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大雪
“那是自然。”
李恪闻言,笑了笑,站起了身子,手中拿着书卷走到了帐门边,看着帐外的漫天飞雪,轻声道:“飞雪天山来,飘聚绳棂外。苍云暗九重,北风吹万籁。有酒招亲册,思与清颜会。熊席惟尔安,羔裘岂吾带。公子不垂堂,谁肯怜萧艾。”
丹儿看着李恪少年老成的样子,一下子愣住了神。
谢朓出身与琅琊王氏并称的陈郡谢氏,一生富贵倒是无忧,只是他一路仕途坎坷,不得重用,故而他的诗作中也颇多抑怨之句。
而方才李恪所诵的《答王世子诗》便是谢朓前往拜见豫章王萧嶷世子萧子廉所著,只是在王玄策的眼中,李恪的身份更像是身居高位的豫章王世子,而非求官的谢朓。
李恪道:“谢玄晖乃世家子,却欲求官而不可得,本王虽为皇子,但与他的处境何其似也。只是谢朓尚且能去拜那王世子,本王的王世子又在何处”
谢朓为世家子,他想求的是官,而李恪为皇子,李恪想求的是什么,他虽未明说,但王玄策却不难猜到。
以李恪如今的身份,除了长安的那张龙椅,还有什么能叫他求而不得的。
王玄策见李恪的神色似有愁色,忙安慰道:“殿下乃天潢贵胄,岂是草芥之流,殿下之能,又岂是谢玄晖所能比拟。殿下要走的路,原本谢玄晖光耀百倍,殿下何必已人怜己呢?”
李恪看着王玄策一脸郑重的样子,心中也颇受感动。他本只是应景而发,半是牢骚半是玩笑地说两句而已,王玄策却如此重视。
李恪笑道:“先生不必忧心,本王的心性还不至这般差,况且这漫天大雪对谢玄晖而言是阻挠归程的灾祸,但对本王而言却未尝不是助本王早日南归的东风。”
王玄策何等聪敏,李恪之言一出,王玄策即刻便知道了李恪的意思。
大雪突降,突厥上下根本没有半点准备,光是这短短几日光景,被冻死牛羊已经不计其数,许多牧民也都流离失所,若是长此下去,必是一场巨大的天灾,甚至整个突厥的实力都会大打折扣。
到时,连战马都喂不肥,士卒都吃不饱的突厥,如何是大唐的对手?
而就在此时,仿佛正是为了印证李恪的话中之意,门外突然走进了一个突厥的侍者。
“启禀三皇子,可汗传见,请三皇子速往!”
在当世,谢朓的名气固然极大,但在李恪的眼中,谢朓在诗坛上的成就还远远无法与大唐的那些名家相比。不过眼下大唐诗坛未盛,李恪心中的那几位诗坛巨擘还不知在哪儿,故而李恪有此一言。
王玄策道:“谢玄晖的底子倒是不差,只可惜故地早了些,若是再晚些年,多沉淀些味道,其名或不在谢灵运之下。只是这谢朓虽然富贵,但一生未得重用,仕途蹉跎,以殿下的身份怎会想起他来?”
就在丹儿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时候,原本在一旁安坐的王玄策突然开口了。
王玄策不解地问道:“殿下喜读谢玄晖?”
李恪想了想,摇头道:“谢玄晖诗作虽用字清丽细腻,但多仿其先祖谢灵运,反倒失了他自己本该有的味道。本王所喜的,只是此诗与眼下的情景相当而已。”
当然,在突厥人的眼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是梦魇,但在李恪的眼中,这场大雪似乎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这漠北当真怪地很,这才是七月的时候,在大唐正是初秋,怎的这里竟起了这般大的风雪。”
清晨,本是李恪晨读的时候,可就在李恪捧着书正默读时,一阵大风竟吹开了李恪的帐门,将风雪灌了进来,李恪的侍女丹儿看着门外的大雪,轻声抱怨道。
丹儿虽是出身农户,但她却一向聪慧,早先在宫中便识得了许多字,近来一直跟在李恪的左右,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多有长进,李恪口中的诗句,丹儿也是耳闻的。
李恪口中所诵的诗乃是南朝谢朓所著的《答王世子诗》,谢朓其人名声极大,丹儿倒是知道,但这首诗的意思,她却只是一知半解。
丹儿听了李恪的话,回嘴道:“婢子只想着一辈子伺候殿下,而先生将来是要出将入相的,婢子如何比得了。不过殿下口口声声说婢子心境差了,难不成殿下便看出了什么?”
李恪性子很好,从不轻易对属下人呵斥,丹儿与李恪相处地久了,说话也不像起初那样谨小慎微了,胆子反而大了许多,也敢同李恪说些玩笑话了。
“这北地的大雪来得本就比关中早上许多,你待惯了便好。”李恪看着丹儿气鼓鼓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这时,一旁的为李恪授课的王玄策闻言,凝了凝眉道:“这北地的大雪确实来地比关中要早上许多,可是这未免也太早了些吧,这天气着实怪地厉害。”
突厥人多事游牧,不事农耕,在突厥,可没有瑞雪兆丰年这样的说法,在气候严寒无情的漠北,大雪便意味的冻死的牛羊,得不到充足草料的战马,还有来不及迁徙的牧民。
有时候的漠北,一场雪甚至都能毁灭一个本就弱小的部落。
一旁的丹儿见王玄策竟赞同他的话,忙应和道:“先生说的正是,这北地哪必得上咱们关中,今年才七月便这样了,要真是到了隆冬还不得冻死个人。”
丹儿越是说着,越觉得外面冷地厉害,看着已经松掉了的门栓,嘴上有嘟囔了一句:“今日非得找人来好生修修这门栓,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可不能冻着了殿下。”
李恪耳朵里听着丹儿的嘟囔声,笑道:“你呀,就是心境差了些,你看先生,虽然帐门开了,依旧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长安至郁督军山,两地相隔数千里,一来一回便是数月,当乔师望带着大唐与薛延陀立君臣之盟的国书还唐时,已经入了盛夏,而当李恪透过南来送信的密使得知此事时,已经是秋初七月。
正所谓“胡天八月即飞雪”,漠北的雪来地远比关中要早地多地多,而今年漠北的雪却又比往年来地要早上许多。
方才七月,身在突厥的李恪便已经见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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