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笨贼
黑暗里,男人阴柔的脸上情不自禁浮起了笑意。
其实她只是睡了一觉什么也不知道,只记得生死一线,天上炸开巨大烟花以及漫天流窜的飞箭。
究竟是她找到的他,还是他找到她?
有人乐在其中。
远处的树梢上,有寒光闪动,那是雪色反射在刀剑上的微光。巫作崮二人在提醒他。
黑夜里,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一双眼睛明亮得似天边的星星。
“不过,皇上……”叶凌漪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想不通一国之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空旷的荒野里?莫非就是他及时赶到救下了自己?
李元麟当然不会承认是他救了她:“你还敢说!太后为了你不见的事情狠狠责罚了赫连二公子,朕听说他在审刑司受了整整五十铁鞭呢!那可是刀片一样的铁鞭,抽在身上纵是一身铜皮铁骨,重则骨头开裂,轻也得皮开肉绽……我本是去赫连府上看望他的,没成想瞧见你晕倒在内城门口。”
“什么!”
叶凌漪已经想不起计较自己的事情,下意识飘出一句震惊的话,略有紧张追问:“那,赫连二少可有事?”
李元麟挑眉,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关心那个亲手将她送入宫的人,却还是答:“赫连府中家医成堆,况且太后已经派了银太医去为他诊治,想必顶多不过受些皮肉之苦,无碍的。”
听他这样说叶凌漪终于稍稍放下心。
片刻,想起什么,狐疑道:“皇上说我晕倒在内城门口?可这里应该不是在内城范围了吧?”
这……
李元麟的脸色一瞬凝固,好在皇帝的头脑活泛,立即对答说:“你傻啊!现在太后在找你,内城人多眼杂,若被人发现再到太后面前胡搅蛮缠几句说你是故意潜逃的,你就惨了!”
叶凌漪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李元麟起身,顺势将狐皮大氅捞起来往自己身上一披。
“走吧!”
“去哪?”
“当然是回宫了!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能顺利出城,离开京中吧?”
京中就像一座无形的牢笼,处处布满了太后的势力,别说是她,就连李元麟,想要轻易离开也是基本不可能的。
可是回宫……
想起上次在圣宁宫被关进冰箱子的事情,叶凌漪有些担忧起来。
应该说叶凌漪是高估了自己对太后的影响力吗?
事实上,她回到那高墙壁垒的宫殿都已经过去了快十天,圣宁宫那边除了横眉冷眼等着接收她给情报的宫女以外并没有任何消息。
叶凌漪暗自觉得侥幸。
大概是因为这种心理带来的副作用,近几日她打扫起皇帝的书房都显得特别卖力,不光是明面上的卫生,就连各个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亦是因此,趴在地上打扫书案底部的时候,她才能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贼。
一个蒙着脸,大白天穿着夜行衣躲在御案下面的,白痴贼。
四目相接,气氛似乎尴尬到固态化了。
“嘘!”笨贼嬉皮笑脸地竖起食指抵在蒙着面巾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像其他不经世事的小宫女一样尖叫,“我说,我是进来旅游的,来参观御书房的,你相信吗?”
叶凌漪只是看着他,并不做声,玻璃球似的眼眸里带着“你看我像白痴吗?”的光芒。
手里的抹布狠狠往地上一砸。
抱着膝盖蜷在桌下的笨贼顿时汗如雨下。
少女深深吸了口气,卯足劲大吼:“来……”
才吼出一个字,一双充满汗气的手立马捂住她的嘴,将她压住。
哪里来的小贼!
叶凌漪“呜呜”两声,眼神愤怒地瞪着他。
小贼嘿嘿笑了两声,说:“你这小丫头,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套路?
好,那就按套路来好了!
玻璃球似的眼眸浮现邪笑,曲着腿照着男性重要部位狠狠一蹬!
笨贼爆发出发情野猫似的低吼,双手立马松开她,疼得满地打滚。
叶凌漪拍拍手,得意一笑,找准机会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敢来行刺皇上!说,谁派你来的?”
笨贼双眼噙泪,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不说?”
对付死鸭子嘴硬的人她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开口。
少女随手捡起皇帝挚爱的紫砂砚台扬手就要往笨贼头上砸,那是从西域古国进贡来的,平时皇帝舍不得用,只有在写“诗”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笨贼真的要哭了,强忍着剧痛说:“我不是来行刺皇上的!”
“那就是来偷东西了?好大的狗胆!”
她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揪住衣襟就将笨贼往地上狠狠一摔。
笨贼承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剧痛,委屈到泪奔:“你能不能让我说句完整的话?是不是女人啊?”
敢说她不是女人?
“看来你要挨一顿打才会清醒!”
一瞬间笨贼好似见到了眼冒绿光的女罗刹,吓得直往后退。
可惜他的功夫没有她高。
于是就有了下面一幕。
皇帝下朝回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近御书房的时候,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哀嚎。
宫人全堵在门口小声议论,却无一人敢进去一探究竟。
李元麟一瞧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挥手屏退了四周,贴身太监顺便将门口的奴才恐吓走了。
推开御书房大门一刹那,李元麟甚至怀疑了人生。
这哪里还是御书房?
是战场吧?
什么桌椅板凳,瓶罐珍藏,只要能不在原位统统不在原位,字画名篇散落一地,最最要命的是他的大作,昨夜刚写的《望狗柱子作》,那是他观察了狗柱子好一阵,呕心沥血完成的大作啊!
竟然就这样被泼上了墨点!
“可恶!是谁?”
少年皇帝怒气冲冲地绕过明黄色的帘帐,却瞧见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他的贴身宫女像个桀骜不驯的小混混正满脸暴戾的将一个弱女子似的男人反手扣在地上。男人鼻青脸肿,眼眶里犹挂着几滴浊泪,好不是一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模样。
就在李元麟进去的一瞬间,凶狠的目光投过来,叫他适才冲到嗓子眼里的怒火神奇地呈断崖式落了下去。
“皇上?”叶凌漪收敛了眼里的恶狠狠,愣了愣,立马指着手下的人激动说:“我捉到了一个贼!”
笨贼蒙着脸,泪眼婆娑地瞧李元麟,万般委屈道:“皇上,是我啊!巫远舟!”
巫远舟,巫家大少爷,三代单传的独苗,大将军巫作崮唯一的心头肉,平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亦是仗着家中疼爱,这个纨绔子弟平时极尽所能的骄纵任性,听说这货从前有个当大侠行走江湖的梦想,巫老将军怕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被杀马特梦想蒙蔽双眼离家出走,于是召集巫府上下召开了家庭会议,商讨对策。
最后还是由巫作崮的祖母,高寿九十的巫家老太君拍板,决定给曾孙一次当绝世大侠的机会。
巫作崮对祖母的决断自是无有不应的,听说为此还特意收买了整整一两百来个市井小民,叫他们每天扮演强盗,扮演强抢民女的恶徒,扮演小偷……总之应恶尽恶,行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实现巫家少将军仗钱走天下的蠢梦想。
这无疑是项伟大而艰巨的任务,任重道远。
坊间曾传言,那段日子真可谓是日月无光可歌可泣,凡巫少将军经过的地方一准闭门谢市,寸草不生,就连趴檐晒太阳的猫儿见到那个一脸自(自)信(负)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都会炸毛逃遁,就没有太平可言。
只有巫老将军重金雇来的“恶人”满大街寻衅滋事,唯恐天下人不知他们是坏人角色,而且一定要打架,上房揭瓦故意挑衅气死你不偿命的那种,还得三拳两脚输给巫远舟。
“演员”除了特定的酬劳以外,被打伤的还有额外的工伤补贴,这样自然就有很多人乐意输给“绝世大侠”了。
事实证明巫老太君不愧是个有主意的智慧老太,巫远舟的英雄梦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这样被扼杀在了一天十几起甚至二十几起的“刑事案件”中,其公务繁忙程度直叫府衙捕快望尘莫及。
然而巫府这样煞费苦心留下来的一个宝贝疙瘩,此时竟在李元麟的御书房挨打?还是被一个比他瘦弱非常多的小丫头打?
李元麟的额角挂下几滴汗珠。
巫远舟委屈地直扁嘴:“皇上救救我!你再不救我,我就被这野丫头打死了!”
“你说谁是野丫头?再说一次!”
这语气分明是再说一次就挨揍的节奏啊!
头顶有阴森森的黑影浮现,巫远舟识相地闭紧嘴巴,只用眼睛惨兮兮地哀求着李元麟。
也罢!
李元麟扶额,嘴角直犯抽抽地走过去默默拉开凶神恶煞的叶凌漪说:“先别急,待会儿再打也不迟!给我解释解释,这个是怎么回事?”
少年皇帝对自己“大作”被毁坏的事情耿耿于怀。
叶凌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不红心不跳就将矛头指向了被自己揍得不成人形的巫远舟,推诿说:“是他!是他打翻了砚台!”
“我靠……”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明明是她拿砚台要砸他来着,怎么还倒打一耙?他才是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好吗?再说现在是计较那事的时候吗?现在不是应该关心他的伤吗?
叶凌漪恶狠狠瞪巫远舟一眼,巫远舟就只好将满腔憋屈愤怒生生咽了回去。
李元麟摸着下巴食指敲啊敲,好一副名侦探柯南的模样,想了想,突然说:“我不管是你们谁弄坏的!总之,赔!”
堂堂皇帝竟摊开手作了个索赔的手势。
“这话说的,”叶凌漪讪笑,实在皮厚:“在场的,谁比您更有钱啊?再说您是明君,总不能就为这么幅字杀了我们不是?”
扼要来说就是要钱我没有,要命,我也不给!
李元麟表示不服:“什么叫这么幅字?朕好歹是一代名家!”
哦,忘了说,是远近都不闻名的那种名家,自封的!
叶凌漪拍得一手好马屁说:“是是,您是名家。只不过奴婢不识字而已,既然是那边的人毁坏的,所以还是请那边的人赔!”
那边的人自然是指巫远舟了。
钱对他来说固然是小事,然巫远舟吃了哑巴亏,还是要吐槽的:“哦,要我出钱是可以的,但有件事我还得说。就是那什么狗柱子作,简直是有辱斯文啊!”
叶凌漪闻言,一张小脸立马涨成了菜色。
其实她这些天一直不明白李元麟写的那一坨坨的东西是什么,今日总算知道了,原来是写狗柱子的。
“你说什么?”
直觉御书房的温度突然下降了好几度,李元麟黑着脸转过头去看向巫远舟。
可惜巫远舟是个大傻子,毫无感知地自顾自说:“真的呀。我还记得内容,什么柱子柱子你是狗,两只耳朵没有手,见人汪汪叫不停,衣服鞋子全是泥。你们听听,这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巫远舟一连说了两个有辱斯文,李元麟的脸都快气绿了。
敢这么堂而皇之嘲讽帝王的,这位可真是千古第一人!
叶凌漪则全程憋笑,脸都憋红了,悄悄给这位好汉竖起了大拇指。
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从这笨贼嘴里听说大作内容,她还真不知道李元麟还有搞笑的天赋,那类似童谣的组词,随便拼拼凑凑的韵句也敢自吹自擂是名家,真想知道究竟是哪方神仙给他的勇气?是梁静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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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奴婢没有想逃走!奴婢只是……只是迷路了!”
有人做贼心虚。
不说她刻意逃走,却直指她害他走夜路?
叶凌漪心中“轰隆隆”惊雷巨响,小声呢喃道:“怎么会?我明明把马车留下了啊?”
男人嘴角的笑容逐渐灿烂,声音却故意带着责备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报复朕让你当车夫,明知朕不会赶马车还丢下朕溜走!”
“皇上?”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她试探性地唤了声。
没想到对面的男人竟用鼻音轻轻应了:“嗯!”
这个问题已经不会有人去深究了。
李元麟难得起了丝孩童般精灵古怪的心思,干咳一声故意装作生气说:“在感化寺的时候你故意抛下朕!害朕在雪夜里走了一夜,你说这罪该如何算?”
某人讪讪笑了笑,摸黑朝李元麟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惊喜交加”地大呼:“皇上。奴婢终于找到你了!皇上,皇上!”
她的演技实在很浮夸,李元麟就算不看,也知道此刻她一定苦着脸,像个被教书先生硬逼着背诵诗词的小文生。
这会儿,叶凌漪的头顶如有万钧雷霆齐齐劈下,暗里叫惨。
在寺里她以上茅厕为由一去不复返,李元麟又不是傻瓜,当然想得到她是逃走了。
男人似被细微动静唤醒,一瞬间从沉浸的思绪里抽回神,扶住她的手问:“伤口疼了吗?”
叶凌漪一愣,心道:这耳熟的声音,怎么有些像李元麟?
对了,皇宫的逃奴被抓回来是什么罪来着?
好像结局都是……砍头、凌迟、诛九族?
这些个词就像当头棒喝狠狠敲进叶凌漪的脑袋里。
叶凌漪睁开眼时惊奇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环境,周围一片漆黑寂静,借着雪色与微暗天光隐约瞧见一个人影。
他就坐在她身边,挺直后背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眼熟。
少女茫然地慢慢坐起身,尽管动作已经很轻却还是不小心扯到了手臂上的伤,立马疼得龇牙咧嘴地倒抽了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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