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

眼下这缙绅怎么能跟一般穷鬼泥腿子混在一起？还白送粮食。

当前这个寒冬腊月的时节，粮食价格可贵了。虽然是杂粮，可五十石也真不少。王凯那个奸商历来抠门，送粮的事可真不多见。

“城西那边有啥表示？”

可仅仅过了两三日，城寻医求药的大幅增加，办丧事的更是暴增。虽说大冬天死人很常见，可过去死的都是没衣没食的街头穷汉，现在死的却是富贵居家的大户老爷。

西门少爷带着仆人出门一看，发现街市行人匆匆，分外萧条。他去找了几家同窗好友，结果人家都不开门，说是害怕疫病进宅，谢绝拜访。他再让仆人细细打听，结果得知城得病的，爆亡的好些都是平日有头有脸的衙役。和他家情形一模一样。

“不对头，不对头，怎么城衙役这么多出事的？”大冬天的，西门少爷却急的满头大汗，好像有灭顶之灾正在袭来。他下意识的快步向千户所官衙走，想着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向管理此地的抚顺游击李永芳大人呈情。

不过走在路，忽然见到一家店还在开张。西门少爷路过时稍稍迟疑，便迈步走了进去。店掌柜正在里头算账，一见西门少爷便拱手问候，知道他家有亲人过世，说了句‘节哀顺变’。

西门少爷却开门见山的说道：“叶掌柜，如今城瘟疫流行，此事你可知晓？”

店掌柜当即变色，微微点头。

西门少爷又压低声音说道：“我怀疑这瘟疫只怕有人故意传播，要祸害这全城百姓。”

店掌柜更是大惊，问道：“西门少爷何出此言？”

西门哀其实真是瞎猜的，可他却把自己从仆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加工一番，矛头直指城西的周青峰。他添油加醋之后说的：“如今城大能者都不在，以你们叶家在辽东的声望，总不能坐视不理吧。何不与我一起向李大人呈情，查清此事？”

店掌柜闻言却忽然洒笑道：“你是说城西的周青峰周少爷啊，那可真是个人。他前几日跑到我店里来定了五万张黄榜纸，还要我寻些人手帮他印书。我看他年纪虽幼，为人却还算正派，如何能做出此事？再说瘟疫之事，累年发生，不怪，不怪的。”

西门哀张口想反驳，可店掌柜却继续说道：“不过任由疫情蔓延确实不妥，我前几日前往官衙向李大人陈述此事。李大人也命人着手彻查。”

听起来似乎是个好消息，可西门少爷却追问一句，“李大人将如何处理？”

“大概是关闸落户，让城里所有街道的人减少走动吧。遏制疫情不这个办法？”店掌柜一愣神，“我只是一介商人，哪能问太多？若有其他手段，想必城大人们必然有其考虑。我不便多插手了。”

这话并不令西门少爷满意，他从店离开后还是不死心，一咬牙继续朝抚顺官衙跑。他有秀才功名，通报之后坐在官衙偏厅等着。可一会之后李大人没出来，倒是其师爷捋着胡须出来相见。

西门哀口称学生，又把自己的担忧和猜测说了一遍，怂恿师爷通报官带兵去查城西的蹊跷事。那师爷也是一把年纪了，义正辞严的满口答应下来，“西门真是贤良之才，为国为民多有所想。我定然报李大人，速速查清城西是否真有匪类在故意祸害百姓。”

被老师爷一顿夸，西门哀顿时欣喜万分。他一口一个‘学生些许忧虑，倒是劳烦大人伤神’。等着师爷端茶送客，他才从官衙开开心心的出来，心里还在暗想：“王鲲鹏那小子，该一辈子倒霉。谁要提拔他，也该跟着倒霉。”

只是等西门哀一走，韩贵韩捕头的身影出现在偏厅，口恨恨骂道：“这西门家的小子真多事，竟然还敢来给老子捣乱。”

师爷捋须微笑，低声说道：“他家老爷子今天死了，自然见不得别人过的好。胡乱攀咬也是常见之事。”

“对对对，这是疯狗一般胡乱攀咬。”韩贵连忙将西门哀的行为给定性，他又低头向师爷笑问道：“前日那粒蓝色******，师爷用的可好？”

一说起‘蓝色******’，老师爷花白的胡子开始不停抖动。他咧嘴笑道：“你说那周青峰擅长炼丹，这‘******’果然逍遥。我这老牛已经疲软多年，前日夜里却把家妻妾那几块地给好好的犁了几遍。舒坦啊，舒坦啊！”

“师爷神勇，神勇！”韩贵竖起大拇指可劲夸。夸完之后他语气又转低说道：“这******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区区房事不过是顺带之效。不过这药好是好，是炼制不易，否则定要多多给师爷孝敬一二。”

师爷顿时哈哈哈，知道韩贵这是在提要求了。不过对于他这么个年纪的人，说什么好话都不如‘延年益寿，返老还童’几个词来的舒服。眼下他都不求金银，只想多得几片蓝色的‘******’。

“韩老弟若有******尽管拿来，老朽还能不让周小爷扫兴不成？如今城瘟疫之事闹得颇大，来呈情的人可不止那西门少爷一人。只不过他们都让老朽给挡回去了。现在李大人知道的，不过是城苦寒，有几个年老体弱的没熬过去而已。”

师爷为了******也是拼全力了。

不过韩贵却不满足，继续笑问道：“那巡检之职，还需师爷多多费心。事成之后，周少爷肯定是有所回报。”

“巡检么？”师爷面露难色。可当韩贵从口袋里又摸出一个小瓷瓶，他当即乐道：“行行行，韩老弟想更进一步，老朽定然不让你心头落空。”

小瓷瓶落在师爷手里，两人都是哈哈大笑，快意畅然。

“不行。如今城有乱，我等饱读诗书之人不能坐视不理。我要去联系几个同窗好友，一起向李大人进言。”西门少爷看王鲲鹏等穷鬼发达了觉着不顺眼，现在恨屋及乌，连带周青峰也讨厌了。他急匆匆出门，却发现仅仅半日时间，抚顺城气氛大不一样。

前些日子周青峰派人宣扬抚顺即将发生伤寒瘟疫，城百姓被吓得不轻。可大家恐慌归恐慌，没看见死人之前却不会轻易做出应对。毕竟现在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不在城里待着能去哪里？

看少爷吃惊，仆人继续说。“少爷，最近传言城发了瘟疫。今日好几家大户都在忙着发丧，只怕不是空穴来风。我们家老太爷也病故了，这事也跟城西那边有点关系。”

‘秀春楼’花娘作祟，城西衙役当场识破，周青峰公开露面，随后疫病之说传遍全城。仆人把这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西门少爷的脸色更是难看。他问道：“此事太过蹊跷，李大人知道么？城几位德高望重的修士没出手扫平疫情？”

仆人也跟着叹了声，“据说李大人已经知道此事，也想请城修为高深的几位老爷出手。可很是不巧，两个多月前传闻北地出了凤凰，整个辽东有点能耐的修士全都去寻个机缘。李大人为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悄悄把家人送往沈阳避祸，他则紧闭府衙不再轻易露面。”

回到家里，西门少爷不耐烦的把丧服给脱了。他在自己书房内来回踱步，一会又把仆人喊来询问道：“今个跟我们一起出城送葬的那伙人什么来历，打听过没有？”

这么显眼的事，仆人怎么能不打听？

“少爷，那伙人的气势可了不得，满大街的人见了都被唬的不轻。现在城里都在问，小的早打听过了，那是西城韩贵韩老爷的手下。”

“啥表示都没有，据说还嫌少。”

“嘿......，嫌少？”

仆人却摇头道：“少爷你有所不知，这周青峰能耐可不小。在前日，有人看见王员外的管家亲自给城西运去五十石杂粮。一不收，白送。其缘由耐人寻味。”

啊......，西门哀不由得发出惊叹。大明的天下是缙绅的天下，底层老百姓其实很难跟官老爷接触，能见到的都是一家家地方大户。如西门家是地方的衙役，名声不好却也是有钱的体面人。王凯王老爷捐了个员外郎的闲职，那更是正儿八经的缙绅了。

西门少爷一皱眉，“王鲲鹏那衰人投靠了韩贵？”

仆人又说道：“事情只怕不那么简单，少爷近日苦读，不知城变化。前些日子城西传出消息，说是半年前大闹马市的周青峰回来了。眼下跟韩老爷勾搭到了一起。”

王鲲鹏家世不好，脑子却挺聪明。可他没考秀才，甚至连童生的资格都没有捞到。对这个结果，西门少爷是很满意的。他一直记得自己爷爷说过的话，“这姓王的小子只配当我们家的帮闲。”

可眼前这王鲲鹏抖起来了。不但王鲲鹏变得昂首挺胸，连他身边那些苦哈哈也个个如此。对这些破落户，西门少爷过去连正眼都不给，朝他们出个气都是赏脸。今个他们全都威风起来了，这还了得？

“是那个八岁孩童？”西门少爷也是一惊。

周青峰洗劫马市的事可是在抚顺闹得满城风雨，不少人都知道了他的大名。只是他远走赫图阿拉再没动静，人们只当他不会回来。哪晓得今日一露面却又开始搅得城里不得安宁。

西门哀又问道：“这小子应该跟我们抚顺的李大人有仇吧？算李大人放过他，王凯王员外可是在他手里吃过大亏的，能轻饶了他？”

周青峰等人送葬完毕回城，他们后头还跟着一道出城的西门一家。三寸人间

西门老爷昨夜暴毙，一帮孝子贤孙急着把尸首烧成灰，收拢几根残骨装进瓮里。这算把丧事了结。不过原本风风光光的送葬却被另一伙人给搅合了，此刻作为长子长孙的西门哀少爷正捧着自己爷爷的牌位回家，目光却盯着前头的人群，尤其是王鲲鹏。

“这姓王的衰人何时变得如此威风了？”西门少爷和王鲲鹏曾经是蒙学同窗，两人幼时甚至还是好友。可这友情有天却被刚刚死掉的西门老爷给终结了——那姓王的穷酸怎么配跟我们西门家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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