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世九歌

花僧瞧他模样，嗬嗬笑了两声：“你真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这风清水秀，四季温润，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在这待得久了，什么恩怨情仇，什么荣华富贵，也不重要了。”

“是么？可惜我在这里住的那段时间，没有一天忘却仇恨。”梦京尘淡然一笑，“看来这里也并没有你说得那么神奇。”

既然梦京尘不认同，花僧也没有和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伸手拂过一片花丛，手腕上就沾上了轻飘飘的花香。

“山间之鸟，有来有去。不知光阴短，一日也如年。始知世间乐，寿在风谷间。”花僧也看着天空。鸟儿翩翩飞舞，他无心地随口念道。

梦京尘也注意到了那几只鸟。他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有只鸟，好像是往这边飞过来了。”

他并没有看错，鸟群之中，其中一只鸟似乎在蓝天中寻找着什么，等看到山腰间的梦京尘，它便快速飞了过来。

梦京尘扶着墙站起，飞鸟也恰好落到了他的手边。

花僧凑过来：“嗯……有你的信喔。”

梦京尘把绑在鸟腿上的信抽出来，展开阅读。

但是，就在他看完第一行，脸上的表情就陡然严肃，捏着纸的手指也暗自用力。

信的落款人是周蛾楼主，这情报是十足可信的。可是他实在难以相信，陌银刀居然会在距离南江剑盟只差一天路程的地方被人救走了。

梦京尘摸了一下脸颊，感觉无比僵硬。他内心翻涌上一股愤怒，一直冲到咽喉，热辣辣的，刚才的平静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相信那群人……真是最大的不智。可恶。”

梦京尘“砰”地砸了一下墙。他顿时感到一阵无力，明明追缉了这么长时间，却在顷刻间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他本打算就此退隐，这样一来，他又要重新离开隐几疏榻，下次回来，就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了。

更何况，没想到陌银刀居然还有了帮手。这样一来追缉行动无疑更加棘手，这次失利不仅是纵虎归山，而且是虎添双翼了。

花僧在旁边看着梦京尘表情的变化，一言不发。

等到梦京尘注意到他还在旁边，只能强压下怒火，挤出一点不好看的笑。

“最是可怜迷途客，羁旅无定难为家。”花僧粗糙的脸上露出无奈和遗憾，“看来你的麻烦，还远没到解决的时候喔。”

梦京尘湿润了一下嘴唇，感觉心中有股难以形容的不快。他再三沉吟，还是对花僧道：“不会很久，你如果想在这里待着，可以等我回来。”

花僧又是用肩膀撞了一下梦京尘：“……没必要，老和尚太久没见过打架，去看看热闹倒也新鲜。同你一起下去就是了。”

这下轮到梦京尘意外了。他知道花僧身怀佛门圣者之花，想来最不喜欢的就是厮杀流血。

更不能明白的问题，则在下一秒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帮我？”

梦京尘依靠着墙，缓缓滑坐下去。原来五味杂陈的心，在花僧的言语之下，仿佛也开解了许多。

他仰起头，看着茅檐下露出的大片蓝天，深深呼吸了几次。

说到头来，他慢慢地回到了这里，不也是由于内心空无依归，如同飘蓬一般，正在寻找一个安身之处吗？既然他回到了隐几疏榻，还多了个聊天喝酒的僧人，留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等后天我再酿出新酒，便分你一半……三分之一吧。”花僧嘿嘿一笑，脸上越发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容光焕发还是真的喝醉了。

清凉的风阵阵吹来，如同拂过山间的笛声。

如此不能尽兴，梦京尘皱皱眉，把酒袋丢给花僧：“就这点给我喝，还不够润润喉咙。”

陌朝花僧却脸上十分可惜，看着空空如也的酒袋，他轻叹了好几声：“哎，若不是等你，这剩下一点我也全都喝了。”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看到这僧人为酒如此伤心的表情，梦京尘顿时感到好笑，和花僧也更亲近了一些。

他转头又说：“不过你现在已经无所怨恨，那就留下来吧。用你的真心感受一下你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住处。”

“我……”梦京尘张了张嘴，但是对这个提议，他似乎也没那么想拒绝。

“先说好，便是你这正主回来，我也不会这样便走。你这地方修筑很好，我住那边一间，平日照常饮酒，你我相安无事。”花僧摆出认真的模样，一副不能退让的态势。

“你愿意住就住，我本来也没打算赶你走。”梦京尘笑着往山下看，不禁喃喃自语，“这里荒山孤岛，又有哪里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梦京尘问。

“你走到山腰，山腰的草儿告诉我了。事先我也不知。”花僧微笑，“你肯回来，这里的花草必然很欢喜。”

梦京尘上前，一把将酒袋夺了过去。稍一犹豫，他又念及内心萦绕的种种事端，不免苦上心头。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正好闻到酒香甘甜，直接一仰头将袋中的酒灌入口中。

甘甜的酒冲进喉咙，一股凉气缓缓浮现，果然让内心无比舒畅。梦京尘心中一喜，正打算喝他个一醉方休，其他事情一概不去思索，袋中的酒却停止了流淌。他睁眼去看，发现酒袋已经见底了。

“你还真是个怪人。”梦京尘摇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在这久住？”

“看你神态，怅然若失，是大事已结，那你还能上哪儿去？”花僧露出怪笑，用肩头捅了捅他，“依我看，你这隐几疏榻，真是最美好的安身之处，别处均不能及。”

梦京尘哑然无言。花僧说得确实没错，他已经把自己看穿了。可是对目前来说，却总感觉说服自己回来隐居，总是不能甘心。

这一摇晃，倒是让梦京尘看到了他腰间的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块玄徽，藏在破旧的麻布之间，依稀辨别得出，上面写的是“陌朝花僧”。

“你原来叫陌朝花僧。”梦京尘淡淡地道。他对这僧人有玄徽并不意外，毕竟优昙花在身，说明其不仅佛法高深，也是一位颇具内功的高人。

“叫我花僧，四个字太长，谁能记住？”花僧嘻嘻一笑，对此浑然不在意，仍然向他摇晃酒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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