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速客
这几人,却是董王冠的手下。
小于说董王冠“家赀巨万,僮奴数千”,这个显然是有些虚假,不过那家伙绝对是招揽了不少江湖高手的,而此时此刻,涌入现场的一两百人,则应该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狠角色。
别的不讲,此刻扑过来时的那狠劲儿,就能够让人感受得出,这帮人绝对是见过血、杀过人的亡命徒。
箭步前突,回刀猛斩,斜刀轻挑,快刀封喉……
这样的狠辣手段,以及处理变化的反应,若是没有数十年的搏杀和应激锻炼,是绝对使不出来的。
小木匠表现出了寻常人所难以想象得到的老练,拦在他面前的那几个黑衣人,打了照面之后,十几个回合下来,却是两死一残,直接就败退下来。
而他这边将人撂翻之后,抬头望去,瞧见李梦生与王白山,以及和悬棺下方的那几个萨满交了手。
那些萨满在经过“跳大神”之后,整个状态都已经不正常。
此刻的他们,双目赤红,散发着野兽一般的光芒来,而脸上的肌肉狰狞,似乎还有毛发生长,仔细一看,嘿,这哪儿像是人啊,分明就是活脱脱的一帮邪祟。
很显然,他们也疯了。
面对着八个状若疯狂的萨满,王白山和李梦生也是奋力拼杀,只不过终究还是没有机会接近那仿佛活物一般的悬棺。
在场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一时之翘楚,没有谁能够强横一时,冠绝全场。
事实上,一片混乱的现场,如果仔细剥离起来,可以瞧得见,最主要的战场,却是在围绕着高台的双方,一边是以度公为首的复国社众人,包括那些所谓的十三太保,以及其余人,而另外一边,则是董王冠与赤肚子,和他们招揽的亡命徒。
至于别处,也有混战,但并不激烈。
小木匠闯入其中,斩杀两人,伤了一人之后,他的余光处,却是瞧见了仇敌的。
在一处水缸边儿上,慌张狼狈的吴半仙,以及脸色惨然的张启明连连后退,试图脱离混乱的现场,而小木匠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与张启明遥遥相对。
双方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织在了一起。
碰上了。
张启明能够瞧出小木匠目光之中的锐利劲儿,而小木匠也能够瞧见张启明眼中的惊讶。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此时此刻,小木匠倘若持刀而上,冲过那边去,或许能够趁着混乱,手刃仇敌,将当初师父惨死的大仇给报了。
毕竟他千里迢迢地赶到金陵来,就是奔着这事儿的。
但他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过了头来,冲向了凌空悬棺处。
在那一瞬间,张启明眼中的慌乱,让小木匠最终下定了决心。
人,总是会变的。
之前自己宛如案板上肥肉一般,任人宰割,而现在,他已经化作了复仇的使者。
以前他的心中只有仇恨,但现在,却还有着别的东西。
友谊、大义,或者……
担当。
小木匠抽刀而上,也挤入了混乱的战团之中去。
当他的双脚踏在那黏稠的血浆之地,立刻感受得到,为什么董王冠仅仅只是稍微做了一下尝试,就立刻回身,朝着主持法事的度公扑去了。
因为在这场间,压力从上而下,无处不在。
人在其间,仿佛身上挂着千钧之力,每动一下,都感觉费尽心思。
越往前行,越是艰难。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走路,都得拼尽全力去,亏得那八个萨满还蹦跶得跟“坟头蹦迪”一样——不过也能够理解,他们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不疯魔,不成活。
小木匠一入其间,身子沉重地腿都迈不开来,他只有咬着牙,拼尽全力,一步一步慢动作,就跟有九牛拉扯一般往前走,而这时却有一个脸变得如同猛虎般的萨满突然转身,跳离了战团,朝着小木匠这儿扑来。
那家伙手中的神杖长约五尺,杖头有一铜偶,铜人口中有活动的铜钱,将神杖拿在手中,哗哗响动,而杖柄则裹蛇皮。
此物乃萨满教法器,祈雨祝祷、降伏鬼怪,皆有妙用,此刻与小木匠杀来,那铜偶口中铜钱一响动,哗啦啦的,小木匠便感觉精神一阵凝滞,两眼发直。
那人瞧见,却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骨刃来,猛然一扑,冲到了小木匠的身前。
在这场域之中,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但也是有区别的。
小木匠就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孩,而对方,绝对是幼儿园班霸的水平——这样的差距,按道理说,是完全可以吊打小木匠的。
正因如此,使得这边除了小木匠、李梦生和王白山等三人,和这八个萨满,并没有第三方。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在这个时候,奇迹终于出现了,原本看上去笨拙不已,眼看着就要被骨刺剖腹的小木匠,突然间变得格外灵敏起来。
他手中的寒雪刀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迸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他一个斜劈,却将那个想要过来收割人命的萨满,给砍了。
不过这一回的劈砍,并不顺利。
因为那家伙的身子,坚实得宛若钢铁一般,小木匠那把快如闪电的寒雪刀,在这个时候,却卡在了对方的脖子骨头处。
吼……
那家伙双目通红,浑身散发出了浓郁的恶臭,张开嘴,一口黄牙,喷出来的气息能够让人直接熏晕过去。
眼看着对方就要爆发,将小木匠扑倒在地,小黑龙再一次地给小木匠输出力量。
它的力量,与此时此刻的场域,竟然十分契合。
小木匠怒吼一声,长刀下压,却是最终将那家伙给斜斜地劈成了两半去。
呼、呼……
小木匠不断地喘着粗气,还没有等他从那痛苦中拔出来,却听到王白山大声喊道:“甘哥儿,去,快去把那锁链斩断——现在只能靠你了……”
他知晓小木匠身体里的小黑龙,能够一定程度上对抗那巨大的压力,而现如今自己与李梦生都被牵扯住,就只有将希望,寄托于小木匠身上了。
李梦生也开了口:“对,我们帮你拦着……”
此刻的小木匠,浑身肌肉绷紧,皮肤都开始渗血了,但他终究还是又憋出了一股力量来。
他怒吼一声,紧接着一个箭步,冲了两三丈,却是腾空一跃,重重一刀,斩落在了其中的一根铁索上……
轰!
一声巨响,铁链断裂,那仿佛活物一般的棺柩陡然晃荡一下,而正在高台上运筹帷幄的度公瞧见,陡然变色,大声喊道:“惜武,这边我应付,你去帮忙。”
有个中年男子抬头,应了一声:“好。”
而刀狂一语,讲的是一刀在手之后,那种疯狂的、激进的、暴烈的情绪,一瞬间就掌控住了人心。
它让小木匠与原先的自己,又有了许多的不同。
但此时此刻的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又有那小黑龙逼迫出来的刀魂觉醒,这一刀在手,他便不再是他自己,而是小半个“刀狂”。
何为“狂”?
辞海中对于“狂”的论述,原义为狗发疯,后引申为人的精神失常、疯癫,正所谓“狂夫瞿瞿”也,同时也有凶狠、残暴之意。
小木匠翻身下了墙,然后将寒雪刀,从背上破布包裹的刀鞘里抽了出来。
在传统武行里,对于刀,有这么一个说法——刀刃是天,刀背是地,刀锷叫君,刀把叫亲,刀头三寸才叫“刀”。
使刀,常用天、地,因刀者,讲究大劈大砍,加上刀身本张扬故,刀鞘唤作师,有接受管束之意。
但对方如此凶狠,小木匠又岂是简单之辈?
倘若是将时间拨回一年前去,说不定小木匠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抱头鼠窜,往后面跑开。
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到处都是可怕的气息在流转,而在这样疯狂的局势中,那一口铁索拉扯、凭空悬挂的巨棺,就仿佛活物一般,一涨一缩,似乎在呼吸,显得格外恐怖。
小木匠冲进场中来的时候,迎面就扑来了三个人,全部都穿着黑色劲装,蒙着脸,手中一把单刀。
现如今,小木匠手中的刀,出师了。
那寒光将这一片都给照得璀璨夺目。
特别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并不觉得以自己的个人意志,以及一些小事儿,能够改变当前的大势,或者说那帮人是否有足够的严谨,将一切都给补足。
所以他才会显得如此为难,而当他瞧见李梦生那位提笔挥洒才能的画师,都已经拼着老命,与人搏击,试图靠近那棺柩之时,他再也是忍不住了。
现场之中,乱作一团,三爷的复国社,与董王冠的黑衣人打成一团,又有一帮处于懵逼状态的人慌里慌张地卷入场中,随后又有人恐惧地朝着外面逃去。
天空乌云密布,将月光遮掩,原来将场间照得如白昼一般的火把全灭,只有悬空的巨棺里散发出红光来。
整个空间都处于一种混沌的、野蛮的、古怪的气氛之中。
李梦生视死如归地冲了出去,王白山愣了一下,也立刻就跟进了,唯有小木匠,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
他之所以如此,并非是胆小怯懦和怕死,而是另外有原因的。
只不过,他也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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