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丧家犬(2合1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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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茹素这种事情……”吕好问抬头瞥了眼立在官家身后的自家长子、新任中书舍人吕本中,而后者会意,也旋即开口要做解释。

“茹素这种事情,放在穷人家里是迫不得已,放在你们这种家世就是邪门歪道,整那些素食,比肉食还麻烦,徒耗人力,简直是装模作样。”赵玖听到是吕本中开口,便再不留情,直接开口呵斥。“真以为朕指着一只鸡一只鱼来抑佛尊原呢?朕固然要尊崇原学,却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要拿来用……”

吕氏父子俱皆尴尬。

“如此这般的话,倒有些说的通了。”

吕好问若有所思,继而有些恍然。“想来完颜兀术此次离开燕京巡视河东,从公心而言,首在将活女那两万兵收回国家统辖,这是当头第一要务;而于私心来讲,说不得也有替他自己经略西路军,扩充军中影响的意思……至于延安与不与西夏人,要不要留存,跟别的无关,只跟他与活女之间的结果有些关碍?”

“差不多吧。”赵玖轻松以对。“其实不光是延安的事情,还有金人之前种种举止。只要想明白女真人是有些国为军有,最起码国军并重的话,那许多看起来奇怪的事情也能通顺起来。不说靖康了,尧山战后,金军相当于同时溃了东西两路四个万户,于是在他们中大多数人看来,再渡河浪战无异于自损根基,而既然大军不好再渡河,那京东也好、陕北也罢,就都只是无用之物,拿来议和也变得顺理成章,交予西夏当诱饵也显得无谓。反过来说,若不能损其军势,只以进退形势与人心道德来断定女真人的决策思路,却无异于人与兽言,自取其辱……当然了,这话越往后越不好说。”

吕好问摇头不止,不知道是不同意还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但不管如何了。”赵玖正色而言。“不管其人是否会与活女纠结下去,也不管是否要将延安转手,朕都不在乎,也不愿放弃此番机会……吕相公若是想劝此事,就不必多提。”

吕好问愈发摇头不止,却又问了另外一个异常奇怪的问题:“敢问官家,为何独独对岳飞这般信重?”

赵玖抬头瞥了眼对方,又回头看了眼身侧立着的杨沂中与吕本中,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回答:“自然是因为出身经历。”

吕好问一子再落,脱口而出:“经历好说,可出身,可是指他河北籍贯,对金人战心不改?”

“当然有这个意思,但也不止如此。”赵玖望着身前棋盘缓缓做答。“河北流亡的人多了去了,郦琼也是,但朕为何独重岳飞?还不是他那个佃农的出身?”

廊下气氛一时微妙。

“不必怀疑,朕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赵玖随手下了一子,却是看都不看旁边几人反应。“汉武用人后来者居上,朕用人贫贱者更易得志……恰如当日提拔赵鼎为首相,多少是看他十几年小吏出身;而如韩世忠陕北泼皮破落户出身,张俊、吴玠、王德边地良家子出身,其实也都有几分这个意思。再如曲端自幼失怙、郦琼河北亡人,还有李彦仙、李世辅边地土豪,也有可取之处,但终究就不如岳飞这个佃农兼河北流人、基层士卒出身更得朕心。与之相比,那些将门世族,朕都是有心压制裁撤的,韩肖胄是用都不会用的,而如吕相公家这般四代平章军国重事的,若非是当日明道宫赶得巧,瞎猫撞上死耗子,朕也是看都不会看的。”

赵官家冷嘲热讽,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下棋搞得攻心战,但若是如此,只能说他确实得手了,闻得此言,廊下气氛果然更加诡异,杨沂中固然面无表情,二吕却是尴尬难免。

“官家的意思是,自古猛将必发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郡,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停了一会,吕好问方才一边下棋,一边尴尬出声。“而如世族豪门,又有几个知道民间疾苦的?”

“差不多吧,但也不尽然。”赵玖也是一边落子如飞一边继续感慨道。“归根到底,朕其实还是想说经历二字,便是出身也是要归于经历的。恰如生下来大多都只是懵懵懂懂的婴儿,后来千差万别,能到什么地步,多少还是要看经历如何、经历多少……生下来是个佃农之家,辛苦做到一方帅臣,自然比生下来是个四世三公的晓得民间疾苦,懂得下层士卒心思,明白中层勾心斗角。”

“这倒是无可辩驳。”吕好问一声嗤笑。

“正如岳鹏举。”赵玖继续喋喋不休。“若非出身佃农,情知百姓疾苦,知道军需供养,一弓一矢皆是百姓口中之食所换,而百姓口中之食,一粟一谷又多么来之不易,他如何会重军纪至此?修私德至此?这一点,便是韩良臣、张伯英、李少严、吴晋卿远不如他的地方了。倒是曲大,平素无状,但大约是孤儿长大,反倒是在军纪上仅次于岳鹏举……都说朕看顾曲端救驾之功,但若无他在陕北时军纪斐然,有安民定边之功,他一开始便不会被复起的。”

吕好问稍微正色:“官家此言极正!”

“还有刚刚一开始说的经历,也不尽然是指他岳鹏举打胜仗的经历,同样是是指他自燕云败到太原,自太原败到相州,然后一路败出河北,溃至中原的经历。也是他随王彦与王彦分野,效张所张所战亡的经历……没这些经历,哪来的恨金人入骨,哪来的建炎前两年那般坚持,又哪来的今年用兵这般妥当?”赵玖依旧感慨。“他岳飞又不是真的菩萨转世,生而知之,还不是生逢乱世,区区数年,经历的比人一辈子还多,见的也比人一辈子还多,再加上愿意学、愿意想,这才成了国家名将!”

吕好问忍不住与自己长子对视了一眼,便是杨沂中也微微动容,与吕氏父子相顾,继而若有所思。

“其实,朕常常想。”赵玖当然知道这些人想法,确实继续感慨道。“有些事情根本是因果相连的……恰如靖康时,文恬武嬉,二圣在绍兴,说彼时将位子给朕就好了,但以彼时之朕当此大局,真能比渊圣要强?别的不说,你吕相公扪心自问,当日在渊圣朝中你也算被重用,但以今日眼光去看彼时作为,是不是宛如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对面的吕好问摇头不能答,立在一侧的吕本中也难得长叹……因为这个问题是有确切答案的,靖康之后,吕好问回想之前靖康中的那些可笑作为,再看到国家那个下场,然后又被李纲那些人吊起来羞辱与打击,几乎是想自杀的。

便是吕好问自己也在三年前还于旧都的时候,公开承认了那些政治错误。

“吕相公,朕知道你这一问是什么意思,说到底还是担心西夏根基深厚,不能得手,想劝朕缓一缓……对否?”赵玖忽然投子于盘,然后抬头正色相询……其实,他刚刚已经借着吕好问心乱之时占了上风,但突然间却又索然无味起来,所以干脆弃局。

“是。”吕好问拢手以对,显然没有否认的理由。“但不是臣一人忧虑。而是这些日子朝中各处皆有说法,引来了朝野骚动……如鸿胪寺连续召见西夏使者高守义,严辞呵斥;户部兵部调度收购粮草、调度军资也极为明显;邸报上更是一日比一日严厉……公阁中的那些人,虽然不关正经朝堂机密,却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牵扯与渠道,当然早早有了猜度,而臣身为公阁首席,却不好装聋作哑。”

“那公阁与吕相公都是担心会无功而返了?”赵玖继续正色相对。“也是忧虑西夏百年根基?”

“是。”

“但吕相公想过没有,西夏固然百年根基,但国朝却也与以往不同了?”赵玖拢手端坐,闻言摇头相对。“放在以往,军中那些都是什么玩意?是不是将门为将,而兵马无久历战阵之实,无军资甲胄之丰?而如今这朝中得用帅臣,却有几个将门出身?朝中御营兵马,又打了多少胜仗败仗?”

吕好问沉默不语。

“不说士卒经验与装备,只说一个最明显的所谓猛将必发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郡……”赵玖冷哼一声,愈发感慨。“这话说起来简单,但承平之时,不说张荣、李宝了,只说韩、岳、李、张,真能做到一方帅臣?那些所谓将门将种,真能跟这种大浪淘沙、百战淬炼出来的人相比?建炎初年,将门将种是不是还遍布各处,而今除了刘錡、杨沂中寥寥几人外,还有哪个尚存?朕说看出身而用人,那是后话,正是因为这些人不得用、不能用,正是因为韩岳李张这些贫贱之辈锥处囊中,锋芒毕露,才让朕有了这种看出身用人的习惯……大家都是经历出来的,对不对?”

吕好问沉默了一下,只能颔首。

“相较而言。”赵玖忽然再笑。“吕相公知道西夏此时主军主政之人都是什么出身吗?”

吕好问虽然一无所知,却还是稍有猜度:“俱是宗室贵种?”

“不错。”赵玖坦然笑对。“李乾顺一面兴汉学,崇佛教,一面却还是以宗室为亲……非但领兵的头领是他庶弟察哥,便是主政的嵬名安惠也是宗室,地方大吏中最重要的河南转运使李仁忠也是宗室,而其余各州守将、主官,不是姓李就是姓嵬名……所以吕相公,你就不必再劝了,自古以来,开国之兴,守成之困,都是有说法的,现在本朝难得有良将猛卒,若不去试一试,朕总归是不能心安的。而且,若耶律大石不应,朕终究只会虚张声势一回,就直接退回来的。”

“官家若是决心已定,臣一介退休老臣,固然不该再多言。”话说到这份上,吕好问也只能拢手感慨。“可是,若耶律大石不应又如何?臣以为,耶律大石既然想要经营西域,那不管是想要兴复旧国还是想要在西域立足,河西之地足以诱他……但若他兵力不足,心存忌惮又如何?”

赵玖缓缓颔首:“西夏百年根基,耶律大石到西域才一年有余,若是忌惮西夏根基,也属寻常……但这一点就不是朕所想了,只能说,今日与吕相公私下君臣闲谈,朕可以说,自家从私心信此人会来。”

“怎么讲?”

“吕相公莫忘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当然是下山之虎,而能迎下山之虎的,却只能是丧家之犬!”赵玖终于再度失笑而叹。“而当此之时,耶律大石与咱们都是一样的,那便是既有下山之势,又有丧家之实……他知道我们的,我们也知道他的。”

吕好问先是一声叹气,继而想了一想,但不知为何,一想到金人下山之势,以及后来宋人丧家之实,期间种种经历,多少人物,却又不禁有些痴了。

“我看完信了,胡侍郎,你知道你家那位官家在信中如何说我们吗?”

西面天色黑的晚一些,但终究会黑,数千里外的高昌王宫旁的军营深处,并不知晓东京那边说不得已经过了年的耶律大石此时早已经恢复了清明,却又只在军营中召唤了几名心腹大将,然后专对胡闳休与耶律余睹。

稍微歇息过来的胡闳休认真摇头:“不知道。”

“也是,这种话如何会让你知道?”耶律大石缓缓笑对,然后将手中书信递给了身侧萧斡里剌,却又忽然在灯火下放肆大笑了起来,笑的前俯后仰,笑的拊掌扶膝,笑的捧腹揉肚,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更笑的所有人不明所以。

唯独其人面上泪水与他身后的甲胄、兵器一样,都在夜色中微微闪光。

隔了半晌,耶律大石方才缓过劲来,然后揭开了谜底:“胡侍郎,你们官家在信中说我和我的这些契丹勇士,俱是丧家之犬!”

此言一出,耶律余睹面色大变,胡闳休也是微微一怔,帐中几名契丹将领更是怒目以对……毕竟这和口信中的分河西之地的诱惑,还有临潢府芦苇花之语的婉约,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而耶律大石揭开谜底,复又捧腹大笑不止。

但仅仅笑了两声而已,一旁看完信的萧斡里剌却在将书信递给身后另一人后,转身朝着自家大王咬牙相对:

“大王,人家说的不对吗?!”

耶律大石登时收容,却几乎是僵在座中。

“大王!”萧斡里剌上前半步,继续肃然以对。“赵宋官家是在嘲讽我们吗?人家不也说了,他自家也曾为丧家之犬,且有河北半壁江山未取,依然算是丧家之辈吗?人家不是说了,只有丧家之犬才能为平素难为之事……咱们从可敦城过来,不正应了此言吗?若能以大河为界,取河西之地,据阴山而望西京大同,难道不是我们孜孜以求的吗?”

耶律大石长呼了一口气,方才坐定,瞅了瞅闷葫芦一般的胡闳休,还有被金人弃如砂砾一般的耶律余睹,原本想要避开他们再说的话,此时却是直接脱口而出了:“我如何不晓得河西之地的诱惑?而娄室的头盔,也足以让我忘掉宣和故事,再信一次这个赵宋的新官家……但问题在于,西夏百年根基,便是阴山损兵三万,又如何能轻易动摇,咱们就这点兵,若是不能一鼓作气,到时候又该如何?”

“便是不胜也可以退回到哈密力来吧?”萧斡里剌急切相对。“这有什么?那边说的清楚,赵宋官家亲自去关中,调度大军攻延安、横山,以作诱敌之策,咱们后攻……”

“若是不胜,西州回鹘见势又反了呢?”耶律大石严肃喝问。“咱们夹在河西通道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届时怕是只能降了西夏或投了宋人吧?”

萧斡里剌一时语塞。

耶律大石见状喟然相对:“不说河西之地,我何尝不知道咱们是丧家之犬?何尝不想归临潢府再见芦苇花,然后在秋日出城野宴时念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实际上,我此番西征之时,就已经想过,若能据西域而成根基,也要整兵东向,与宋人夹击女真人的……但国家沦丧,契丹根基就剩咱们了,如何敢孤注一掷?那毕竟是立足百年的国家!一旦陷进去,不能成事,女真人又去助他们,咱们进退失据,又该如何?”

萧斡里剌不再吭声。

“大王何如驱西州回鹘为前部向东?”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得到机会开口的耶律余睹忽然插嘴。“夹毕勒哥一并征西夏?”

营中各契丹将领各自意动,但耶律大石却只是坐在座中肃然不应。

“大王,你说的其实都有道理,但大王想过没有,今日一旦不能回,将来便能回了吗?”耶律余睹上前半步,紧追不舍。

“你什么意思?”耶律大石依旧在座中斜坐不语,乃是萧斡里剌上前代为应声。

“我也曾为形势所迫为丧家犬,却是知道,一旦寄人篱下,稍得安稳,便难起分毫志气。”耶律余睹面色难堪,低头相对。“便是此番出奔,也是被人设计,被动抛出而已……那敢问大王与诸位,你们一旦在西域取了立足之地,治了七八万雄兵,倒时候真有勇气离开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生活,再去与女真人搏命吗?便是二位愿意,届时麾下兵马又有几个知道契丹的,也愿意吗?而且到时候汉人与女真人之间又会是什么模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件事情,固然是汉人官家来邀约契丹大王,可于契丹而言,难道不是一线生机吗?”

萧斡里剌没有应声,而是扭头去看耶律大石。

但大石只是在座中以手加额,状若有所思。

“臣逃亡西夏,西夏守臣问臣有多少兵,臣以两三百相对,然后被嘲讽拒绝。”耶律余睹再度上前半步,恳切再问。“今日臣冒昧,也问大王一句……大王有多少兵?”

“三万!”

耶律大石忽然开口,却是盯住了胡闳休。“算是新降的西州回鹘诸部,区区丧家之犬,最多能出三万之众!”

营中诸将一时振奋。

“与淮上我们官家拒女真之众相差无几。”胡闳休拱手行礼。“大王,契丹与西夏人此时往来如何?”

“还算坦荡。”

“愿借一支往西夏的使团自河西通道送外臣速归兰州……依照约定,我家天子当先行敲山震虎,诱敌往横山一线,而我以三万之众往告天子,不成自然不成,而若成,自然会发大兵往横山,届时贵使团自遣人快马归此处,还请大王不要忘了今日三万之约!”胡闳休认真相对。

“替我带一句话与大宋天子。”耶律大石忽然笑对。“他送的礼物,稍带的言语,许诺的河西诸州郡,我都很满意……但那些都是细枝末节,今日打动我的,都没有丧家之犬这四个字最有用,因为说的太妥当了!”

胡闳休难得嗤笑:“大王居然自比孔圣吗?外臣一定带到。”

言罢,其人却是从容告退,只将耶律余睹留在此处。

春暖花开,正旦大朝之后,尚有四日假期,而只是正月初五这日,赵官家便忽然扔下两位即将生产的贵妃,直接率御营骑军、部分御营中军部,以及早在年节期间便抵达东京的御营前军部,合计三万众,号称五万,以岳飞为主将西行长安……按照邸报所言,金人已经与西夏人达成交易,要将延安与西夏……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然要尽发大军西行问罪李乾顺,并夺回延安。

而官家这次西行长安,坐镇关中,正是要先行震慑西夏,要求西夏国主李乾顺前来负荆请罪,以避免与西夏交战。为此,恰好再度来参与正旦大朝以恭贺大宋收复京东的高丽重臣郑知常,都被邀请同行,据说是要借这位‘国际友人’的身份,去与西夏人做交涉。

当然了,这般名扬天下的事情,郑知常自然乐意至极。

“可还有什么事吗?”城西岳台,一声戎装的赵玖一饮而尽,再度与前来送行的诸臣相对。

赵鼎以下,众人面面相觑,如何能有言语?今日之事,本是赵官家一力促成,包括调度岳飞部一万精锐至此,都是他亲力亲为,威福自用之态,已经显露无疑。

“有件事情,却要官家做主。”沉默之中,忽然间,礼部尚书翟汝文到底是想起一事来。“如有皇嗣……”

“先不做爵位上的安排。”赵官家坦然相对。“等朕回来再说,不过名字朕已经想好了……若是男孩,便依次叫原佐、德佐,若是女孩,便依次叫原佑、德祐……原学之原,道德之德……朕以父之名,愿原学之力与朕之长子同在,如是而已。”

这话花里胡哨的,一听就是官家本人典型的言语,但众臣依然是面面相觑,着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赵玖也懒得多言,只是直接翻身上马,然后对身侧岳飞、曲端、王德、杨沂中诸将微微示意,大军便护佑龙纛,直接向西而去。

且说,女真人不是没注意邸报上的讯息,但因为大河阻隔,终究是有些时间差,而且也从未想过宋人会对一个延安这般重视。故此,正月间,随着赵官家率包括骑军、御营前军、中军在内的五万精锐(实际只有三万)西行入关,行军迹象隔河可观……河北河东金军闻得消息,继而西夏人也从河东接过讯息,却是相继震动。

而大宋出兵,大金与西夏震动,那自然算是整个天下都随之震动起来了。

坦诚说,完颜兀术是有点发懵的。

他只是按照秦桧的建议试探了一下,跟西夏人稍微接触了一下,但本质上还是想通过这张方式逼迫活女回到河东来,根本没认真想过延安的归属问题。

实际上,这两个多月内,大金魏王殿下多管齐下,已经成功拉来了完颜撒离喝,拉来了蒲查胡盏,以这种方式断了完颜活女双臂,然后又通过完颜谋衍(活女弟弟)在一定程度上说动了活女,活女也早早停止了延安前线军事活动回到了延安府……眼瞅着他就要用政治手段完美解决西路军的分裂问题了。

此时此刻,延安与西夏的事情其实已经被兀术早早扔到渤海湾去了,但呼啦啦一下子,大宋天子就为此事率大军入关,准备御驾亲征了?

打还是不打?

送还是不送?!

PS:感谢新盟主黑色但他林,感谢夏侯宁远同学的再此上萌。

“咱们习惯了自家那套东西,自然不能理解女真人的想法。”赵官家坦然应声,却似乎答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女真人的立国根基在哪里?还不是东西两路二十个万户!与这二十个万户相比,什么地盘、人口不是说不重要,但就眼下来说,却只是那二十个万户的附属品罢了……”

言至此处,赵官家稍微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解释道:“咱们这里,国是国,家是家,军队是国家所有。而从那边而言,一则国与家不分,完颜氏内部分割,然后独揽大权;二则倒有些国家为军队所有,万事跟着军权走的情势了……当然了,女真人里面也有懂道理的,也知道这般不对,也想改,也在改,只是之前二十年全靠着军队鲸吞万里,哪里是说改便能改的?故此,延安这事,只要拿捏住这一条,也就是军与国同重,又或者干脆军比国重,女真人许多奇怪举止便能一目了然了。”

吕好问只是苦笑,赵玖也没太在意……二人都知道,这是在为刚刚的尴尬进行化解,所谓强行转移话题而已。

隔了一会,随着赵官家与吕首席你来我往各自落了几子,吕本中又去后院门前与等候在那里的自家几个弟弟吩咐厨房事宜,待回来继续与杨沂中并列而立,这边君臣之间的话题却是终于转到了一些正经事情上。

“完颜兀术此番隔河与活女那般戏码,却不知是何等意思?区区一个起了野心之叛逆,兵不过两万,完颜兀术却居然迟迟不肯下重手?”吕好问稍显正色。“莫非真要将延安赠与西夏不成?”

但是,对于皇帝、文武官员、勋贵,乃至于太学生们,也就是几乎所有有政治身份然后又在京城的人而言,这个假期却并不比其他人更舒适,因为在假期的正中间,也就是正月初一那天,需要举行一次正旦大朝。

平心而论,这个完全不能议事的正旦大朝会是没什么意思的。

依然是形式主义多些,强要归类倒不如说是所谓戎与祀中的祀。而且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搞统治阶级内部皿煮,太学议政与公阁、秘阁,外加早在南阳确立的都省制度,近来的各部司、地方长吏名实相符改革哪个不比这玩意强?

而片刻之后,吕好问一颗棋子落盘,方才苦笑:“老臣非是此意,只是今日毕竟是年节,官家不必在两位太后身前尽孝吗?还有两位贵妃……”

“白日已经摆了家宴,下午又叫人去延福宫演了新戏,孙长老三打白骨精……也算是尽孝了。”赵玖看着棋盘,一边拈子一边微微展眉道。“至于两位贵妃,如今这般月份,强要折腾,早产了可就麻烦了,不如她们与家人自乐。再说了,年节慰问国家老臣,难道就不算是正事吗?”

其人对面赫然是当朝官家。

“有何不可吗?”赵玖看着身前的围棋棋盘,眉头稍蹙,颇有些疑难之态,俨然是落入下风。“吕卿莫非以为朕在开玩笑?真连鸡鱼都给你带来了……鸡还不成样子,的确是市集中采购的,但鱼苗一开始便是用挺大的鱼苗,如今确系可用了,是朕专门让人从宫中给你捞出来的……且看你家今日还吃不吃素?”

但话还得说回来了,毕竟是正旦大朝,毕竟是具有悠久历史的传统政治活动,哪怕是装模作样,也要拿出样子来的。

何况今年不是继往开来,不是反攻代守了吗?而且南方的平定与伪齐的覆灭也足以给这次大朝会撑腰了。

所谓扑买,指的是在正常商业行为中,增加一定的赌博成分,这是宋代市井中非常常见的一个现象,但因为赌博到底是不对的,而又屡禁不止,所以官府这才在年后针对小宗日常消费商品放开一定的合法期限,允许市井合法赌博。

当然了,商业交易,肯定是要交税的,也有促进经济内循环的意思。

唯一麻烦的是,守完岁就要上朝,对一些年纪大的臣僚而言不免辛苦。所以,年三十这天,很多有经验的大臣勋贵早早睡觉,睡不着也在屋子里或静养或打坐,一般到傍晚才起来活动,以应对第二天的折腾。

“官家今日真要在我家吃饭过年吗?”

下午偏后时分,已经有零散爆竹之声了,而当朝第一大族吕氏那栋传了四五代的旧宅后院内,几株梅花之侧,蜿蜒小廊之上,只剩公阁首席之任在身的吕好问正轻松执棋相询。

过年了,今日是建炎五年,明日便是建炎六年,或者金皇统二年,又或者是西夏正德六年了。

这一日,东京城内热闹非凡……这是废话,哪家过年不热闹?

何况,大宋自有种种成例在此,年节放假七日,年前三日,年后四日,年前置办年货不提,年后四日更是专有的‘扑买’空窗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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