后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么如果他们能看到现在的景象,想必会大跌眼镜。虽然,那时候应该还没有眼睛。

“啪嗒、啪嗒”

我不再冒险抬头看,而是屏住呼吸,听着来者的脚步。

我睁大眼睛,能清楚地看到土坑里的一个小洞,或许这就是被我杀死的那只蝎子的窝。

虽是紧张,可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暗自担心,那只蝎子的家人可千万别在这当口出来添乱。

“啪嗒、啪嗒”

我祈祷那狂野的风声不要迷惑我的听力。

我祈祷凹陷的土坑不要暴露我的位置。

我祈祷虚弱的身体服从我的意志,来一场最后的、壮烈的搏杀。

握紧刀,我保持蹲姿藏在坑里,蓄势待发。

“啪嗒、啪嗒”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直到,如天花板漏了水,一滴一滴地砸在耳边。

这时,我才猛然跃起,看到陌生人距我仅剩几步之遥。

这家伙皮肤白皙,却身穿黑衣。他要比我高出半头,却远不及我粗壮。

右脚发力。我快步冲向他,突袭,就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啊呀!”陌生人的喉咙里蹦出一个半是惊讶、半是愤怒的音调。

这也符合我的预期——他越是显得手足无措,局面便对我越有利。

我把他扑倒在地,左手如老鹰般居高临下地按住他的肩膀,右手则举起刀,狠狠刺向他的胸口。

他扬起双手握住我的手腕。

那劲头,就好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

局面一时陷入僵持。

我大声吼叫,试图通过爆发力把刀尖向前推送,他则闷哼着,全力抵挡。

我把左手也放在刀柄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下施压。

无奈他利用双臂手肘的支撑,倒还形成了稳固的三角形,一时之间难以攻破。

灵光一现,我突然将刀抬起,他原本就在拼命向上推我的刀子,这一抬之后,他彻底松开了我的手腕。

紧接着,我再次向下猛刺,这一下对准了他的胸口。

之所以不刺腹部,是因为肚子无法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我又没法立即抽身。

说白了,如果他有武器或吃了痛发狠拼命,我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还是我在上一场战斗里得到的惨痛教训。

直取头部的好处是,如果他还想来抓我的手腕,就难以再形成三角形,坚持不了多久;如果他用手遮挡,最差结果也是将他的手刺穿,这样他也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我太草率、太轻敌了。

这人竟然有相当不错的地面格斗技巧,上体向右一挪,巧妙地避开了这一击。

刀身完全没进沙土,他用右手抓起一把沙子,洒向我的眼睛,我急忙转头,但左眼仍感到一阵刺痛。

卑鄙的家伙。

紧接着,他突然用腰腹部发力,利用我身体失衡的瞬间,来了一个“起桥”。用身体把我抬起,我被迫双手撑地来维持平衡。

这时,他朝着我的腋下挥出狠狠一拳,而这拳又碰巧牵动旧伤,痛彻心扉。

为了避开他的下一步攻击,只好借力倒向一旁。他转身伸手,竟想去摸我的刀。

顾不上疼痛,我迅速抬脚踢向他的手。他躲得及时,我正中刀柄,刀子旋转着远远飞了出去。

本来是个极好的突袭优势,就这样浪费了,我暗骂自己太过轻敌。

腋下的痛楚缓和了些,我们都站起身,紧张地对峙着。

我也得以更加从容地观察我的对手。不得不说,在这里看到他这样的人,就好像在茫茫深海中瞅见一只鸡那般不协调。

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生了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眼神是清澈的,此刻却充满了恐惧。

如果生在过去恋爱自由的年代,这种人应该不会缺少女人。

我仍旧怒目而视,缓缓向他逼近。他随着我的方位调整脚步,始终保持面对我的状态,摆出应战姿势。我再次大吼一声,双拳迅猛地发起进攻,他勉力招架。

我渐渐察觉,他的敏捷性有余,技巧也不错,胆量却小极了。

有那么两三次空挡,他是可以还手的,却步步后退。

莫非是诱敌深入?想要我再次轻敌,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他的空档在五分钟内终于出现。我做出右脚飞踢的假动作,明着是踢他肩膀,实际上中途暗含变向,真正目的是取其头部。这招算是我的杀手锏之一,在对手应接不暇时用出这招,是很少失手的。

这次仍旧没有让我失望。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他的脑袋上,把他踢倒在地。趁着他一时被踢的有些懵,我来不及去取刀,直接骑在他身上,用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我要直接把他掐死。

就在我双手加劲时,他喉咙里却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听我说……”他的眼睛,则流露出难以言状的哀求与痛苦。

“听我说。”很久以前,有个人对我说过这句话。当时我狠着心,没有去听。

又或人生里总是有一个心特别狠的阶段。

这次,我却有些好奇。或许,这也与我欣赏他的格斗技有关。

“不准挣扎!”我嘶吼的声音似乎与帝江无异。

他很听话地平摊手臂,腿也老老实实地不再乱蹬,身体摆出一个“大”字型姿势,仍是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

我放轻手上的劲道,警惕地等待他要说的话。

“别……别杀我。”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艰难地说:“我们可以……可以联盟。”

“联盟?”在参加繁殖战争前,我听过选手组成联盟的战术,少则二三人,多则十来人。

不过曾有幸存者说,正规的比赛是残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这意味着,如果最后剩下的名额比较少,盟友很可能趁你睡觉时割开你的喉咙。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问。

“帝江。”他用眼神示意我观察左右的群山:“它们已经把这里包围了,夜晚必来进攻。一个人是活不成的,两个人还有突围的希望。”

我问道:“你有办法?”

“总可以搏一搏。必要的时候,我留下来拖住帝江,你走就是了。”

看他清澈的眼睛,我动心了。

我是说,如果你身处一片人类的尸体之中、如果你被一群可怕的怪物包围,那么总会更容易相信别人。

“好。”说着,我松开了手,然后从他身上站起。

“呐,刚才发生的事,你也别记我仇,迫不得已。”

“不……不要紧。”他说话仍是气若游丝,风沙吹袭到他的脸上。

他没有伸手遮挡。

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我提议我们吃掉剩下的食物来补充体力,好与那群该死的怪物做最后一搏。

他同意了。

帝江的嚎叫离我们越来越近。

看见他把手伸进内兜,我急忙提醒:“慢慢来,别耍花样。”

“你的信任犹如一颗鸡蛋。”他冷笑着回答。

没等我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就已经掏出一个袋子。

他轻轻地打开,里面竟装着几块肉干。

他向我抛来三块,我毫不客气地大嚼特嚼,暂时忘却了眼前的烦恼。

连续几天以压缩饼干为食,再吃到肉时,是难以言喻的美好、幸福。虽然这肉有些硬,而且很淡——显然没有添加任何佐料。可是我敢说,这种口感与香味,任它世间任何素食都难以比拟!

我时而狠狠咀嚼,一如几千年前的原始人类;时而慢嚼细品,任浓郁的肉香由牙齿递给舌头,再从舌头传至全身。

他一边撕扯肉干,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我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之前胖揍了他一顿,他早已因为我的狼狈吃相而笑出声来。

“什么肉?”我不禁问。

“两天前打到一只野兔。”他回答说,“在波尔干盆地的湖边。”

哦,原来是波尔干盆地。这家伙居然把地图记得这么清楚。

进入帝江岭前,每个人有五分钟的时间来看地图简介,那里面标注着各种资源,包括珍贵的水和动物。

地图过于辽阔,就算我能勉强记住资源的位置,也搞不清楚自己身在哪个区域。

我说:“干得不错,虽然刚进来几天,但我觉得快半年没吃到肉了。”

他又抬头看着我:“你、你不会……”

“是的,我不会打猎。”我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但是我会杀人,我的食物都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

嚼完了肉干,我又开始吃起压缩饼干。

他则把扯下来的细细的肉丝塞进嘴里,默然不语。按照他的这个吃法,一块肉干倒是可以吃很久很久。

“叫什么名字?”我问。

“燕臣,你呢?”

“我叫羡鸯。”

“嗯……”他心不在焉地回应着,显得忧心忡忡。

“你说帝江晚上就要来了,看上去你挺了解它们,说说你的计划。”

于是,燕臣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之前,燕臣一直蔫巴巴的不太说话,这会儿突然来了精神。

他先是把帝江这种怪物介绍了一番。

据他说,帝江是一种凶残的远古野兽,四肢强壮,嘴巴硕大、牙齿锋利,更恐怖的是还生有翅膀。燕臣说,根据古书《山海经》记载,帝江只有两个缺点,一是“目不能视”,二是“勇而少智”。因为看不见,所以它们更习惯在夜晚发起进攻;又因为智商常年不在线,所以也曾有不少在帝江手下逃生的人类先例……

在他有板有眼地叙述时,我按捺不住打断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燕臣笑笑:“我喜欢读书,又刚好在比赛前看过《山海经》,不过,我相信游戏设计者会遵循书里的描写。”

传说中的天选之人?我又问:“如果帝江真的看不见,那它们怎么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又怎么捕猎?”

“帝江的感官能力极强,通过气温来区分昼夜,通过嗅觉和听觉来捕捉猎物。”

好吧,你赢了。

燕臣继续道:“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还可以尽量做些准备工作。这块地图的特点是,晚上风力会变小,所以我们必须制作火把,最大程度上减少夜晚给我们带来的劣势,记得要挑选最坚硬的木头,必要时候还可以用来防身。”

“帝江怕火吗?”

“当然,绝大多数生物都怕火,帝江也不例外——虽然它们是虚构出来的。但请记住,光靠火把不足以吓退帝江,尤其是成群的。”

这是怕还是不怕?我不想显得自己特别无知,于是继续问:“第二步呢?”

“第二步是突围方法。我们绝对不能快步跑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只能各自手持火把,一前一后、轻轻地走。”

“这样就可以了?不会被发现?”

“没那么容易的。与帝江距离太近时,我们会被嗅到。这个时候要快速击杀发现你的那只帝江,而且要尽量低声,不吵到它的同伴。”

“可你说过帝江四肢强壮。”我狐疑地问。

“是的,难点就在这里。好在你身手不凡,所以我们有一线生机。”燕臣注视着我。

我耸耸肩。事到如今,我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计划。“走吧,找木头。”

可能是受到燕臣的鼓舞,可能是得到肉干的补充,总之,我也精神了一些,与燕臣启程前往不远处的树林里寻找木材。

在燕臣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在一棵看上去快要枯死的松树上找到两段坚硬的木材。

我用生存刀把它们劈砍成长约一米、容易握住的形状。

“哎,可惜。”燕臣说。

“怎么?”

“这木头里没有松脂了,我这几天来也没有找到助燃剂,火把的续航时间不会太久。”燕臣说着摇摇头。

“那到底能烧多长时间?”

“不会超过15分钟。现在只好在最后一缕阳光落尽时点燃它们。”燕臣忧伤地看看蓝天,然后对着我解开他的纯黑色外衣,露出蓝色内衬,他缓缓解开衬衫,白皙、健硕的身躯隐约可见。

“干什么?”我不无惊讶地问。

“我想最后做一次男人。”燕臣说。

“什么?”我后退两步。

“开个玩笑。从我衣服上割下两条布,缠在火把上可以助燃。”

燕臣似乎有种独特的幽默感,就连帝江那恐怖的嚎叫都显得不那么可怕。

我拿出刀子,快速从他衬衫上切下两块布,各自缠在火把上。这是纯棉衬衫,确实会有很好的助燃效果。燕臣合上外衣,遮挡裸露的上半身。

接下来就是生火了,我们又收集了一些树枝,堆在之前我藏身的土坑里。我刚想展示自己的“钻木取火”,却被燕臣制止。

他从外衣口袋掏出一把小刀和一块石头,只用小刀的背面快速地摩擦了石头几下,竟立刻冒出点点火星,燕臣一边摩擦,一边轻轻地吹气儿,不一会儿,火着了。

我对燕臣已经放松了警惕。此时看他掏出刀子,也没有紧张。

到了这一步,我已想不出杀他的理由。

他向我解释:“这是镁石,又称阳极镁块,是最好的野外取火工具。这块儿地图的西南角有一片区域叫作索干达湿地,只有那里才能找到这种石头。”

“什么时候点火把?”我问。

“再等等,”他观察周围。“帝江应该在附近了。从现在起我们不能交谈,凡事看我示意。一会儿,你可以打头阵吗?”

我点点头。

火烧得正旺,尽情地吞吐舌头。我伸手感受它的热量。至少,这堆火是属于我们的,它坚定不渝地站在我们这一边。

一想到未知的战斗,胸口之中好像凭空生了一只饿狼。那是一只凶悍的狼,它狂怒地想冲出囚笼,与可怕而未知的敌人厮杀,可惜时候未到。

我甚至期盼帝江快点来,让这一切磨难有个结局。

我无法判定对面燕臣此时的心绪。他表情平静地盯着火焰,仿佛下定决心把火焰装入眼睛,生就一对古老传说里孙悟空的火眼金睛。

随着夜的帷幕逐渐拉拢,帝江的嚎叫近在耳边。

燕臣把木棍伸进火堆,过了约莫两秒后取出,火把已被点燃。我依法炮制,也点燃了火把。随后我们站起身,左手拿火炬,右手持刀,朝他示意的方向走去。

“不论见到什么,千万不要怕。”燕臣在我身后轻声说。

呵,死且不惧,怪物安足惧?

只见前方树林里,那些连狂风都无法撼动的粗壮树干突然猛烈地摇动,传出“噼啪”的断裂。

伴以垂死之人的嚎叫,几只帝江的身形隐约可见。它们凶猛地在树林间跳动,那劲头活像一只只跳蚤,只不过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很快地,它们冲出了森林。我这才发现,原来它们并没有跳,而是利用翅膀,短暂有力的飞冲,飞冲的方向各不相同,彼此之间还不时碰撞,但整体是在向我们这边移动。

我之前从未亲眼见过帝江。或许曾在某个游戏中见过,或许曾在地图介绍的某个课件里匆匆一瞥,但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印象,这次足以铭记一生。

这些怪物的身型像一只肥胖的狮子,外皮却是肉色,极像人类皮肤,四肢长有发达的肌肉。那应该是头部的地方,看不到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嘴巴,常常是张开的,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

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害怕死亡便不会害怕任何事,那可完全大错特错。

要是燕臣没有提醒,或许我会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转身就跑。还好,此刻我紧握着刀,轻轻走着,每一步,都像登山鞋与沙土地之间进行了温柔的交合。我听到身后也传来令人作呕的嚎叫,我们真的被包围了。

镇定,我提醒自己。火焰随风摇摆,我仿佛能感受到它提供的热量,这给了我勇气。

在怪物横行、黑暗环绕的寒冷之地,毕竟有两把火固执地燃烧着。

我小心走位,尽最大限度去避开帝江的冲击。那群帝江眼看着偏离了方向,即将与我们擦身而过。燕臣却突然用手碰了碰我,我停下来,转过头观察它们。

一只最靠近我们的帝江停了下来。它的大嘴转向我们这边,我能清晰地看到它嘴巴里黏黏的唾液。

紧接着,没有任何预兆地,它突然向我冲击而来!

“小心!”我不禁喊叫。它扑来的样子就好像魔鬼撒旦射出了一颗硕大的子弹。

多年的反应训练此时发挥了应有的贡献,我蹲下身的同时,不失时机地把右手的刀子举起,这令人恶心的怪物没有扑到我,却被我锋利的刀子开膛破肚。

可它的力量委实恐怖,刀脱手而出,停滞在它的肚子里。

它落在地上,震得周围尘土飞扬。朝着我的方向,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垂死的嚎叫。

这绝对不是人间的嚎声。

不过,我看到它的肚子里一点点地洒落出黑色内脏,其中有一条似乎是肠子。它蹒跚着向我们走来,走了没几步,呜咽着倒下。

见到这景象,我呆若木鸡。

“暴露了,快去取刀!”燕臣提醒。我回过神来观察周围,发现起码不下十只帝江朝着我们的方向飞冲而来,一时间尘土飞扬、劲风四起。

我迅速跑到那只死去的帝江身旁,在它血淋淋的内脏里找到了刀。

燕臣与我背对着背,试图抵御纷沓而至的帝江。

它们这下确定了我们的方位,分别飞落在我们四周,把我们围在中心,各自发出恶狠狠地咆哮。

“我们朝一个方向走,等我提示。”燕臣说。

“好……”

没等我这个“好”字落地,帝江纷纷扑向我们。

“跟我来!”燕臣喊着,随即朝着一个攻势较弱的环节冲去。他此时突然变得十分灵敏,接连躲过两只帝江飞来的巨爪。

我跟着燕臣跑去,期间,一只帝江凶狠地张开大嘴咬来,险些咬到我的腰部。我回手用火把猛击它的头部,这一击似乎打晕了它,可是我的火把也已断裂。

我发怒了。我真的很喜欢我的火把,你们却弄断了它。我大声吼叫,狂怒地挥动刀子,尽量在帝江发难之前就割伤它们,令它们知痛而退。

一只帝江猛地扑向燕臣,把他扑倒在地。

我冲向它们。趁帝江的大嘴还没有吞掉燕臣的脑袋前,把刀子狠狠刺进那只帝江的脖子。这只帝江翻倒在地,可更多的帝江围了上来。

我拉起燕臣,把他推得一个踉跄:“跑!”

又一只帝江扑在我的身上。

“羡鸳!”燕臣发现我落入包围,冲来拽我的手。

“快他妈给我跑!”我挣脱燕臣的手,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推向一旁。

大腿根处传来撕裂的剧痛。然而我再没有力气,也没有武器来自尽了,只得把这个任务交给帝江。

被啃食的感觉,是地狱般的痛苦……

……

舱门打开,我半跪着爬模拟室出,然后瘫倒在地。

我感到自己的口水流在模拟室内的白色硅藻泥地板上。

隐约间,一个机械化的女性声音在遥远之处响起——

“姓名:羡鸯

考号:069329

总得分:687分

模拟繁殖战争总排名:第二名”

诗人说,人是宇宙精华、万物灵长,能把无垠荒漠变成丰饶绿洲,能把险峻高山夷为一片平地,更能在满天繁星之间自由地往来穿梭。我曾对此深信不疑,可这几天,信仰修炼崩塌。

在此处,人是最为弱势的存在,此处水源匮乏、气候恶劣、乱石嶙峋,甚至连阳光都充满敌意。这邪恶的光线要么炙烤着大地,就像炭火在炙烤一块厚实的牛排,芸芸众生,不过是这块牛排上的寄生菌;要么干脆躲在云层里,就像一个高贵的元首害怕遇到暗杀,于是绝不现身。

最终,我也成了将死之人吗?

一只黄尾肥蝎在我附近爬行。我不动声色地缓缓举起刀子,并在它即将爬到我脚边时突然向它扎去,把它穿在刀上。

它的肢体抽搐着,还在进行徒劳的挣扎。就连你,也来跟我耍威风?我嫌恶地用力将它甩向远处。因对节肢动物有莫名的恐惧感,我尽量避而远之,不过狭路相逢时,倒也不惧。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

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就像一只精虫上脑的公犬一样,来参加这场该死的繁殖战争。

“其实你没必要那么用力,我活下来,也不过是比你多受些苦。”我绝望地想。我的嘴唇早已龟裂,身体右侧肋骨还在隐隐作痛。

几天前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戴着VR眼镜在虚拟世界为所欲为的日子,竟像上辈子一样遥不可及。

大多数尸骨还没有完全被沙土掩埋,褴褛的衣衫隐约可辨。

这些衣物,或许曾有缤纷多彩的色泽,现在却全被染成红与黑两种颜色。

此时此刻,我身处一个叫作帝江岭的地方。

帝江岭,这名字听上去不错吧?

无论已经去世的姥爷作何期待,我似乎不具备那种品质。看到金钱我还是喜欢的,如果能有加官进爵的机会,我也不会拒绝。而且,我相当好色,遗憾的是没有女人。在钢铁纪元,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没有女人。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被迫自杀的一天。

但这里既没有帝王,也没有江河。

有三样东西是这里的常态:痛苦,死亡,以及痛苦的死亡。

方圆百里,遍布年轻男性尸体,腐烂程度不一。

我姓羡名鸯,名是姥爷给的,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含意。

我想这大概是淡泊名利的意思,世上哪有什么仙?是指高官厚禄一类的物质吧。更进一步想的话,不如说是一种志趣、一种不被世俗观念绑架的价值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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