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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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天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句,母亲温情地望着他说道:“我和你爸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你姐有本心为我们做得够多了,尤其是将你拉扯大。以后你要是有她对我们一半的好,我们这辈子都不愁了!”

龙天故作恼怒状:“新年楼楼的说这话真不吉利,大吉利市!”随后左右手分别牵起父母的手,坚定地说着,“我现在不是正在用行动,证明我有多爱你们吗?爸、妈,请你们放心,我是你们唯一疼爱的宝贝儿子阿天,不是那些没良心的人,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年纪大了,再加上操劳了一天,父母两人与儿子闲聊中一阵阵困意袭来,只好上楼睡觉,只剩龙天独自面对着电视机。

温婉的倪萍大姐、朴实的忠祥大叔、专门忽悠人的赵本山和宋丹丹、笑翻人的冯巩配牛群……十几年如一日,除夕之夜在屏幕上总会发现这些熟悉的面孔,很容易让人的感官产生厌倦情绪,父母去睡觉以后,龙天也哈欠连连,一把关掉电视机。

合上日记本的时候,窗外的夜空已然为绚丽的烟花所点亮,震天的鞭炮声、轰天雷引爆的巨响、弥漫的浓烟……迅速带走他的思绪,将他引向幸福的九霄云外!

对比自己的冷清气氛,龙天羡慕的同时升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不忍打扰她的尽情狂欢,简单回了一句:“老婆,我永远爱你!”

等来一句更简单的答语:“爱你!”他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放下手机,拿起日记本。

他的文采并不出众,但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种梳理心情的方式;这段时间忙于比赛,没有心情坐下来悠哉地写东西,难得有个幽静的独处夜晚,他自然是文思泉涌:“不知不觉,时间又来到了除夕之夜,过了今晚,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才是真正地踏入了2007年。站在这个新旧年的重合点,我兴奋异常、感慨无限,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拽到了遥远的西班牙!对,这便是我今年最大的愿望,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我们球队、对我自己充满信心,希望我可以与队友们一起站上最高领奖台,向所有藐视中国足球的人宣战!人总是贪心的,我也不例外,呵呵。希望自己球队高歌猛进的同时,也能够与我的双雨奏一首幸福的小夜曲:她顺利考上大学、顺利毕业,再如意地嫁给我,最后再为我生一支足球队,守门员叫‘龙天1号’……前锋叫‘龙天11号’,球队就叫‘龙天队’,哈哈哈哈!”写到后面,连他都要佩服自己天马行空的联想能力,第一次发现自己具有当作家的潜质。

自己的两位叔叔都出声了,做侄子的三人再继续沉默就不合情理,大儿子阿华出来圆场:“阿乃(妈妈),好歹也是年三十晚,放阿爸出来吃点吧。”

大伯母咬牙切齿地说道:“新年楼楼,放这个‘百生’(乞丐)出来吓人啊?野咩吊,丢人丢到河那边了!”

龙天父亲立马顶了一句:“再怎么丢脸也是我大哥、你男人,说这话干嘛!?”喜庆的气氛早已消散,酒桌间大有剑拔弩张之势,懂事的孩子早已放下碗筷,观望事态的进展,只有几个小的还在旁若无人地动筷使勺。

估摸着入睡时间还早,而且午夜十二点的嘹亮鞭炮声尚未响起,自己也是无法安睡,索性拿起手机给双雨发短信打发时间:“宝贝,在干嘛呢?新年快乐哦!”

过了十几分钟,才盼来回复:“我们十一个兄弟姐妹在唱歌、打牌,还跳舞呢,好开心呐!”

这一幕触目惊心,龙天瞪大眼睛,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形象,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伯,骇异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鲁迅笔下的《故乡》中“我”第一次看到中年的闰土,他的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烈震撼着:沧海桑田的变迁为何至于如斯地步,精神矍铄的老人转瞬化为一无是处的废人,是人祸,抑或造化弄人?整日泡在足球世界里的龙天单纯无知,一心只想着比赛的事情,对复杂的社会知之甚少,对更为复杂的人性茫然无知,他当然无法揣摩出大伯疯狂的背后推手。在一种闷闷的气氛中吃完这顿年夜饭,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晚饭过后,龙天与父母坐到电视机前观赏春晚节目,安享这个三口之家难得的天伦共度时光。龙天好奇难耐,又提起刚才遇见大伯的情景,父亲只是叹气,没有言语,母亲说了一大堆又是他听不懂的,只是明白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自家阿爸都不顾,又是一些没心没肺的忘爸羔子!”

龙天的三堂兄也就是大伯最小的儿子十九,小跑上去扇了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儿子剌五一巴掌,剌五头一偏,嘴里含着的一大块鸡腿肉飞了出去,“哇”地一声哭起来,十九怒骂道:“吃你条大拽诶?整天只懂得吃,养不饱你这个饿死鬼!”没来由便挨了父亲一个爆栗,听着声色俱厉的大骂言语,颇觉委屈的剌五哭得更响。

龙天母亲心软,看不下去,快步走过去从十九手里拉过剌五,边帮他擦眼泪边细语安慰两声,随之开始责怪十九迁怒的不负责举动:“我说十九啊,小孩子家懂什么,别动不动就拿他出气!”

听着仍在不断喷涌的狂吠话语,龙天父亲看不下去,里面那个毕竟是自己大哥,他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何必整天关起来,又不是牛?!放他出来走走,不好得快些?”

龙天叔叔应和着二哥:“是啊,总这样关也不是回事嘛!花点钱送上沙坡精神病院吧,大家都省点心。”

一看形势有点吃紧,阿华赶忙出来缓和场上气氛:“十九,去牵阿爸出来,帮他洗个澡,换套衣服再来。今天是年三十晚,难得我们几家人都在,人齐一点总是好的嘛。”

待十九去开门放人以后,他面向各位叔伯,“我也知道村里人骂我们三个儿子狼心狗肺,我们的实际情况外人不是很清楚,两位阿叔也不清楚吗?我在北海摆个水果摊,这个税那个费下来就已经倒贴了;阿东在家卖点鸡鸭,一年到头养家糊口也剩不了几个钱;十九更是一个四处流浪的民工,顾了上顿没下顿。不是我们脸皮厚不要自己的老豆(父亲),而是……我们也是人家的老豆,几个娃一起开口,要读书、要吃饭、要买衣服,我们都要养家,我们也不容易啊!不过请在座各位叔伯放心,我们自己的父亲一定不会不管,我们一定争取在今年解决这个问题!”阿华不愧为长子,在社会上混也混明白了一些事理,一番得体的陈词多少减弱了众人质疑的声音。

从他的话语中,龙天多少了解到大伯蜕变的原因,努力在头脑中想象大伯的现状,但无论多么努力,目睹真人那一刻,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推出来的大伯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蓝色的大统裤,头顶上的毛发还挂着几根禾草;裸露的上身根本看不到肉的痕迹,瘦骨嶙峋的样子形同一具骨架,像极那些常年吸食*、*的人!

这把声音似曾相识,但急切之间龙天仍然无法想起是谁,转头望去,发出叫喊声的那间瓦房应该是大伯家的柴房,难道是大伯?环视桌面,确实看不见大伯的身影,莫非大伯真的疯了?两个沉甸甸的问号将他推向正确答案,但清晰的记忆却在负隅顽抗,矛盾万分的他开始在头脑中勾勒大伯的形象:皮肤黝黑、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满脸的皱纹写满沧桑,身材瘦高,驼背,硬朗。

一个田间典型的老农形象,一个给龙天留下深刻记忆的人;大伯很勤奋,耕田、耙田、放牛、砍柴……勤勤恳恳地劳碌一辈子,一个标准的庄稼汉,儿时有关他的最深刻的记忆,是每天早晨暮色尚未完全退却,晨曦将露未露之际,大伯牵着那头水牛经过他的窗户,一句对水牛的“吊你机白”习惯性呵斥声,惊扰他的清梦;大伯的勤奋在周遭几条村是出了名的,他始终无法将这样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形象与癫狂联系起来。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饭桌上的谈话吸引了龙天的注意力。旁边一桌的大伯母恨恨地骂了句:“这个死发瘟,平常癫还不够,年三十晚还来,簸箕咔!”三个儿子都没有言语,自己父亲犯癫痫,他们心中清楚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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