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计深
或许她在别人眼里是冷酷无情百毒不侵的利器,可在他眼里,她就只是个受了伤会流血的女子而已。
从前他已经亏欠她太多了,这次,他下定了决心,绝不能再让她受半点伤害!
赫连澈的目光停留在残阳余留在天边的最后一抹血红之上,问:“城里都布置好了吗?”
薄唇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照这么说,这位黑水大人是知道古兰人在哪里了?”
“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知道!”长者怒瞪圆母。
“那你让我们急行军总得有个目标地方吧?”赫连澈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长者语塞,干脆梗起脖子,强词夺理道:“不找找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
“找找?”赫连澈笑容里多了滑稽,片刻以后眼中寒芒毕露,“难道大人认为古兰人会守在某个地方,等你像只无头苍蝇般撞上门去剿灭他们?别怪我没提醒,眼前形势敌暗我明,他们手里有火器,多少条性命也不够搭进去的,莽撞行事不过徒增一次败绩而已,毫无长进!”
“这……我……”这下,长者只能干瞪着眼睛,再也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来。
看着他吃瘪的狼狈模样,银充暗暗得意。
赫连澈又道:“不过大人着急挽救黑水我也能理解,若是执意急行军我不会拦着你,可我的人……就不跟着一起去送死了。”
说罢撇开那名黑水大臣,扭头冲兵士高喊:“挖壕沟!原地休息!”
黑水大臣不敢再嚷嚷让他们配合急行军,当众丢了面子,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终于不服气地暗暗嘀咕了声:“到底不是你们的国土受人掳掠才如此不放在心上当回事!”
说完,便灰溜溜的转身交代黑水兵跟着一起挖壕沟去了。
天边最后一丝红霞彻底被黑暗吞没,万物渐渐沉入如水夜幕。
弥漫着杀意和血腥的大妃别苑中,一柄血刃猛地插入地面,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阴冷目光扫过满院的尸体和屋顶上一副难民打扮、骇得面如菜色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西朝军。
终于盯住脸色青白的完颜准泰,缓缓笑起来,声音空灵若鬼魅:“原来是你想要我的命啊……”
“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阿东守在完颜纳其身边,一边作警备状,一边疑惑问。
完颜纳其皱眉,回想起刚才那场厮杀……不,与其说是厮杀倒不如说,是那女子单方面的屠戮,因为完颜准泰的手下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举起刀来与她搏斗。
手起刀落的刹那,他清晰看清了她眼底那狂暴的兴奋与贪婪,仿佛那一刻支配着她的身体的,不是她,而是酆都鬼域的使者……
杀人不眨眼,须臾间便灭了满院子的对手,这是何等的凶残……
可是,这也间接证明了,他的选择和今天做的这个局,是完全正确的。
完颜纳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扫了眼一旁惊愕程度不亚于屋顶上那群西朝人的陈三十等人。
而完颜准泰亲眼目睹了那地狱般的场景,早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呆呆看着眼前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必须马上离开!他是打不过这个恶魔般的女子的。
可是眼看汗位就要到手了,他怎么甘心放任完颜纳其活着?只要有他在,他身为庶子,汗位随时会受到威胁,只有他死了,自己才能安心。
但眼前,这个女人几乎凭一己之力就杀光所有能用的人……
这一瞬,他突然回想起了叶凌漪说的那句话——“我不知道你抓走那西朝女子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你大概是抓错人了,我才是你要抓的那个人。”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抓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深受完颜纳其信赖的女子,眼前这个才是?
完颜准泰内心顾忌着,看向完颜纳其,目光阴暗而偏执。
倏忽身后有人惊慌失措而来:“二王子,快走!他们早在外面埋伏了好大一批人,我们的人都被杀光了!属下也是勉强捡回一条性命。”
“你说什么!”完颜准泰震愕,片刻以后怒不可遏地望向完颜纳其,咬紧后槽牙,自牙缝吐出几个字:“背后算计,你个阴险小人!”
完颜纳其波澜不惊地微笑,飞快扫了眼屋顶上那些西朝军,心下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头,仍作高深貌:“若论起算计,只怕是谁也比不过二王兄吧!”
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
二人对视,仿佛有凌厉的明枪暗箭来回穿梭于目光间。
“二王子,咱们还是先走吧!他们人那么多,我们打不过的!”下属忧切地拉住完颜准泰,生怕双方一个按捺不住动起手来。
岂料完颜准泰一挥手将下属推开,怒斥道:“蠢货!他完颜纳其既然布下了重兵就说明他根本没想让我活着离开!”
关于这一点,不可否认,完颜纳其确实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可游戏没有结束,就这么让他死了多可惜?况且,那群西朝人保护的目标显不是他完颜纳其,而是……
完颜纳其的目光落到笑容诡异的女子身上。
只要她无碍了,这群西朝人是不会为难完颜准泰的,这个事实,与其等完颜准泰自己发现,倒不如顺水推舟,就让他认为,他完颜纳其手里还有很多可用之人……
“二王兄说的什么话,眼下一切我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只要二王兄想走,随时可以走,我保证我的人不会伤你半分。”
“你真的肯放我走?”完颜准泰深表怀疑,忌惮地望了眼那手持血刃的女子。
“父汗尚在,你我兄弟一场,就算你不容我,我又怎会为难于你令父汗忧心成疾?”
完颜纳其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完颜准泰狐疑,试探性后退两步,见所有人没有要对付他的意思才猛地拧身,仓皇而逃。
一路狂奔,直到大妃别苑在视野里成了一个小小的缩影,完颜准泰才狼狈的停下脚步,眼神阴鸷狠毒,咬牙道:“去给古兰人发信,让他们立刻杀进来!给我用火器夷平了这个所谓的大妃别苑!”
“可是二王子,你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吗?三王子既然事先伏兵杀光了我们的人,必然是知晓我们的去意,刚才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杀了要他性命的人,如此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怎么都说不通……”下属百思不得其解。
完颜准泰嗤之以鼻:“你懂什么,完颜纳其不知道那老东西已经被我控制了,怕父汗怪罪下来他们母子又得吃不了兜着走,量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停顿片刻,眸中迸出恶毒的寒光:“今日这笔账,我记下了,定要完颜纳其以他整府人命来偿还!在这之前,你且替我去做件事……”
“二王子请吩咐!”
“去府上地牢,将羁押的女子和那孩子一并提出来,我要亲手把他们剁碎,做成礼物送到大妃别苑……”说到这里,完颜准泰想到什么,面上尽是疯狂而狰狞的笑意,“完颜纳其身边那女子不是很厉害吗?杀了我手下那么多人,我才杀她两个人,这份大礼,算不得过分吧?”
“这……”下属脸色僵硬,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道:“二王子,府上那名女子和孩子都……都……”
“别支支吾吾的,都什么?!”完颜准泰不耐烦。
下属如履薄冰,干脆跪下地,硬着头皮说出一句:“属下没用!女子和孩子都不见了!”
这下,完颜准泰脸上的表情乱做一团。
片刻以后,撑圆了眼睛紧紧盯住下属,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你说什么?都不见了?”
“属下没用!属下该死!”
完颜准泰一愣,站直身子失笑出声,笑声阴森可怖。
正在下属不知所措时,完颜准泰猛一欺身,一柄长刀刺穿了下属的心窝。
温热的血液泛着腥气飞溅上完颜准泰的手:“废物,该死就快死吧!”
鬼魅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下属痛苦地瞪大了眼睛,来不及闭上,瞳孔里的光就一点点涣散完全。
完颜准泰面无表情。
随着刀锋退出肉体的闷声响起,重新站直,垂眸嫌恶地看了看被鲜血染透的利刃,将其丢开,又看看已然命丧却始终保持着下跪姿势的下属,抬腿踹了上去。
待到尸体倒地,完颜准泰才转身,幽深的瞳仁里尽是狠毒。
是时,巡城的卫队途经身侧,为首的人一见是完颜准泰迎面走来,又看到他手背上的血迹,心下明了有事发生。
于是立即翻下马来,抱拳施礼道:“二王子!可有事需要属下帮忙?”
完颜准泰并不把这些低级的三脚猫卫队放在眼里,随意挥挥手,正要越过那人,突然又想到什么,站住脚。
“对了,我倒真有件事,你去帮我办吧……”
黑水漫长的冬夜终于迎来了天明。
当叶凌漪将自己从混沌中彻底抽拔出来时并没有在别苑。
睁开眼,揉着发酸的太阳穴坐起身,待意识彻底清醒,视线落在刻画着娟秀字迹的经墙上,很快分辨出了异样。
这里不是别苑的厢房,好像是寺院的禅房。
小小屋内虽然陈设简单,看起来却格外干净,四腿的黑漆小几纤尘不染,上摆着一杯热茶还腾腾冒着白汽,半开的门外可见阳光落在积雪上散发出来刺眼的光,投进屋来,将屋内也变得明亮无比。
叶凌漪呆呆地观察着身边,只感觉头顶晕乎乎的,像是悬浮在一团云中。
无数问题从她的脑袋里以翻书的形式一一掠过,她却无法静下心来仔细思考。
喉咙干渴发燥,正好眼前的小几上摆着一杯热茶,便想也没想,起身过去捉起茶杯猛喝了下去。
可就在她豪饮过后,放下杯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时,门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那是我用过的……”
叶凌漪茫然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伊涅普呆呆地站在门边。
看看她手边的杯子又看看她,湛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惊讶,手臂上还搭着件女式的白绒披风……
一个花白胡须,生得虎背熊腰的长者踢马过来,因心中并不把这个年轻的将军当回事,连虚与的礼节都给省略了:“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带兵?我们此行出城来是为了剿杀古兰贼寇的,急行军时间都不够,你怎么能让他们休息呢?”
“你怎么和我们将军说话呢?”银充气不过要与长者理论,却被赫连澈抬手制止了。
说到这里,突然顿悟:“哦……我明白了,怪不得将军要在别苑附近埋伏我们的人了,此举是一定为了保护夫人!将军夫人在别苑里吧?!”
赫连澈没回答,只沉声冲队伍其他兵士道:“原地停下,挖壕沟,今夜就在此处休整一夜!”
话音才落,便引起了配合行进的黑水人的不满。
“不过将军,末将倒是好奇,那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让将军如此费心,出城事急还不忘将她妥当安置,莫非……”银充暧昧笑了笑。
“一个故人的朋友罢了。”赫连澈的口气和脸色一样,都是淡淡的。
银充的表情里忍不住透出几分八卦,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什么故人?”
“放心吧!”
提及此,银充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按照将军指示,末将亲将我们的弟兄安排在大妃别苑附近,乔装成逃难的牧民,黑水那些手握权力的家伙眼高于顶,定不会察觉出异样!只要大妃别苑里有任何不对劲,我们的人就会立马杀进去……”
赫连澈却不会告诉他,是因为自己信不过完颜纳其,叶凌漪盲目的信从那个人已经让他很头痛了,如今乐芽昏迷不醒,依照她的性子一定会拼了命去救乐芽,到时候若是完颜纳其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利用这一点让她去做什么不要命的事……
他想都不敢想。
赫连澈侧眸扫了他一眼,又望向远处,声音无比清晰地回:“我夫人!”
银充闻言张大眼睛愣住,似意外似惊愕,久未回神。
他说的是昏睡多时从未有过苏醒迹象的乐芽。
赫连澈微微点头应了声。
好半晌察觉自己已经落后了赫连澈很长一段距离,才赶马追了上去:“若是将军夫人的朋友,将军缘何如此做法?上次听你说将军夫人亦在黑水,为什么不直接把她的朋友送回?”
“你以为把她送回去是什么好事吗?”赫连澈说了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银充不解,想问。
“将军!”银充自远处策马追上,朝前头的赫连澈唤道。
赫连澈仍行进着,紧紧捉住缰绳,目光凝视远方,一点儿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银充只好把马赶得更快了,来到他身边,作揖道:“将军,按照你的吩咐,那姑娘已经安置妥当了,一户牧民,家主敦厚老实,定不会欺负了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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