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行尸走肉
“那个男人真是傻。你想啊,你失去了他,只是失去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而他失去了你,是失去了一个深爱他的人,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女孩“噗”的一声笑了:“这句话我在杂志上看到过。”
“我也是从杂志上看来的,不过很认同。”
白小舟最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是一个小镇的街市,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几岁的小女孩飞奔,那女孩浑身是血,将男人的白色衬衫都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她能够感受到那个男人的绝望与痛苦,却始终看不清男人的脸,女孩的脸被血糊了,也甚不分明。
说起来她也只是个旁观者,可是一次又一次看着男人从面前跑过,她的心却像有刀子在剜一般痛,痛得泪都流不出来。
正痛到伤心处,白小舟被急促散乱的脚步声惊醒,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研究所有个坏处,天花板不隔音,只不过楼上是停尸房,平时很少有人来,倒没有噪声污染。她开门出去,见不少人进进出出,一脸焦急,便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尸体不见了!”守停尸房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停尸房一般不会配保安,自建校至今还没人来偷过尸体。如今真丢了一具,老头怕得直哆嗦,叫了保卫处的人来,将整栋楼里里外外查了个遍。
听见尸体失踪,白小舟心里一惊:“丢的是男尸女尸?死了多久?”
“女尸,刚死没两天,胸口被人刺了一刀,今天要送去解剖。”老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会有人偷尸体,我明明睡在里面,还从里面上了插销,有人进来我怎么会不知道?”
“会不会是尸体自己起来跑了?”白小舟一开口就后悔了,这个道理一般人实在无法理解,一群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你从哪里出来的?”保卫处一小保安咄咄逼人地问。
“地下室。”
“去地下室看看。”
“等等。”老头连忙拦住他,“不行不行,上面吩咐了,地下室不能进。”
小保安似乎有点儿小聪明,将白小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得白小舟浑身发毛想要夺路而逃:“同学,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白小舟想说她很可能看到尸体本人了,可是说出来有人信吗?
她的犹豫让小保安更加怀疑:“你叫什么,哪个系的?班主任是谁?”
白小舟正想着如何脱身,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找到了,尸体找到了!”说着便有两个保安将那尸体抬了进来,或许是太着急,没有盖床单,白小舟一眼便看见那具尸体。
这一看非同小可,白小舟惊得差点儿坐地上去,这不就是早上那个和她说话的少女吗?难不成,真是尸体爬起来自己跑了?
她直愣愣冲过去,在尸体的脖子上摸了摸,她的身上已经出现尸斑,不用看,已经完全死透了。
“在哪里找到的?”那小保安一把把她推开。有人答道,“在历史系主楼外面发现的,幸好现在没什么人,否则早闹得沸反盈天了。快,快抬进去。”
白小舟看着众人里里外外忙活,像在看一场闹剧。
竟然真的有诈尸这回事,就算诈尸,原来诈起来的尸体还可以聊天,这,不是她不明白,是这世界太博大精深。
白小舟给司马凡提打电话,关机;给龙初夏打电话,还是关机。这两人总会一同失踪,知道的明白他们是有什么重要的案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奸情。她又给瞿思齐电话,对方没接;给叶不二打电话,不在服务区;给秦哲铭打电话,里面充斥着女人的娇笑声,对方还没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她额头上爆着十字青筋打给朱翊凯,电话倒是通了,里面却传来凯子懒洋洋的哈欠声。
“小舟啊,怎么,想我了?”
“……”白小舟额角抽痛,“你在哪里?”
“在北京。”
“北京?你去北京干什么?”
“走亲访友啊,我大多数亲戚都在这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三天吧,怎么了?”
“……”白小舟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我自己解决。”说罢,也不待那边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真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能自食其力了。
挂完电话她就开始发愁,那具到处跑的尸体会不会再起来?再次诈尸之后还会是那个善良哀伤的女孩吗?
一个念头在她脑袋里闪过。
偷尸。
她推开解剖室的门,每一张解剖台都配了一个玻璃罩,罩子上雕刻了符咒,听秦哲铭说那是为了防止意外事件的。她追问过意外事件所指为何,秦哲铭含糊地说有些尸体容易诈尸,要作特殊处理。
不如就将那尸体偷出来用玻璃罩子镇住,等龙老师回来再作处置。
明天尸体就要送去司法鉴定中心了,要偷尸只能是今晚。
首先要解决守夜的老头和保安。经过丢尸这么一闹,保卫处派了一个保安来陪老头值夜,虽然老头多次要求增派人手,但尸体丢得这么诡异,回来得更诡异,根本没有人愿意来,都怕那尸体真的爬起来把他们给吃了。
这两个人还好解决,龙初夏配了两副迷药给她防身,只需要将药溶在水中,用水枪喷出,只要沾了人的身,那人必定要睡个两三个小时才能醒转。只是那门有些不好办,不仅有锁,还能从里面上插销,她又没有朱翊凯那样的念力将锁打开,看来只有另想法子了。
好在停尸房里没有厕所,如果想如厕,只能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天色渐暗,她做好了准备,一直等待,这个时间一定要拿捏妥当,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对方会很警惕,太晚两人都睡了,起夜的概率太小,她必须抓住机会。
等得太久,白小舟竟然坐在楼梯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将她惊醒,她从楼梯栏杆的缝隙往上看,一个穿着保安衣服的人行动迟缓地朝走廊尽头走去了,只是没进厕所,反而出了解剖楼,不知哪里去了。
白小舟喜不自胜,便来到停尸房外,房门虚掩,里面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她有些疑惑,看了看表,才11点,这么早老头就睡了?
她从门缝里往里看,借着外面的路灯,依稀可以看见老头躺在床上。停尸房很大,全是壁柜,尸体就存放在壁柜里,外面还有几张钢丝床,如果尸体多得放不下,就往钢丝床上放。角落里还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是守夜老头的,他从来不嫌晦气,只说自己年纪一大把了,早晚都要走,到时候就和这些尸体一样,哪里还有什么避讳。
白小舟开门进去,先朝老头开了一枪,然后打开角落里那只冰柜,顿时一愣。
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尸体找回来的时候就是放在这一格,怎么,怎么不见了?难道后来又放到别的柜子去了?她又打开周围几格,终于找到了女尸。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尸体这么重,这女孩看起来纤瘦,却压得她腰都直不起来,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往外走,她没发现,床上的老头动了一下,坐了起来。
出了停尸房,白小舟四下看了看,那保安还是没回来,她以为上天相助,只往楼下走,却觉得背着的那具尸体有些异样,手上摸起来毛茸茸的,侧过脸一看,吓得差点儿晕倒。
那女尸的脸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白毛,越长越多,顷刻之间就跟金毛狗似的,白小舟脑子里闪过两个字:尸变!
尸变往往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白小舟一咬牙,拖着她朝解剖室里跑,只要将她塞进玻璃罩里,便万事大吉。
眼看着快到了,女尸忽然睁开眼睛,张嘴咬在她的右手上,她痛得惊呼,一脚踢在女尸胸口,这一脚用了十分力,愣是将一具超重女尸踢出去几步远。她脱下手套,手上被咬掉了一大块肉,血淋淋的。
女尸不再是早上那温和谦恭的模样,此时她浑身白毛,就像一个人形的北极熊,脸上只剩下一双死白死白的眼睛。白小舟去摸别在腰上的水枪,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一脸苦相,心想刚才还夸过老天爷,怎么又开始整我?
女尸动作迅疾,朝她扑过来,白小舟抓起身边的东西就往它身上丢,女尸脸上挨了一本书,倒在地上翻滚哀嚎。她瞪大眼睛想,不会吧,这怪物这么容易对付,一本书就给撂倒了?
女尸仰头嘶嚎,嘴里黑糊糊的,嘴唇开始腐烂,露出两排尖牙。
中毒?白小舟低头看自己的右手,伤口周围泛起黑色的血丝,不会吧,连尸体也会中毒?
女尸想要过来抓她,走了几步单膝跪地,整张脸都腐烂不堪,露出下面森森白骨。
这是白小舟这一生看过的最可怕的景象,一具全身长满白毛的女尸,脸却烂得只剩下白骨,若是胆子小的,恐怕已经被吓破胆了。
女尸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浑身都开始腐烂,腐肉混着白毛,看起来更加恶心和恐怖。
一时间,白小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只是,她好像又闯祸了。
低沉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她蓦然醒转,回头看见守夜老头已在身后,脸上少了一大块肉,血淋淋的,双眼死白,伤口上长出一排密密麻麻的黑毛,只几毫米长,却长得极为蓬勃。
她想逃,但已经晚了,老头张嘴朝她脖子咬去,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枪响。
不是水枪,而是真正的手枪,一枪爆头。
老头倒了下去,白小舟看到他身后的朱翊凯。
“小舟,你没事吧!”朱翊凯急得满头大汗,受了惊吓的白小舟此时就像见到了亲人,扑过去死死抱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朱翊凯搂着她的肩,温柔地说:“别怕,有我在。”
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我又闯祸了。”
“我已经习惯了。”
白小舟抬头看他:“你不是在北京吗?”
“我接到你电话,怕你出事,就赶回来了,刚下飞机。”
从北京到C市相隔十万八千里,他竟然真的在几个小时内赶了回来。白小舟觉得胸口里有什么东西满满的。
朱翊凯道:“我们把尸体抬到解剖台上去,你再慢慢给我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尸体还在流着腐水,朱翊凯看得直皱眉,但又不好叫外人帮忙,找了两块白布将尸体小心裹了,抬上解剖台,罩了玻璃罩,然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了,往垃圾堆一丢。
那可是阿玛尼的短风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他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扔掉了。白小舟心想,果然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过洁癖过了头,也很累吧。
老头身上开始密密麻麻地长黑毛,只是速度很慢,朱翊凯皱着眉头:“‘凤翔以西,其俗:人死不即葬,多暴露之,俟其血肉化尽,然后葬埋,否则有发凶之说。尸未消化而葬者,一得地气,三月之后,遍体生毛,白者号白凶,黑者号黑凶,便入人家为孽’,这是《子不语》中的记载,看来这两具尸体就是白凶和黑凶了。”
“可是书上说要入土吸收地气才会尸变,他们才刚死不久啊。”手上刺痛,她龇牙咧嘴,朱翊凯说:“你受伤了?过来给我看看。”看到她的伤口,他的眉头拧得更紧,“是白凶咬的?”
白小舟点头。
朱翊凯立刻开了柜子,拿出一个医药箱,里面除了急救物品之外,还有些奇怪的药物,他取出一包糯米,倒在伤口上,然后又倒了一些奇怪的黄色液体,用白纱布层层包裹。白小舟知道糯米能够拔除尸毒,那黄色液体又是什么?
“这是老师配的药,也有拔毒的功效。”朱翊凯说,白小舟侧过脸去看了看白凶:“你不问我,白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朱翊凯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她:“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自从郭青槐的事情之后,无论多热的天她都戴着手套,研究所的人明明看在眼里,却像是有默契一般什么都不问。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人都有着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吧。
“对了,你哪来的枪?”
朱翊凯笑道:“我爸的,估计他现在正在大发雷霆。”
他的父亲为什么会有枪?难道他父亲是警察?看起来不像啊。
等等!白小舟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朱翊凯的手:“糟了!那个保安!”
两人花了一个晚上寻找那个保安,但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遍寻不着,但第二天也没听说哪里有人行凶。又去问了保卫处,他们说是派了一个人去守夜,可是他一直没有回来,打电话关机。
此人有没有被咬还是另说,只是他失踪得太离奇了,朱翊凯和白小舟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他很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这个女人无缘无故被人杀了,又无缘无故变成白凶伤人,其中必有缘故。
“看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刺死她的人。”朱翊凯说,“本来是个小案子,现在这么一闹,一死两失踪,小案也变成大案了。我会去警局知会一声,说这个案子我们051研究所接了。”
白小舟犹豫着不敢说话,她总觉得今天的局面就是她造成的。
“我会去调查那女孩的家人朋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朱翊凯继续道,白小舟插嘴:“那我做什么?”
“你就在家里查阅典籍,看有没有类似的记载。对了,特别是你外公的笔记,一定要仔细看。”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在研究所的代名词就是“没用”。
“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我。”朱翊凯轻轻握了握她的肩,笑容干净温暖。白小舟不敢看他,他的笑容有一种勾魂摄魄的杀伤力,她害怕会陷进去,害怕自己一发不可收拾。
回到研究所,她关了门,脸上绯红,她用冰冷的手捂着脸庞,心里想着:小舟,要淡定,淡定。她双手合十,默念《心经》一遍,《金刚经》一遍,《僧伽吒经》念一遍,总算把心给静下来了。她再次打心底里感谢外公,小时候逼着她学了那么多佛经,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摈除一切杂念,她从包里掏出外公的笔记,自从凤铃镇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将它随身带着,怕弄坏,还小心地包了封皮,只是她当时没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外公的笔记简直可以当成志怪小说看,看了好几十页,也没找到白凶的故事,倒是看到一段剧情诡异的经历,有关炼丹术。
难道那女孩在流血?不对啊,这些血像是已经凝固了,只有死人才会流这样的血。
她后背冰凉,难道刚才那女孩是魂魄?不可能啊,如果她是魂,她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
女孩张了张嘴,还是摇头:“不能告诉你,什么都不知道才安全。谢谢你,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勉强露出一道笑容,白小舟觉得那笑有些僵硬诡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看着她站起身,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沿着青石板路远去。
四周的竹叶沙沙作响,宛如无数人窃窃私语。
白小舟转身进门,瞥见地上一抹猩红。蹲下身摸了摸,竟是血。
真奇怪,竟然会有人来这里发呆,胆子还挺大。
女孩想着想着,竟流下一滴泪来,白小舟忙掏出纸巾递过去:“同学,你没事吧?”
女孩抬起头来看她:“谢谢。”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他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白小舟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出什么事儿了?”
“谁?你男朋友?”
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被我最好的朋友抢走了。”
白小舟微笑,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
白小舟心情很好,打算去研究所里看看卷宗,却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解剖楼门外的台阶上发呆。
那女孩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眼如春水,双手环抱着双膝,似乎在沉思。
“别伤心,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白小舟抬头望了望白晃晃的天空,“当你想哭的时候,就强迫自己在镜子前微笑,看到自己的笑容,你就会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活着,再大的难关都能度过。”
女孩欲言又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白小舟蹲下来,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怎么了?有什么伤心的事不妨跟我说说。”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正好没事,陪你聊聊天,说不定你心情就好了。”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女孩犹豫了一下,“我很担心他。”
051研究所的楼上是停尸房,凝华学园有C市最好的法医鉴定中心,离这栋楼不远,送到鉴定中心的尸体都要先送来此处安放,因此每天都能看到运送尸体的车进进出出。于是这栋解剖楼也就成为各种诡异传说的集中地,迄今为止白小舟已经听过至少十个版本。只是,她一次都没有遇到过。
快要开学了,学生陆续回校,校园里多少有了点儿人气,但还是冷清得很,天气回暖,新枝抽芽,一颗颗嫩嫩的花苞长了出来。
春天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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