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岁岁年年
“我也很能打的好吧,而且去过北齐,对北齐很熟悉……”
宁清夜脸色一如既往地清清冷冷,闻言轻声道:
“你连人都没杀过,还想跟着打仗?”
要说最苦的,可能是陆红鸾了,刚刚诞下儿子,便要和夫君分别,住回她呆了十多年的长安城。
身边没有许不令的陪伴,陆红鸾肯定是不舍的。
但这一场仗,不能不打完,陆红鸾心里也清楚,此时只期盼着,许不令凯旋时,那一抹明朗的微笑,和那一句柔入心底的‘陆姨’了。
楼船离岸,朝着长安遥遥驶去,逐渐在天边,变成了一道孤帆。
许不令回过头来,看向北方的苍茫大地,压抑在心里的百般情绪,在沉默良久后,化为了一句:
“是非成败,在此一战!将士们!拔营!”
“虎”
“虎”
“虎”
长剑指北,气势如虹。
数千亲军,在许不令纵马扬鞭后,朝塞外漠北,扬尘而去……
北齐和大玥的最后决战,在建平元年的秋天,正式拉开序幕。
天下间的所有势力、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场收官之战。
而无人注意的棋盘之外,一件和天下大局没有任何关系的小事,也在天地之间悄然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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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刚过十月,第一场大雪,便从天空降下,落在了幽州大地上。
遥远的东方,天的尽头,数年不曾有人涉足的海外孤岛上,鹅毛大雪掩埋了大地,蓝色的海浪冲刷着礁石,天地间只有海浪的声响,这座悬与海外的荒岛,好似置身于世界的边际。
浪涛汹涌的海面上,一叶孤舟,悬浮于天地之间。
年仅十五六的小姑娘,身上披着蓑衣,手里持着鱼竿,随波逐流,钓着海面下的鱼儿。
两截铁枪拼在一起,放在小姑娘的身后,那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海外,似乎是在思索着海有多宽、天有多高。
每个置身海边的人,都会思考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显然是没有答案。
随着鱼漂在风雪中抖动,小桃花回过了神,用力拉起鱼竿,水面下剧烈翻腾,好似钓到了什么大东西。
小舟被拖着在海里乱跑,眼看鱼竿快要折断,小桃花可不想中午没饭吃,把鱼竿插在了小舟上,拿起旁边的铁枪,纵身一跃,落入了刺骨冰凉的海水中。
小半个时辰后,月坨岛的沙滩上。
小桃花身上裹着干毛毯,肩膀上扛着一条比她还大的鱼,朝着地宫的入口走去。
鱼很大,长得挺古怪,背上有鱼鳍,满嘴利齿,特别凶,不过脑袋被铁枪洞穿,凶不起来了。
这种鱼虽然很大很凶,但味道着实不怎么好,也就鱼鳍煮出来好吃。
小桃花抓过一次后,本来不想再抓了,可今天运气不好,也只能将就一下。
小桃花瞄着大鱼,暗暗想着:要是和满枝姐说,满枝姐肯定不信有这么大的鱼,以后得带几颗牙齿回去……
沙滩上空无一人,但还能瞧见些许人为留下的痕迹。
沙滩的一块大石头上,有明显的裂痕,是被撞出来的。
地上本来还有一杆锈迹斑斑的铁棍,被小桃花捡起来,插在了地宫的入口处,免得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
小桃花沿着记好的路线行走,来到栓着布条的铁棍旁。
铁棍上的布条迎风招展,上面写着‘算吉凶、算祸福’,还有八卦图案,只可惜这地方,显然没人过来找她算命。
小桃花扛着大鱼,走过幽深的地道,来到地底深处。
曾经的老太监尸骸,已经被小桃花拖出去安葬了。
因为上次大战,地宫被外人发现,里面的金银珠宝全部被搬走,还留下些乱七八糟的垃圾,也被小桃花整理得干干净净。
通道转角的那面石墙,被厉寒生等人硬挖出来个洞,不过机关没有放下,石墙升上去,看不到了。
小桃花走进地宫的中心,此地本就是躲避战乱住人的地方,周围有不少开凿好的房间。她来的时候随便挑了一间位置不错的,还给装上了个小木门。虽然这地方不可能有人来打扰,但人住的地方,怎么能没有人样呢。
宫殿中央堆着一大堆木材,中间燃着篝火,小桃花刚刚扛着大鱼走进去,一只被拴着脚的白色海东青,便警惕叫了两声,瞧见她肩膀上夸张的大鱼后,又迅速低下头去,咕咕小声啼叫。
小桃花在漠北呆了很长时间,认识这很值钱的大鹰,过来的路上,运气好遇见,就给逮住了,也没指望它下海捕鱼,纯当是在这里苦修时的玩伴。
“饿了吧?来吃鱼。”
小桃花把肩膀上的大鱼,直接丢在了白鹰面前,鱼嘴比鹰都大,吓得白鹰展开翅膀乱飞,满眼都是惊恐。
“嘻嘻……”
小桃花甜甜笑了下,回到屋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把大鱼拖到暗河旁边,熟练地开膛破肚取肉,又来到篝火附近,用吊起来的大锅,开始烹饪美食。
训鹰得熬,但小桃花身边这只海东青,显然不用熬了,已经被这彪悍的行为吓破胆了,老老实实地站在跟前,望着小桃花手里的鱼肉。
小桃花盘坐在小案板的旁边,切下一块肉,丢进白鹰的嘴里,可能是在地下太过无聊,瞧见白鹰狼吞虎咽的模样,还和鹰聊起了天:
“这有什么好吃的,没出息,一看就是没吃过好东西。以前我在关中走江湖的时候,我娘给我买过一只镇平烧鸡,知道烧鸡是啥不?”
白鹰歪了歪头:你在念叨啥?我听不懂人话。
小桃花也觉得鹰听不懂,便把白鹰抓了过来,指了指火堆,然后用手在鹰脖子上比划了下,又做出拔毛放在火上烤的动作。
“咕咕……”
白鹰这次懂了。
小桃花心满意足的把鹰放下,继续切着肉,舔了舔嘴唇道:
“那烧鸡可香了,皮脆肉酥满嘴油,在这天涯海角的,一辈子都吃不到,可惜我也只吃过一次……还有长安城的水盆羊肉,你知道啥是水盆羊肉不?”
白鹰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学会了点头。
小桃花把切好的鱼片,放进吊锅的沸水里,甜甜笑了下:
“就是这样煮出来的羊肉,汤特别好喝。还有糖葫芦……”
白鹰点头如捣蒜。
小桃花觉得这鹰有点傻,抬手丢了块肉过去:
“糖葫芦你吃不了,只有我能吃。以前跟着爹娘走江湖,爹爹和吴伯伯一走,我就坐在那里帮忙看摊子,事后都会给我买一只糖葫芦。我每次都装作算命先生的模样,还想着有人过来算命,可以得几文钱,然后自己去买来着;可惜帮忙看了好久的摊子,只有一个人来找我算过命。”
小桃花取出荷包,从怀里拿去银元宝,在白鹰面前晃了晃:
“看到没有?这就是我这辈子挣到的第一笔银子,当时可开心了,想着买一整垛糖葫芦回去。”
白鹰见小桃花拿着银元宝在它面前晃悠,便小心翼翼地用鸟喙触碰了下。
小桃花连忙把银元宝收回来,摸着上面咬出来的牙印,小声道:
“可惜,算命是我瞎蒙的,收这银子不踏实,不敢花。当时就想着,银子能换糖葫芦,那糖葫芦和银子都是一样的,既然买不成糖葫芦,那想吃的时候,把银元宝拿出来咬咬,不就等于吃过了。”
小桃花把银元宝送到嘴边咬了咬,又轻轻叹了气:
“只可惜这东西一点味道都没有,最后就不咬了。”
幽深地宫,自说自话。
随着吊锅水沸,空气里也多了些许肉香味。
小桃花拿出碗筷,给自己呈了一碗鱼汤,又拿出一块干饼,端着碗坐在了地宫的墙壁旁,就这鱼汤吃饼,看向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白鹰有点害怕小桃花,但幽深地宫没有其他活物,待得久了连动物也害怕,见小桃花不言不语了,悄悄摸摸也凑到了跟前。
小桃花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丢给白鹰,又继续道:
“怕你跑了,才拴着你,要是你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放心,鹰寿命长得很,能活七八十年,陪我在这里待两年,我把这些都学会了,就带你出去叱咤江湖,和大哥哥打一架,我就是天下第一。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再给你找十只母鹰作伴……”
说到这里,小桃花眨了眨眼睛,看向白鹰:
“对了,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白鹰点头如捣蒜。
小桃花叹了口气,她也不会分公母,便继续端着小碗吃鱼:
“如果是母的,就给你找十只公鹰作伴。师父让我盯着大哥哥,那我就是国师,国师可厉害了,要几只鹰,大哥哥应该会给的。”
白鹰‘咕咕’了两声,虽然听不懂,但也做出了顺从的模样。
吃完了午饭,小桃花把锅碗在暗河中洗干净,放在了小橱柜里。
白鹰也吃饱了,蹲在篝火旁,疑惑打量。
小桃花提着铁枪,来到空旷宫殿中心,扫视昨天学到的地方,仔细观察上面的刻痕,然后闭上眼睛,想象划出这道刻痕的动作、力度,身体也随着想象而动,枪尖扫过地面石砖,缓慢而平稳的演练起一招一式。
地宫里没有太阳,为了计时,地宫角落放着自制的水漏。
一桶水完,一天时间也就过去了,小桃花便会用铁枪,在地面上刻下一道横线,然后回到小屋里,握着银元宝睡觉。
就这样日复一日
地上的刻痕,从一道变成十道,十道变成一百道。
白鹰起初被绑着蹲在旁边观望,然后松开了绳索,在地宫里盘旋鸟瞰,再到跟着小桃花,一起离开地宫,在浩瀚无际的海面上,搜寻着从未吃过的鱼儿。
地宫外的岛屿,从满山积雪变成春暖花开,从春暖花开又变成烈日炎炎,然后是遍地落叶,又变成满山积雪……
小桃花近乎机械地过着每一天,但却半点不枯燥,偶尔也会乘船跑到乐亭县的集市上,买些衣裳、调料,顺便带回来几本书。
有些书是师父曾经嘱咐她必须学的,但她更喜欢的,是小作坊刊印出来的侠义故事。
从《剑圣祝六与娥眉七仙女》,一直追到《剑圣夫人郭山榕决战瑶台仙子》。
每当习武太累的时候,小桃花便会坐在篝火旁,抱着书本,给白鹰讲解这些引人入胜的故事。
当然,也会偶尔吹嘘两句:
“这个剑圣祝六,他闺女你知道不?我拜过把子的姐姐,汾河剑神,可厉害了……”
白鹰很聪明,起初听不懂人言,但听得多了,便也懂了。最开始害怕小桃花,但慢慢地彼此就成了不通言语的朋友,也会蹲在小桃花的怀里,认真感受着小桃花讲故事时的情绪。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好像很漫长,但好像又一眨眼就过去了。
有一天早晨,地宫里的油盐快没了,小桃花再次乘着船,来到乐亭县城,却见县城的门口,贴着一张暂行的告示。
昭告天下的告示!
小桃花站在告示前,仔细看了片刻,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比告示牌还高了。
她抬起手来,仔细算了很久,才稍显恍然地嘀咕了一句:
“好快啊,都十八岁了……”
声音有点成熟。
小桃花皱起眉头,以前没发现,此时竟然觉得十分别扭,她连忙跑到集市上,找到一面铜镜,拿起看了眼。
镜子里的小桃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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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湘儿和崔小婉,是真没办法跟着,不过许不令答应修个‘宝宝大桥’,萧湘儿倒也不至于闲着无事可做,回长安后就可以规划,在历史上留下专属于自己的杰作。
崔小婉如今的性子已经不再孤僻,跟着萧湘儿一起游戏人间,倒也扛得住年余的寂寞。
“你这脑子不会转弯的,懂什么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宁玉合摇头笑了下,没有干扰两个小姑娘的交谈。她也会武艺,但也不得不承认,距离陈思凝太远了,陈思凝半步宗师,缺的是杀伐经验;而她缺的是基础,和清夜、满枝一起,跟着厉寒生、祝六认真打底子才是正事儿。
钟离楚楚同理,医术比不上师父,武艺和满枝半斤八两,可能还打不过。这些日子,肯定是埋头苦练,免得变成除了貌若天仙便一无是处的花瓶。
九月十八,金陵城外的长江口。
跟随许不令走了一路的楼船,重新停泊在了港口。
萧湘儿、崔小婉、宁玉合、宁清夜、祝满枝、钟离楚楚,六个姑娘站在九月深秋的船头,目送码头上的军队缓缓离去。
这句话并非玩笑,祝满枝闯荡江湖好多年,真就一个人没杀过,学了剑圣老爹的撼山,同样一次没用过。
但祝满枝并不觉得这是她纵横江湖的污点,皱着眉毛反驳道:
不过,不能跟着许不令北伐,楼船上的异议还是有的。
祝满枝抱着胸脯,此时还在碎碎念:
刚坐完月子的陆红鸾,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楼船二层的窗口,遥遥眺望,眼中满是不舍。
数千亲兵队伍的前方,许不令骑着追风马,回首眺望,久久不曾有其他动作。
天下不平,则国难全,国难全则家难全。
许不令在家里,和媳妇们呆了一个月,直至喝完儿子的满月酒后,才依依不舍地牵出战马、带上战刀,重新踏上了向北的路途。
身后的马车上,夜莺手持马鞭驾着车架;随军担任军师的萧绮和松玉芙,还有大夫钟离玖玖,最强打手陈思凝,也在车窗旁眺望,抬手遥遥送别。
许不令北上伐齐,楼船沿江而上返回长安,这一次离别,可能比前几次要久一些。
但楼船上的姑娘们,眼中并没有太多失落,因为她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离别了,只要打完了这一仗,下半辈子便不用再去考虑战乱、敌国甚至朝堂、门阀等外在因素,可以永远安安稳稳在一起。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所有人都喜欢团聚而不喜离别,但这场席卷整个天下的战火,终究还是没有完全熄灭。
金陵城中,许不令在府邸中陪着陆红鸾,享受着初为人父的喜悦,而平灭四王的西凉军,也已经掉头北上,在东线战场上,拉开了最后总攻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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