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吃绝户
小木匠说道:“现在该怎么办”
那个被屈孟虎喊作“九伯”的老头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样,笑嘻嘻地说道:“孟虎啊,你现在发达了吧拴在门外的那马,是你们骑过来的吧那马看着真雄壮啊,一看就知道得花不少钱吧我听人说,你后来去了南边,这是发财了吧发财了,可不能忘记你九伯啊,想当年,你这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满面笑容,丝毫不提屈孟虎父母和亲人灵牌之事,而是与屈孟虎邀起功来,话里话外的言下之意,却是想要给屈孟虎讨赏,让他出点儿钱。
九伯瞧见屈孟虎如此大逆不道,当下也是着了急,伸出鸟爪一般的手,朝着屈孟虎的脸上就呼了过来。
他一边呼巴掌,一边骂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小东西,知不知道,先人的灵魂是附在牌位上的,你乱动了牌位,是会惊扰先人的亡魂”
屈家尚武,这位九伯年轻时也是个练家子。
他现如今虽然年老色衰,但动起手来,却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眼看着他这一巴掌就要扇在了屈孟虎的脸上,这圆脸小子却是一蹬脚,将面前这老头给踹到了门槛那边去
九伯摔到在地,滚了几圈,爬起来就哭喊起来:“杀人了,杀人了,屈天下的那个杂种杀人了”
他又哭又闹,不过却知晓屈孟虎厉害,就是不上前来。
经过他这么一喊,门口凑过来了几人,而屈孟虎完全不在乎,冷冷说道:“已经过去一分钟了,你还有四分钟;另外你告诉阿辉,一刻钟不出现,我把这台子上摆着的列祖列宗牌位全部都给烧了;半小时他不来,我烧了这屈家祠堂”
屈孟虎威胁过后,平静地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说到做到。”
九伯瞧见屈孟虎连自己都打了,而且看着绝对是不好惹的样子,也完全不顾及亲戚的情分,当下也是不敢耽搁,推了旁边的年轻人一把,喊道:“愣着干什么这家伙发疯了,赶紧去找族长过来”
他在人后,喊屈家的族长作“阿辉”,这会儿在人前,倒是没有那么顺嘴了。
九伯被打怕了,借着喊人的由头,带着人跑出了祠堂,而这个时候,却来了另外几人,其中一个看上去比较成熟,还蓄了须的青年走上了前来,跟屈孟虎打招呼道:“老八,你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吃饭了没要不然去我家吃点我叫你嫂子给你弄点儿好吃的”
那人十分自来熟地走了过来,想要伸手过来邀屈孟虎的肩膀,而屈孟虎则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是”
那青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老八你忘记了我是你亮哥啊,你小的时候,我还带你去田里捉过泥鳅呢记不记得”
屈孟虎想起来了:“哦,屈平亮的确许久不见了”
青年松了一口气,说道:“想起来了就知道你没忘记我,走吧,跟我去吃饭”
他一脸热情,而屈孟虎却说道:“吃饭免了,你知道我家人的牌位被弄到哪儿去了么”
屈平亮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没事,吃完饭,回头我带你去族长家问问就清楚了,你说是吧”
屈孟虎单手拿着族长爷爷的灵牌,说道:“我就在这儿等着吧。”
他屡次三番的拒绝,让屈平亮脸上的笑容变得凝固起来,对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开口说道:“老八,你是准备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面子,对吧”
屈孟虎笑了,对着这个穿着打扮颇有些富贵的青年毫不留情面地说道:“你一个在我家当长工的酒坊伙计,需要我给你什么面子”
屈平亮脸上一阵臊红,当下也是撕破了脸皮,对着屈孟虎喝道:“屈老八,你还当自己是酒坊少爷得了吧,你爹都死多少年了,还在这儿跟我们耍什么少爷威风来人啊,这家伙搅乱祠堂秩序,殴打族中长辈,简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跟我一起上,把这家伙给拿下,回头家法伺候”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是朝着屈孟虎这儿猛然冲来。
小木匠瞧见他双足发力的姿势,就知道对方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有一定修为的那种。
他此番陪着屈孟虎过来站台的,哪里能够袖手旁观,让屈孟虎亲自下场
这般想着,小木匠往前一站,挡在了屈孟虎前面。
那屈平亮瞧见杀出这么一人来,断然喝道:“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拿下”
他气势汹汹,猛然长拳砸来,却是一记黑虎掏心的架势。
敌人来势汹汹,小木匠却显得很是淡定,轻描淡写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屈平亮的手腕,三指一扣,这个凶狠的青年便“哎哟”一声,直接跪倒了下去。
其余几个听闻招呼,想要冲上来的人瞧见这架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小木匠拿捏住了屈平亮,让他半个身子都发麻,随后问道:“还有意见不”
屈平亮当着众人的面,想要从逞英雄,咬牙硬撑,结果不到三秒,便痛哭着喊起了“爷爷饶命”,而就在这时,祠堂门口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指着这边大声喊道:“住手,不得放肆”
小木匠扭头看向了旁边的屈孟虎,而屈孟虎的嘴角却是往上一翘,缓声说道:“正主来了。”
上面的人名,却是前任族长的父亲,当今族长的爷爷,也正因为如此,使得他能够出现在这么显贵的位置。
屈孟虎伸手过去,将那牌位给拿了下来,随后伸手过去,抓住了台上一个用来当作祭品的苹果,咬了一口,这才说道:“限你五分钟,去把阿辉找过来,你告诉他,他赶不来,我把这牌位给撅了”
毕竟在西南这地界,忤逆长辈,这可是大罪过。
然而屈孟虎却一点儿都不惯着他,当下也是慢条斯理地走到了祠堂的灵堂牌位前,目光游弋,最后落到了最显眼的那一处地方。
这儿摆着一张牌位,前面罕见地点着三根蜡烛。
而屈孟虎他们家又属于另外一种情况。
当年屈天下一门被屠戮,家中被大火燃烧,没有了苦主,那些凶手固然逃之夭夭,剩下一堆事儿,还有遗留下来的财产,便自然归了屈家所属的宗族支配。
屈天下在世的时候,因为能力强、威信高,又有钱又有势,将这帮宗族的族老压得死死的,气都透不过来,结果人走茶凉,那帮人自然不会留手,赚得盆满锅满,即便是后来屈孟虎这个正宗的继承人回来,也被这帮亲戚族老给欺负得狠,完全没有给他留一点儿吃穿用度,逼得屈孟虎发了狠,最终远走南洋,学了一身本事去
很显然,他把屈孟虎当做了当初那个红着眼返家,却最终被逼得南下的少年郎一般好欺负了。
而且他觉得自己是对方长辈,就算是耍点儿无赖,对方也得忍着。
小木匠问:“谁”
屈孟虎说道:“我堂叔,他父亲跟我爷爷是亲兄弟,在这村子里,与我家算是比较近一些的吧。”
但当时的他们还是要脸的,把屈天下一家人供奉正堂,香火不断,也让屈孟虎的心里有了一丝慰藉。
结果这会儿,牌位却不见了,多了一些近年来死去的族中长者
毕竟那个时候,公权不下乡,基本上都靠乡绅自治,而这事儿也属于“公序良俗”的其中一种。
正因如此,当时的农村才会拼命地生娃,就是想要有一个继承家产的后代,免得被这般吃了绝户,到最后连个供香火的人都没有。
这让屈孟虎的脸色如何好看得起来
然而他这边黑着脸问询,那耳聋眼花的老头却嘻嘻地笑着,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咯,我就是一个守门的老朽而已,这个事情,你得去问阿辉对了,阿辉他爹七公去年退了,现在咱们屈家四百多口子人,整个房族上下,都由阿辉来管”
屈孟虎听到,嘴里嚼了一下:“阿辉”
这个屈家祠堂之所以能够建起来,最主要的,却是得了屈孟虎他们一家的钱财,最终修成了如此的气派。
这种事情,在农村叫做“吃绝户”,一般来讲就是没有子嗣,或者只生了女儿的人家,在一家之主死了之后,整个家族的长辈就会做主,将这家人的财产“充公”,作为族中公产使用当然,这只是一个比较遮羞的说法而已,事实上,在这财产处理的过程中,经手人往往会过几遍手,将里面的油水捞透,最终将一点儿油渣象征性地给了宗族里那些混不下去的亲戚,或者资助族中子弟上学所用
这事儿在后世的许多人来讲,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在当时宗族力量无比强大的民国时期,其实还是蛮普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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