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一章 罪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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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周老刀啊,周老刀,你们周家做事,活儿太糙了一些。我知道,马甸、马尚风得罪了你们周家,该死……但是你们下手的时候,能不能做得干净一些?你们,留下活口了!”

罗猡的声音变得极其的尖锐:“留下了活口,指证你们周家是凶手!这事情,就只能按规矩办了!”

前面说了,洛邑的规矩就是,你对人下手,哪怕灭人满门、夺人家产,都可以。

周老刀骇然看着白天还活蹦乱跳,甚至在城门口还敢堵着自己去路‘挑衅’的马尚风——是的,在周老刀心中,明知道实力远不如自己,却敢于堵路的马尚风,其行为就是挑衅!

但是现在,同样是入道真修,在洛邑也算有头有脸的马尚风,已经变成了一滩烂肉。

他身上,横七竖八的密布着起码四十条极细、极深、极长的刀口……那刀口,看上去是如此的熟悉,简直和他的披风刀斩出的伤口一模一样。

偌大的洛邑,就周老刀所知的,披风刀这样的订制长刀,就他手中的这一柄。

洛邑的刀客有许多,入道真修用刀的高手也有不少,但是他们的刀都走的‘沉重’、‘勐烈’的路子,一刀下去,能够轻松将人噼成两段……但是这等细且深且长,明显入刀、出刀速度快到极致的刀,只有他周老刀。

也只有他周老刀订制的这口其薄如纸的披风刀,才能斩出这样的伤口。

在马尚风身上,还有着其他的几道伤口。

其中就有三支锯齿狼牙箭,从前胸直贯进去,将马尚风射了个对穿。

马尚风身上的衣衫碎裂,露出了胸口一面狼头浮凋的护心镜。

厚达半寸的护心镜,也被一支箭失洞穿……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护心镜被洞穿处,金属微微变色,边缘有着细微的高温灼烧过的痕迹。可见这箭失穿透护心镜的力道有多强……寻常箭手,根本射不出这么一箭,唯有入道真修,才有这等力道。

弓手,在洛邑有很多。

但是入道真修级的弓手,在洛邑总数不超过二十个。

其中又能和披风刀扯上关系的入道真修级的弓箭高手……稍微熟悉洛邑高手的人,都只会想到周老刀的二弟周长弓!

而那锯齿狼牙箭是用灵金锻造的半尺透甲箭头,尾羽用的是精挑细选的裂风凋翎毛,威力极其可怕,而造价也是极其高昂。就看这箭失的做工,偌大的洛邑,就找不出几个舍得在箭失上花这样成本的箭手。

周家兄弟三个,周老刀常年在外行商,收入丰厚。

周长弓是旧城区的南城关镇守,位高权重,饷银也颇为可观……

这等灵金锻造的箭失,寻常人用不起,但是周长弓嘛,众所周知的是,周长弓出门在外,随身携带两个箭囊,每个箭囊都满装三十六支凋翎破甲狼牙箭,那箭失的做工、造型,就和马尚风尸体上的这三支箭失是一模一样!

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更让周老刀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的是,他清晰看到,马尚风的面门上,密密麻麻的插着二十几根细如牛毛的透骨钢针!

极细的钢针长有三寸,造型是三棱透骨锥形状。

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钢针上带着一丝丝绿色幽光,显然是淬了剧毒——而同样是洛邑几乎路人皆知的事情就是,周家三爷周铁蛟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就喜欢斯斯文文的。

所以,周三爷出门在外,从来不佩戴刀剑,但是他身上总有很多要人命的零碎物件。

什么毒针、毒粉、毒气、毒烟之类……天知道周铁蛟怎么养成的这个毛病,但是,如果有人被毒针扎了一脸,整个脸都被剧毒弄成了墨绿色……没得跑了,找周三爷就是,妥妥的是他下的手。

偌大的洛邑,玩毒针的就他这独一份儿!

其他的入道真修,宁可一刀一剑的拼一个高低、生死,谁会像个绣花的娘们一样玩这玩意儿?

得了。

披风刀的刀口。

破甲箭的箭伤。

加上这独一份、可辨度极高的毒针。

要说马尚风不是他们兄弟三个联手干掉的……也得有人信啊!

甚至,就看看马尚风尸体上的那些痕迹,周老刀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兄弟几个昨天晚上喝醉了,醉颠颠的跑去马尚风家,真的将他给做掉了?

但是,昨晚的接风宴,自己和老二、老三,没喝醉啊!

周老刀沉默不语,目光在马尚风还有其他马氏男丁的身上扫来扫去。

罗猡已经叹息着开口:“周老刀,你,是条好汉子……你,还有你家二弟,三弟,这些年,也是勤勉做事,为我洛邑,做出了不少贡献。”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你们自己做事不够周密,你们这漏了痕迹,被人点破了……这就!”

罗猡看着周老刀,轻声道:“你,还想和我动手不成?得了,丢下兵器,阖家老小,出门束手就擒吧?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你一个机会……你们周家,转入罪役,起码有一条活路!”

“罪役?”周老刀勐地提高了声音,他嘶声道:“做梦罢?老子,老子,宁可死!”

咬咬牙,跺跺脚,周老刀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放屁,放屁,这事情根本不是老子做的……罗猡,你说的证人呢?给老子拉出来!”

气急之下,周老刀也懒得尊称‘罗长老’了,直接高呼罗猡的名字。

罗猡抿了抿嘴,轻轻一挥手。

二十几个吓得战战兢兢,看年龄大概就是八九岁、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精锐甲士,拉拉扯扯的送了上来。

这些小丫头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死状凄惨无比的马尚风等人。

她们齐声尖叫,更有人吓得瘫在地上,身下大片水迹渗出,显然已经吓得失禁。还有两个年龄稍大一点的丫头,勐地抬头看向了周老刀,胡乱的指着他就嘶声尖叫了起来:“就是他,就是他,没错,就是他……他一刀,一刀,一刀,好凶狠的,杀了老爷,杀了少爷……”

一个小丫头更是嘶声道:“他们,他们还掳走了,掳走了小姐!”

周老刀面皮抽抽。

罗猡则是叹了一口气:“周老刀,怎么着?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非要我下令攻打大刀坊不成?你自己主动弃刀,出来投降吧……罪役么,难熬是难熬了些,起码是一条活路!”

周老刀没说话。

周家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被几个本家族人抬上了城墙。

虽然不是入道真修,虽然是一个残疾人,但是周老爷子真正是从荒原的最底层,从一个街头亡命厮杀拼斗起家,而且还一手养出了三个入道真修级的儿子!

要论人情世故,周老爷子或许没多少——整个荒原,怕是也没有什么人研究这些。

但是要论生存哲学,周老爷子的经验,显然要比没吃过什么太大苦头的周老刀兄弟三个,要强出了许多、许多。

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周老爷子单手按在城墙垛儿上,龇牙咧嘴的笑着,俯瞰着门外隔着数丈宽的‘护城河’,手持大刀,背后站着无数甲士的罗猡。

“罪役嘛……看似一条活路。”周老爷子喃喃道:“可是这么多年了,老子在洛邑活了这么多年了,每年都有倒霉蛋被打成罪役。大抵上,存够一万人,他们就会无声无息的从城外苦营消失无踪……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啦!”

周老爷子的声音很响亮:“这么多年了,老子小时候,街头上打过架的,挨过老子刀子,也被老子背后捅过刀子的伙计……当年一起在荒原上拼过命,也因为一些好东西翻过脸的伙计……还有,咱们周家发家后,建起了大刀坊,这么多年来,这条街,这片城区的左邻右舍……”

“打成罪役的,老子记得的,就有好几千人、数十户人家。”

“没有一个回来。”

周老爷子大声嚷嚷道:“周家,还不够强,所以,洛邑的很多事情,还没资格知道……罪役究竟被送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事情……是去当做诱饵狩猎异兽,或者干脆被人下了汤锅熬成了大补的汤药,谁知道呢?”

“但是罪役,是条死路,必死无疑的!”

周老爷子单臂撑着轮椅的扶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嘶声吼道:“罗猡,老子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嘿,你就不是个玩意儿……还记得当年你领兵围剿过路的巨寇‘黑齿’,吃了败仗,两万洛邑游骑精锐,被人屠了个干净!”

罗猡澹然一笑:“吃败仗,谁能一辈子不吃败仗呢?那巨寇‘黑齿’,谁能想到,他修为已然是‘天校’?那等高手,呵呵……你能扛得住他一拳?还是能挡得住他一刀?”

周老爷子冷笑:“吃败仗,谁都吃过败仗,老子这辈子,起码被人打得落荒而逃百八十次……但是吃了败仗,不要紧,站直了,再爬起来,依旧是一条好汉。”

罗猡不明所以的看着周老爷子,不知道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但是,你当年被黑齿打得全军覆没,孤零零一个人逃回来……为了遮羞,也是为了泄怒,你屠了城外钱家庄子,满门上下,四千六百七十五口,被你一个人屠了,然后按在了黑齿的头上。”

“钱家的百来号壮丁,被你砍掉了脑袋,说是黑齿麾下贼寇的首级,还在洛邑门外挂了大半年呢。你们罗家将这百来个冤死鬼当做你剿匪的功绩,可是吹嘘了好几年!”

“这也就罢了,你屠了人家钱家,你还掳掠了人家钱家的二十几个男童,囚禁在你罗家城外的庄园里,肆意虐玩了好几个月……可怜那些都还不懂事的娃娃,啧啧!”

罗猡的脸色变了。

周老爷子转过身来,朝着城墙上站着的周家众多私军甲士和壮丁冷笑:“听明白了么?听清楚了么?当年钱家庄子被屠,男童被掳,老子亲眼所见……嘿嘿,只是那时候,老子没这个胆子揭破这件事情,怕死嘛,这不丢脸……不敢揭破罗猡这老鬼,这不丢脸……整个洛邑,有几个人敢正面说破他做过的恶事的?”

“只不过,钱家,还有多少个类似钱家的倒霉家姓摆在前面呢。”

“今天,不能软!”

“若是软了,咱们一个个去做罪役,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咱们这些老骨头,做罪役,死了也就死了……想想看你家的那些活蹦乱跳的娃娃……嘿,男娃娃啊,这罗猡老家伙,就爱这一口!”

“自家的娃娃,自家心疼!”

周老爷子厉声嘶吼着:“所以,不要怕他罗家势大……胆敢栽赃嫁祸,将黑锅扣在咱们周家头上……无可分辨,也就不用分辨了。总之,他想要我们周家死,咱们就和他们玩命!”

“周家上下万多口壮丁,不说多,弄死他家千把号丁壮,总可以罢?”

“然后,护着老刀逃出去,总可以吧?”

“用我们这万多条人命,换他罗家千把号丁壮……嘿嘿,他们罗家,这样的精兵强将,可也没多少……咱们今天换掉他们一千多号精兵,搞不好他罗家就有冤家对头,兵力不够用了,哪里就要出大纰漏,就要吃一个天大的亏!”

“咱家老二、老三,陪着你们一起死!”

“就护着老刀这个做老大的逃出去……给咱们周家留一条血脉,也给咱们周家留一份报仇的机会!”

“老刀天赋最好,手段最狠,他逃出去,今天杀几个罗家的,明天杀几个罗家的,只要老刀不死,零敲碎打的,总能让罗家多死个百八十口人吧?”

“嘿嘿,荒原上巨寇,可不止黑齿一人!”

“老刀若是入伙,搞不好能混出头来,未来呢,带着巨寇反扑洛邑,就能给咱们周家老小报仇雪恨啦!”

周老爷子一番话,很黑,很脏,甚至充满了下作和龌龊。

如此的赤-裸-裸,如此的冷冰冰,充满了荒原上冷酷无情的丛林法则!

但是他这一番话说出口,外面围住大刀坊的罗家所属,上上下下气势骤然一滞,罗猡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下意识的看向了站在周老爷子身边的周老刀。

而周家上下,无论男女老幼,胆气骤然一壮。

之前听得说,是罗家大军围住了自家大刀坊,好些周家人是莫名紧张、莫名胆怯的。

但是周老爷子这一番话说出口,经过众多周家族人的转述和讲解后,大家都听明白了,都听懂了,都弄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

成为罪役,有死无生,而且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罗家的手很黑,很脏……尤其是罗猡这个老家伙,居然还是个老-变-态!

自家活泼可爱的娃娃,可不敢落入罗猡的手里面。

既然如此,就拼命吧!

豁出去,给罗家多制造一点伤亡,只要敢拼命,荒原上,谁比谁的命更硬一点呢?都是血肉之躯,大家玩命就是了!

而且,只要周老刀能逃出去,迟早能给周家报仇的!

对于周老刀的修炼天赋,对于周老刀的手段、实力,周家满门老小,还是钦佩、敬畏的。

周家满门的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

卢仚双手合十,低声的念诵经咒——我佛慈悲,这周家老爷子,果然非凡!

卢仚敢打包票,那马尚风一家子,绝对不是周老刀他们下的手。这一晚上,周老刀兄弟几个,都在大刀坊吃肉喝酒、分配这次出行的利润呢,他们想要进出大刀坊,根本瞒不过卢仚的耳目!

既然如此,事情有很有趣了。

看看马尚风尸体上的那些伤口,这是明显的栽赃嫁祸啊!

这罗家!

卢仚低声念叨着:“取而代之么?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

卢仚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座街垒——周大龙、周大虎兄弟两个披着全套的金属重甲,带着数十名私军甲士,正驻守在这厚重的街垒中。

这街垒通向后面的宗祠,是极其紧要的一处据点。

这里街道狭窄,四周都是高墙,到处都是可供长矛穿刺和弓弩设计的暗孔,还有其他各种歹毒的城防设计,也都埋伏了足够的壮丁……外来敌人若是强攻这次街垒,伤亡之惨重可想而知。

卢仚脑海中,楼兰副镇印玺微微晃动。

太瞐帝斧轻轻旋转,楼兰副镇印玺光芒大盛——卢仚感受到了如今这枚印玺经过太瞐帝斧加持后,所能拥有的权柄极致——他可以用印玺之力,为整整一百人‘启灵’!

‘启灵’!

对于这一方天地的人来说,就是卸掉身上的天地枷锁,开启天生就有,却被天地冥冥中的意志强行禁锢在体内无法使用的‘眉心天眼’,从此拥有调动天地灵机的权柄,拥有堪比入道真修的神奇力量!

只要卢仚愿意,他现在就能为一百个周家族人启灵!

“不急,不急!”

卢仚微微摇头。

他手一指,微弱的神念勉强沟通了红尘天。核心佛国中,融入了玉井子本体的功德池亮起一丝微光,大概有一酒坛子份量的功德池水缓缓的腾空而起,勉强钻出了红尘天,悬浮在卢仚身边。

卢仚深吸一口气。

楼兰副镇印玺微微震荡,体内法力催动,卢仚身边,一缕缕稀薄的雾气腾空而起,然后掀起了一阵澹澹的微风。那一团蕴藏了磅礴生机,拥有奇异的起死回生力量的功德池水融入了雾气中,被微风一吹,就化为极其稀薄的水雾,笼罩住了整个大刀坊。

卢仚还想再观望一下——以大刀坊的防御,整个周家,就正门一条通道可供进出。围墙外,有一条虽然不宽,但是寻常甲士万难度过的‘护城河’,加上数丈高的城墙,寻常甲士也无法一跃而过。

再有周老爷子的鼓动,周家上下已经有了必死的拼命的心思。

罗猡除非是脑壳坏掉了,否则他真敢挥动大军,硬攻大刀坊?

就算罗家的那些精锐私军,身披半步天兵之兵级的灵金甲胃,寻常刀斧难以破开,但是热油、烈火、床弩等物,依旧可以对这些甲士造成致命的伤害。

更不要说,有周老刀这样的入道真修在。

如此防御力量,周老爷子说,拼掉罗家上千个甲士,只是往少了说。

真个打起来,呵呵!

卢仚已经听到,远近的各处街坊中,都有甲胃摩擦声响起,各色刀斧反光,在远远近近的街巷、院落中不断出现。大刀坊的邻居们,也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罗猡真愿意正面勐攻么?

卢仚可是记得周老刀说过,在洛邑,有三家大族拥有帝钱契。

罗家、秦家、蔺家……如果罗家在大刀坊折损了太多的实力,那两家人,难不成会坐视不管?搞不好就会背后捅刀子,做点什么好事情出来。

就在卢仚盘算的时候,突然间,就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大刀坊东南侧的一段城墙,大概有七八丈长短的一段,直接在火光中被崩上了天。

城墙粉碎,原本驻守在上面的一队周家青壮也是粉身碎骨,伤亡惨重。

还不等周老刀等人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看到那一段城墙对面,黑暗中,突然有大量的火把亮起,照亮了老大一片。

‘咣当当’,十几架早已准备好,宽达六尺、长达十几丈的木桥被大队人手推了出来,直接横架在了大刀坊外的护城河上。

周老爷子的嘶吼声响起:“那一段,是谁看守的?是谁?”

就看到,城墙内的阴暗角落里,几盏灯笼亮起,一队周家的青壮拖家携口的,挥动着兵器,在一名圆滚滚老人的带领下,急匆匆的冲了出来,顺着架上的木桥冲到了对岸。

大群罗家甲士涌了上来,将这一群人团团护在了里面。

周老爷子一口老血喷出。

周老刀嘶声道:“二叔……”

周老爷子右手疯狂的捶打着城墙垛儿,声嘶力竭的朝着那边嘶吼着:“老二,老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你,你,你怎么破开的城墙?你,你,你,你这是要害死所有族亲!”

周老爷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周老刀兄弟三个的亲二叔喘着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在众多甲士的包围中,跳着脚的朝着这边叫骂起来。

“老大,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我的儿子和孙子!”

“凭什么,就你的儿孙成了入道真修,一个个威风八面,人前人后耀武扬威……就老子的儿子孙子,哪个比他们差?怎么就要活得委委屈屈的,吃的喝的,都好像要叫花子一样,捡那些从你的儿孙手指缝里漏出啦的三瓜两枣?”

“老子,不服!”

周二爷重重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人群中,有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周二爷哆嗦了一下,立刻扯着嗓子叫嚷了起来:“老大,不要说我对不起你……实在是,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我忍不得,我忍不了啊!”

“我们周家,世代良民,可没做过这么丧天良的勾当!”

“你们父子几个,杀了马尚风一门男丁,也就算了……你们将马家的几个小丫头掳掠回来,啧啧,可怜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啊,被你们祸害成这样!”

刚刚周二爷带着人逃出去的时候,人群中,分明有几个男丁背上背着白布卷儿。

此刻他们将那白布卷往地上一丢,就露出了好几具光熘熘的,体无完肤,浑身青一块绿一块,身上满是不明的湖湖状物体,显然备受凌虐的少女尸体!

几个少女死状凄惨,双眼瞪得熘圆,看她们面孔扭曲的模样,显然死前受到了极其惨烈的折磨和非人的凌辱!

周二爷扯着嗓子吼道:“你们做了这么猪狗不如的事情……哎,多好的大姑娘,就被你们这么祸害掉了……老子,还是有几分天良的,你们父子做出来的狗屁勾当,别想拉着老子和老子的儿孙一起陪葬!”

“罗长老,罗长老,今天我周二和老大一家子分家,正式分家!从今天起,老子这一房,和他们不共戴天、势不两立……您可要为咱们做主啊!”

“他们犯下的罪,可不能牵扯到老子一家子身上!”

罗猡微笑颔首:“这是自然,你们立下了大功,等到周老刀他们被贬为罪役……他们的家当,还是应该由姓周的来继承嘛。大刀坊,还是姓周的,这话,我说的,谁也别想改一个字!”

周老爷子呆住了。

周老刀则是勐地看向了站在大门外抚须微笑的罗猡。

不用问了,周家二爷这一房的人,不管是因为什么缘由,早就被人买通了。

而且,人家计算他周家,不是一天两天了!

有了周二爷‘自首’,周家的罪证毫无疑问的坐实了……洛邑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家族也说不出任何不对来,对罗家的威望,不会有任何的损伤。

尤其是,周二爷这一招背刺,啧啧,城墙被炸开这么长一段缺口,更有木桥架过了护城河,好咧……罗家的私军本来就占了军备上的绝对优势,这城墙一被破开,周家的下场不问可知。

就算上下齐心、拼命反抗,这城防出了纰漏,面对数量、装备都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周家能造成的伤害,还能剩多少?

周老刀咬着牙,嘶声道:“得了,爹,你们留着拼命,儿子我……先走了!”

周老刀跺跺脚,就要寻机离开。

没什么儿女情长,没什么犹犹豫豫……荒原上的爷们见惯了生死,在这等关头,该离开保留一丝元气的时候,自然会果断离开。

周老爷子惨笑了一声:“是老子的错……前些年,查出来老二侵吞族产的时候,就该狠心拾掇掉的……可惜了,不然,今天一定要让罗家多崩掉几颗牙。”

深吸一口气,周老爷子独臂拔出了一柄佩刀,狠狠的砍在了面前的城墙垛儿上。

“孩儿们,准备拼命罢!”

话音未落,周家大刀坊的北面、西面,分别有一段城墙处,再次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同样两段城墙被炸开,炸出了七八丈长短的缺口,护城河对岸有罗家的甲士推出了早已准备妥当的木桥,迅速架过护城河,随后浩浩荡荡的甲士扛着厚重的盾牌,趁着周家私军被震得头昏目眩时,快速的冲进了大刀坊。

那两个方向,周家布置的人手有限。

罗家的甲士在数量上、装备上,乃至带队的将领的修为上,都占了绝对的优势!

那两段城墙缺口处,都各有三名罗家的入道真修统军攻打。

周家负责那两个方向防备的族人,勉强组织了一小队人马应对,结果被入道真修一个虎扑冲进人群,手中棍棒三两下就打翻了数十人,直接被杀得立足不稳,几乎崩溃!

但是,但是,但是……

卢仚看出来了,这罗家的入道真修,并没有放手杀戮的意思。

他们手中兵器,只是打翻了周家的甲士,让他们暂时失去了战力,并没有仗着修为的优势将人斩杀当场——可见,将人打成罪役,让周家的人成为罪役,似乎更加重要?

相比杀死周家所有人,斩草除根,灭绝他们未来报复的可能……让周家上上下下的人变成罪役,更加符合罗家的利益诉求?

罪役!

有趣了!

卢仚看了看那两处爆发战斗的所在,手一指,就有淅淅沥沥的小水珠从薄薄的雾气中渗出,落在了那些被击倒在地,一时间动弹不得的周家所属身上。

磅礴的生机涌入身体,被棍棒敲得断折的骨骼在顷刻间愈合,受到震荡的五脏六腑顷刻平复……力量重新回到身上,而且力量变得似乎比之前更强大了——数倍!

卢仚的红尘天,是老僧红尘所炼至宝。

其核心佛国的功德池,有洗炼凡胎,化凡俗为神魔的强横功效。

融入玉井子这太瞐帝子身边奇异宠物的躯体,汲取了其强横的生命力、强大的恢复力等特性后,这功德池水更是平添了莫测的威能。

只是些许水雾融入体内,这些周家的私军甲士和壮丁,体内居然就多了一丝丝天地灵机流转的痕迹——换句话说,他们在修炼道途上,被‘启灵’了,他们算是一只脚踏入了入道真修的行列,拥有了远比寻常甲士强大的力量!

“嗯……有趣。”卢仚注意到,这些受伤再起的周家所属,他们体内的天地灵机虽然是外界注入的,但是的确在他们身体内留下了类似周老刀体内奇异力量的痕迹……

所以,人工‘启灵’,让普通人成为‘入道真修’,也是可行的。

所需的,只不过是足够的力量……以及,这种力量需要足够的权柄……

周老刀他们应该是用足够数量的帝钱,完成了这一步。

而融合了玉井子躯体的功德池水,显然拥有了类似帝钱……甚至权柄更高的功效。

与此同时,卢仚也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危机袭来——红尘天中核心佛国的功德池水可以让人踏入修炼正途,这等事情,也是不被这一方天地所容忍的。

极小规模的施展一二,不为人发现,无甚紧要。

但是如果被太多人知晓,而且被人知晓卢仚使用的是功德池水,而非帝钱的力量……那么卢仚也将遇到莫测的危机,这等危机,也是如今的他无法承受的。

“懂了!”卢仚喃喃自语:“需要掌握足够合法、让人可信的帝钱渠道。”

卢仚又看向了城门外正在放声大笑的罗猡。

他注意到,周老刀正在向后退却,而周长弓和周铁蛟兄弟两,已经带着一脸凌厉的死气,一左一右站在了周老爷子身边——周老刀准备按照计划遁走,而他的二弟三弟,准备为偌大的周家殉葬!

卢仚微微颔首。

没有了吧?

没有了吧?

没有新的爆炸了吧?

那么,周家内部的叛徒,已经主动蹦跶了出来,现在留下的,全都是可靠、可信任的人手了喽!

也是。

在民风如此的荒原,周家有这么个周二爷,有这么一房白眼狼族人,已经是奇葩了。以荒原的生存法则,生存规律,寻常大家族都会向虎家围子那样全员死战,只留妇孺……寻常人家,怎可能冒出这么多的叛徒?

卢仚微微开口。

一缕柔风吹过,将他的话送到了周老刀耳朵里。

周老刀身体骤然一僵,然后勐地回头,骇然看向了卢仚,他扭曲僵硬的面皮骤然松缓——刚刚事发突然,罗猡带给周老刀的心理压力太大,他居然忘记了卢仚这座大神!

或许,有卢仚襄助,今天需要逃跑的,不是他周家人,而是看似不可一世的罗家!

虽然卢仚只有一人。

就算卢仚扛不住罗家,起码周家能多有几个男丁逃出去,能多保留一丝元气,这也是好的……甚至是,对罗家多制造一些杀伤,让罗家的家族势力多损伤一些,让秦家、蔺家能够对罗家造成更大的伤害……

多好的事情啊!

周老刀满心快慰的想着美事,他停下了脚步,重新走到了灯笼火把照得通明的那段城墙,重新出现在罗猡的面前。

周老刀带着莫测的微笑看着罗猡。

罗猡的笑容骤然收敛,他嘶声道:“你,不逃?”

周老刀此刻莫名的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特别好用,他笑吟吟的对罗猡笑道:“你猜?呵呵,你这么着急我逃走,是不是,你们还特意安排了高手在外蹲守我?只等将我斩杀?哦,你们或许舍不得杀我,是要将我生擒活捉,贬为罪役呢吧?”

“只是,你们安排了谁呢?你们家的高手这么多……总不至于,是罗摩家主亲自蹲守我吧?那就,太荣幸了!”

周老刀笑得贼灿烂。

他伸出左手轻轻按了按,示意面色骤变的周老爷子、周长弓和周铁?

??稍安勿躁。

他朝着城外的罗猡招了招手:“来,你来攻,老子带着所有族人,在宗祠里面等着你……喂,二叔,你总不至于在宗祠里都布置好了,要连宗祠的围墙都炸了吧?”

“惊扰了先祖,你……呵呵!”

周老刀一把扛起了周老爷子,一声唿哨,城墙上的私军、壮丁虽然是满头的雾水,但是服从性很好的他们,还是完全的执行了周老刀的命令。

一队队私军甲士、一队队周家壮丁,熄灭了几乎所有的灯笼火把,仗着自家对大刀坊地理的熟悉,快速的遁入了黑暗中。

城外的罗猡和罗家的私军,抓狂了!

谁能想到,周老刀会玩这么一手?

三更半夜的,黑灯瞎火的,跑进一个大家族经营多年的巢穴中,和这个大家族打巷战?

啊呸!

就算将脑袋砍掉,顶个屁股在脖颈上冒充脑壳,也不可能做这么蠢的事情!

罗家的私军甲士多值钱啊,多损失一个两个的,得多心疼!

周家的根基有限,周家豢养的这些私军甲士,都是在外招揽的武夫,或者干脆在奴隶市场上买来的奴隶从小培养——整个周家,真正的嫡系族人,真正姓周的血亲,加起来大概也就千多口人。

而罗家不同啊。

罗家在洛邑繁衍生息不知道多少万年,族人数以万计,这些身披重甲的私军甲士可都姓罗,全都是一个祖宗留下来的血脉亲卷!

这要是在大刀坊折损了太多的私军……罗猡就算是武堂长老,信不信都有辈分足够的老太太拎着马桶,将无数不可言的干的稀的宝贝,撒他们家满院子?

“不对,周老刀怎么不跑了?”罗猡和身边一群罗家骨干,只觉得脑浆子剧痛,脑壳都大了好几圈。

周老刀不按常理出牌啊!

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大刀坊陌生的地势下,和周老刀玩命的!

周老刀,荒原上有数的入道真修,而且其自身实力足以排名荒原前三千之列……虽然罗家有好几个入道真修的排名在周老刀之上,但是大家修为层次相当,实力差距并没有想象中这么大!

尤其是,罗家的这群高手,一个个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没有必死之志!

而周老刀,可是被逼得狗跳墙,想要拼命的人!

周老刀若是逃跑,罗摩带了几个罗家高手在外蹲着,在荒郊野外,高手合围,加上各种弓弩、陷阱的配合,足以生擒周老刀。

但是在大刀坊,面对一个荒原排名三千之列的入道真修高手……而且还是一个铆足劲拼命的高手……就算罗猡都没这个兴趣,而且一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这,这……”罗猡嘶声道:“是不是,我们逼得有点紧了?”

一旁的周二爷不知道好歹的凑了上来,点头哈腰的笑道:“罗长老,你可要赶紧将他们一网打尽啊……呃,攻打的时候,您可要小心些,咱家的院子,还有那些锅碗瓢盆,可千万别打破打烂了!”

罗猡脸色微变,一脚将周二爷踹得飞了出去,血水犹如不要钱的泉水一样,不断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蠢货!”

罗猡咬着牙,嘶声道:“杀进去……嗯,不能让自家人先冲……你们去西门游骑标营,让许大马棒调游骑进城。”

“给许大马棒说,让他的游骑先冲几阵……事后,周家在城外的农庄,算他三成的份子!”

一般有这种手艺太潮,做事不干净、不利落的人出现,都会被城老会当做杀鸡儆猴的鸡,杀给满城上下所有心中不安分的家伙看。

这一次,周老刀、周家,毫无疑问就成了洛邑有史以来,极为肥美的一支大肥鸡!

那就对不住了。

洛邑的官面规矩,就要启动了。

城老会的面子,是需要维护的。

周老刀已经扛着披风刀,大踏步出现在大刀坊正门上方的城墙上。他左手按着城墙垛口,朝着外面的大街望了一眼,带着一丝颤音厉声喝道:“罗猡长老,我周老刀,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城外,白发白须,但是腰杆挺得笔直,比寻常十八岁小伙子精气神都要好出一大截,洛邑罗家专责讨伐、厮杀的武堂长老罗猡昂起头来,右手握着的,比他个头还要高出两尺的盘龙大砍刀狠狠往地上一杵。

‘嗡’!

只要在深夜中静悄悄的进行,没有目击者,没有证人,你悄无声息的取而代之,那么就落袋为安,你就可以尽情的享用一切战利品。

但是一旦有了证人,有了目击者,而且报给了洛邑城老会!

“喏,马尚风,他的三个儿子,马甸、马弛、马风,全在这里了……还有马尚风这一房的直系男丁,马尚风的三个弟弟,十几个侄儿,都在这里。”罗猡冷然道:“在洛邑,死人不稀奇,哪个月不死上三个五个有头有脸的,反而是奇怪了。”

叹了一口气,罗猡目光闪烁的盯着目瞪口呆的周老刀。

方圆丈许的铺地石板悉数粉碎,蜘蛛网一样的细密裂痕顺着石板,向四周延伸出了七八丈远。

罗猡眯着眼,厉声道:“周老刀,你没有冒犯我罗家的地方……咳,我罗家何等胸怀,些许冒犯,也不至于这样大张旗鼓的打上门来!”

卢仚举起酒坛子,又酣畅淋漓的畅饮了几口,随后丢下空荡荡的酒坛,滴咕了一声;“马尿!”

洛邑的这酒水的口感,实在是不敢恭维。

周老刀的声音就稳定了许多:“既然如此,何至于此?”

罗猡左手朝着身后挥了挥。

一队身披软甲,显然是‘辅兵’的汉子就大步走了上来,‘冬冬’几声,好似丢垃圾一样,将一具具浑身是血,被噼得凌乱,身上起码有二三十道惨烈伤口的尸体,狠狠的丢在了大刀坊‘护城河’的吊桥桥头。

大队装备精良,军势恐怖的甲士将大刀坊合围。

除了正门卢仚可见的三千甲士,大刀坊的其他三个方向,都有火把灯笼亮起,灯光明亮处,可见精锐的甲士,灯火昏暗处,更有无数人影摇晃。

甚至,大刀坊东、南向的清河上,都有十几条长有二十几丈的战船从上游顺流而下,停驻在了附近河道上,摆出了一副天罗地网、水泄不通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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