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急诊科那些年

其实我知道以龙家的背景，要拿到这种干细胞移植的工具其实还算是很轻松的事情，龙正明这话这么说，其实那意思就是在问我愿不愿意尝试这种新技术。

我心里权衡了一下，干细胞移植并不是一种常见的治疗方法，甚至和一般我们所认知的治疗方法是有所违背的，所以这风险不能说不大，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我拒绝了这个机会，就意味着我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可以想了。

因为客观来说，眼下龙正明这个方法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连这个希望都不去试试的话，那就真的要在三号床上等死了。

鼓足勇气，周晓梅一步一步靠近罗天佑，脚步轻得如鹅毛。

罗天佑却突然转身过来，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周晓梅猝不及防。

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罗天佑戴着宽松透气的黑色包头帽，原本健壮的体魄也变得瘦弱，脸上几乎没什么肉，肤色很苍白。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周晓梅僵硬着笑脸，故作调皮问。

“生病后听觉有所提升。”罗天佑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嘴唇却没有一丝血色。

“那，视觉呢？”周晓梅加大脚步走到罗天佑身边，抬头认真问。168

“也变好了。看，那边，是我们的家。”罗天佑转过身去，指着窗外，得意道。

周晓梅循着手指的方向，一片高楼大厦，而楼下是蓝蓝的游泳池，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李桐变得好厉害！”周晓梅忍住眼泪夸奖罗天佑。

“谁告诉你的？本来不想让你知道，怪丢人的。”罗天佑望着远处，轻声问。

“李桐，你又食言了，我们拉过勾，再也不隐瞒对方任何事的。”周晓梅不回答，反而捞起罗天佑消瘦的手掌，喃喃道。

“对不起！”罗天佑的一声道歉仿佛漂浮在遥远的天边。

“没关系。”周晓梅踮起脚尖，在罗天佑耳边轻轻回应。

罗天佑转过头来，虚弱笑着，一场大病仿佛卸去了他身上的戾气，他变得平和而温暖。

“我妈妈说，大气的女人最美丽。看来，她会喜欢你的。”罗天佑反握住周晓梅的手，欣慰说道。

周晓梅甜甜笑着。

“我不告诉你，其实是怕我一不小心没走下去，你会一生带着过于悲伤的回忆。”罗天佑突然正经叹息道。

“傻子，我最美的时光都是因为你，有你的回忆都是好的。我不许你诅咒自己。”周晓梅低头噙满了泪水，不满嗔怪道。

“答应我，没有我，也要很快乐。”罗天佑执意交代道。

“你不会有事的。”周晓梅抬起头定定看着罗天佑。

罗天佑和周晓梅对视着，良久，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两人见面的时间不久，楼下就有人上来催，周晓梅牵着罗天佑的手猛地收紧。

看着罗天佑坐进车里，车子缓缓移动，周晓梅捂紧住胸前位置，碰到硬硬的戒指，猛地想起什么。

“等等，等等，李桐，等我。”周晓梅不顾一切追上去。

车子停住，周晓梅气喘吁吁，罗天佑憔悴不已，但帅气依旧的脸探出车窗。

“李桐，我等你回来娶我。”周晓梅从胸前掏出戒指，异常坚定道。

罗天佑愣了很久，唇边荡起柔柔的微笑，眼睛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为了找戒指，周晓梅央求全家人一起，把那一片的荆棘都铲除了。

罗天佑的车子重新启动，周晓梅一边小步跟着，一边目不转睛看着罗天佑。

直到车子全部消失在视线中，周晓梅才抱住自己，蹲下身来，任眼泪倾泻。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别人看来，一眨眼就过去了，对周晓梅来说，每个没有罗天佑的日子都如三百六十五年。周晓梅房间的日历本，一天天被她用力划掉。

周晓梅再没有罗天佑的消息，司家上下也都人间蒸发般，再也没见到，周晓梅常常跑去司家老宅，那里除了偶尔几个雇佣工人来打扫卫生，再没有主人来过。

周晓梅每天坚持给罗天佑写邮件，把生活里一点一滴的琐事都写进正文，即使罗天佑一封未回，周晓梅也坚持着。

李桐，我今天去看了你的向日葵，不，是我们的向日葵，它们依旧生机勃勃，你就算想着它们也要坚强勇敢，知道吗？我等你。

李桐，今天又是教师节，我代表班级给老师选了礼物，她在我耳边说：老师支持你和罗天佑，坚持下去，没有困难不能克服。我相信她，你也要相信自己好不好？

李桐，这次月考我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二，仅次林倩，你为我骄傲吗？

李桐，还有一百天，我们就要高考了，誓师大会上，老师说，我们会有灿烂的未来，而我设想的未来，都是与你相关。我等你。

我知道周晓梅最近的心情实在是因为罗天佑的病情而有很大的起伏，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有和她说。

周晓梅站在走廊上，里面宽敞的房间里，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窗边，眺望着外面的风景，一动不动。

周晓梅微微抬头，强睁着眼睛，愣是把里面的液体逼了回去。

我走了出去，很快就已经在大脑里面想好了应该怎么和这个同学的父母说了。

下午的时候我还有课，将干细胞移植的事情通过短信发给了同学的父母之后，我也跟着后脚就回去了大学里。

路过那个房间的时候，我正好看到周晓梅还在那里面。

而且能一到医院直接送来急诊科的病人，其实说句不好听的话，基本上全都是那些已经半只脚踏入了棺材的人，所以但凡在急诊科里面做到一两个月开始，就会慢慢对病人的生死看淡，原因无他，实在是看得太多了。

一般的实习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已经身为副手的我，我现在也可以说算是掌握了在急诊科如何顺利工作的窍门和规矩了，但即使如此，这次我仍然没办法和之前一样做到这么自如，毕竟这也是我们学校的同学。

“龙医生，那个三号病床的病人真的没办法了么？”我回到医院之后，没有先回去值班诊室里面报道，而是赶紧去了找龙正明。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同意龙正明的建议。

“我会说服我那同学的父母，干细胞移植就拜托你了。”我对龙正明点点头，这种具有高风险的东西通常并不是医院单方面决定的，必须要家属同意我们才能这么做，但是我觉得这事情不会太难，因为眼下我这个同学其实和死了已经没什么区别，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要有机会，不管多高风险都值得一试，我相信他们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你这么说，就是还有其他可能性？”我其实还真是挺清楚龙正明的习惯，他这么说话就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在里面。

“其实国外现在正在研究一种干细胞移植的办法，不过说实话，这种办法仍然出于实验性，如果贸贸然就这么用的话，恐怕会有什么反效果，你明白我意思吧。”龙正明摇摇头。

龙正明的样子当然是保持着一贯的非常冷静，反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你也是医生，不是扫地阿姨，你同学现在这个状况，你应该也清楚有多严重，你认为还有什么办法？”

急诊科在医院这么多科目里面，是最容易见到死人的一个，因为每天的手术不计其数，如果算下来死亡率其实是非常高的，因为其他科室通常大部分的手术都是在已知条件之下进行手术，他们在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心里是对自己手下的这个病人有所了解的。

但是急诊科就做不到这点，对于在急诊科尤其是真正手上拿着柳叶刀的那个主刀医生来说，每次走进手术室的时候，他只有一两分钟的时间去了解自己马上要面对的这个病人，而且他得到的还不是第一手的讯息，而是他的副手从医务人员口中和病历上看回来，再转述过去的，这里面的信息差距可想而知。

龙正明这话倒是说的很中肯，因为如果我已经想到什么办法的话，当下现在也没必要来问龙正明。

“我这水平哪里能和你比啊，龙医生，我可是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我苦笑了一番，之后直接这么说道。

“这同学是和你很铁的哥们？我看你这次好像真的很在乎他啊。”龙正明也没有直接一句话将我的希望打碎，这让我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

我看着周晓梅自己走了过去，心里想着这事情我还是不打扰她了，毕竟这再怎么算也是人家自己的私人事。

于是我趁着他们都在这边的时候，很快就回去了医院，心里想要看看那个同学的病情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希望。

说实话，在我们急诊科这边只要做上一段时间之后，慢慢就会开始对生死看淡和麻木，这种事情倒不是说因为王主任教导的好或者怎么样，而是我们急诊科本身的氛围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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