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迟钝
他从来没有想过，周小意是在孤儿院呆过的女孩。
小意给他留下的印象，完全是一个富贵而精致的家庭里养出来的孩子。
何高开始和莫海霞说话：“小姨，小竹昨天还惦念你呢，说她考上大学的庆功宴你都没来。”
莫海霞看向周小意，“小意介意吗？阿姨先跟何高去讲点事情。”
周小意连忙摇头，“没事没事，你们聊吧，我、我下次再来看阿姨。”她突然有点无措起来。
“没让你走。”莫海霞安抚她，“我跟何高去里间讲，你自己玩会儿，行吗？”
“好的好的。”周小意拿出手机，点开连连看，一副认真玩游戏的样子。
莫海霞和何高走进里间，轻轻带上门。
何高站在她后面，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小姨，这是我这几年……”
莫海霞本是看着窗外，闻言转头看着何高，“不用了。”
何高本来就是讷于言语的人，在莫海霞的眼神下，更是说不出话来。
“小高，人要向前走，往前看。过去的事情，小姨已经不介意了，你也要慢慢放下，懂吗？”看着何高，莫海霞又心软。一阵不忍苛责的情感涌上心头，再多的苦难也是过去的事情。人最重要的，不是珍惜当下吗？
何高的眼里有热意涌上来。
如果小姨恨他，或至少对他凶一点，他心里还好受。
可是面对神色淡淡，却总有一股抹不去的忧愁的小姨，他无法心安。
“我懂。”何高说，“但是这个，也请您收下，密码我写在后面了。”
上次回桐城，何高就让母亲转交这张卡给小姨，但是小姨没收。
这次何高自己来。卡里是十万块钱。
莫海霞不再说话，何高把卡放在桌子上，他说：“那小姨，我先走了，小意还在外面等您呢。”
周小意心不在焉地玩了五分钟连连看。
她觉得何高和海霞阿姨之间有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
她既好奇，又要保持克制。
何高和海霞阿姨一前一后地出来了，何高冲她挥手，“那小意，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哈。”
“嗯。”周小意冲他点点头。
这些年陆陆续续回来看她的孩子有很多，也有孝顺的说要把她接到大城市去生活，莫海霞拒绝了。
她的根在桐城，她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海霞之家”关了之后，莫海霞再也不复以前的忙碌。
她过着简单又平淡的生活。
也许前半生，真的把该受的苦难都受尽了。从四十五岁到五十岁，这五年，莫海霞独自生活，身体安康，一切顺遂。
偶尔有孩子回来看她，让她不显得那么孤单。
周小意在她眼中，是这群孩子中的一个。
她办孤儿院十几年，见过乖巧极了和恶劣到令人厌恶的小孩。回想起来，周小意算是她比较喜欢的一个。
当年周小意被接走，她的心里，也是有不舍的。
“阿姨，你知道我妈妈葬在哪里吗？”周小意问。
“桐城公墓。”莫海霞到柜子前，翻出按照年份分类的文件夹，打开看了一下，抽出一张薄薄的纸，“这是你妈妈的资料。”
周小意拿着，迅速浏览了一下，“您还需要这份文件吗？”
“你可以带走。”莫海霞说。
“谢谢您。”周小意将这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包里。
莫海霞坐回周小意身边，问：“小意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周小意笑笑，说，“我到新家之后，爸爸给我准备了房间……”
莫海霞微笑着倾听周小意讲话，时不时点点头。
她最后说：“你们过得好，我也开心。”
十几分钟的寒暄过后，便有几分疏离。
多年没有回来了，周小意在海霞之家呆着的时候，年龄太小，时间又短。
她的心里本来有一种热切的渴望，想回到小时候最温暖的地方。
想不到物是人非，事事已休。
回忆里的美好是经过美化的。痛苦的时光都褪色了，温暖的感觉在岁月渲染下，愈发诱人。
当你再一次能够亲手触摸它时，发现它早已不是记忆里这般模样。
周小意心头的热切慢慢冷却下来。
也许在海霞阿姨眼里，自己也是一个普通的、被收养的小孩吧。
有了这分认知之后，周小意觉得，自己不能再过分打扰海霞阿姨。
茶杯里的水喝完，她放下杯子，“那阿姨，小意下次再来看你，好嘛？”
“好。”莫海霞起身，送周小意出门。
走到楼下的时候，周小意转身回望楼上，海霞阿姨已经从走廊上回房间。
再见，我的旧时光。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
周小意走出老社区，慢悠悠地走到小路尽头。
她看到前方的花墙下，有熟悉的身影。
她快步上前，一拍那人的手臂，“何高！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等你一起走。”何高挠挠头。
周小意突然有点感动，泪花儿直往眼睛里涌。
什么时候变成那么感性的人，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憋住不哭，就这么仰头看着何高。
何高被她看得无所适从，没话找话似的问了句：“走吗？这边蚊子多，待会儿你又被咬。”
周小意不说话。
“那你想坐会儿吗？”
“我去给你买冰淇淋吃？”
何高一向迟钝的直觉，现在隐隐地也发挥了些作用。
他觉得，小意现在应该不是很开心……
何高咬了咬牙，忍住害羞，“那你想要我抱一下吗？”
他张开手臂，闭上眼睛。
等了三秒，才有个小小的身体，扑入他的怀里。
周小意被他抱住，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小孩子。
“嗯。”莫海霞应了一声，又问：“小高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何高站起来，有点为难，“我……”
两人对视一眼，竟有点儿尴尬。
何高说：“小意是云大的学生，我在云大附近开店，她常来我店里，我们也就认识了。”
周小意闻言附和，“对啊，何高做菜可好吃了呢。”
何高站在一边，开口解释：“我们是朋友，小意昨天才到桐城。”他又转头对周小意说，“我小姨。那你……”
他想不出什么理由，是周小意和莫海霞能认识的。
何高疑惑的目光投向周小意。
“小竹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莫海霞说完，又转移了话题，“倒是说说，你们俩认识的？”
周小意和何高都没想过，会在这样的一个场合相遇。
“还好，人啊，越来越老；日子嘛，越过越简单。”莫海霞喝了口水，不愿多谈。
何高听着她俩之间的谈话，忍住内心的波动。
周小意见此，略微低头，避开他的眼光。长长的眼睫毛低垂，打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她说：“我小时候在海霞之家呆过。所以，我这次回来，刚好也看看海霞阿姨。”
周小意把杯子放茶几上，问何高：“你怎么……？”
莫海霞刚从厨房里出来，闻言，问道：“你们认识？”
“小意是二零零零年的时候过来的，对吧？”在一旁的莫海霞似乎终于想起来了，道：“当时还是个小不点儿，想不到现在已经那么大了，阿姨都快认不出了。”
莫海霞突然认真端详起周小意，小意跟小女孩时期变了很多。唯独那双灵动而又闪亮的眼睛，在望着你的时候，依旧让人忍不住心疼。她不仅感慨，“真漂亮，阿姨看你小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
周小意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些年都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您过的怎么样。”
第三十三章
何高进门之后，莫海霞去厨房，也倒杯水给他。
他看到坐在沙发上喝水的周小意，两人的眼神都有些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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