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放生
“腾格里,腾格里,求求你,求求你!”
完颜康听了这个女子的呼喊,心头一动,下令把她带过来:“我能饶过女人和孩童,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你还想要什么?”
女人先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然后抽泣着道:“腾格里,我和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子民啊,求求你,求求你,饶过他吧。”
“我爹爹是汉人,他教过我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完这话,少年把头低于地,不再出声。
完颜康沉思了一阵,悠然赞叹:“不想一介少年,居然有如此见识。”
说完,他发下军令,将所有待斩之人尽数放回。
少年们飞也似的逃回各自家中,钻回母亲的怀抱。老人们则多数跪伏于地,不断叩首,感谢长生天,感谢完颜康的仁慈。
看着这些原本仇恨的目光,转为感激之情,完颜康心头一松。
在战场之上,他杀敌无数,但要对老弱挥动屠刀,他心里觉得特别堵得慌。
“大帅,不太好吧?”跟随完颜康的这一营营长达拉塔,在完好的执行了命令之后,再过来表示出自己的不解,。
“达拉塔,你知道刚刚那个少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他的意思是,这片土地,已经是大帅的领地,这些人,也是大帅的子民?”
“不错,达拉塔,讲武堂还是没白上嘛。既然这片草原,已经是我的领地,咱们为何要继续加深仇恨呢!”
“大帅,留下这些男丁,只怕会有后患……”达拉塔犹豫了一下,表达出自己的担忧。
完颜康点了点头:“本帅知道,山人自有妙计。”
说完,他又发下另一条军令:将营地中所有可供骑乘的战马、弓箭、弯刀,尽数上缴。
一刻钟后,完颜康的命令,得到了完美的执行。
同时,完颜康令达拉塔挑出两个排,分左右四散传达放生令。
对沿途遇到的牧民营地,只要能够上缴战马和武器,包括成年男子在内的所有人员,全员放过。
不要说这些少年和老人,就算是原本的部落战士,没了马匹、没了武器,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只要解决了铁木真,这些牧民,可都是上好的兵员呢!
杀人,只需一刀一枪。
放生,则需要冒更大的风险。
放生,比斩尽杀绝更见长远。
随着放生令的推行,大军的进军速度,进一步受到影响。
骑兵在草原上疾速行军能日行三百里,按之前分散行军的速度,一日也能走两百里。
当多了收缴马匹、武器这等杂事后,大军行进速度,一日只能行军百里。
一天之后,完颜康察觉如此行进速度太慢,便将调集一半人马,重新集结,由他带队直扑乞颜部王庭。
而剩余三万人马则由伍石蛮统领,继续贯彻落实放生令,徐徐进军即可。
伍石蛮听令之后,策马飞奔来寻完颜康,气冲冲的发作起来:“大帅,南边你又不让我去,这边战也不让打,干脆撸了我这顶帽子,我伍二回中都开酒楼卖肉去,也省的受这等闲气!”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若是旁人如此,完颜康势必要重重责罚不可。但一来伍石蛮这块滚刀肉还是个长辈,二来他如此发作,也是因为求战心切。
此时大战将起,对伍石蛮的求战之意,还是要着重鼓励的。完颜康耐着性子,给伍石蛮讲解了贯彻落实放生令的重要性。
打乞颜部,绝不是为了把乞颜部的百万牧民尽数屠灭。只要干掉了铁木真,乞颜部的牧民留存的多一分,便相当于白马城往后的实力深厚一分。
而在双方胜负未决出之时,乞颜部的牧民,随时都可能上马持刀,变成白马城的敌人。
放生令的推行的好,才能完美的解决削弱敌人和少造杀孽的根本矛盾。
“此事若成,我军前锋只需暂时维持不败局面,最后的胜利,就一定属于我方。副帅大人,你的任务,可是我军取胜的基石呢!”完颜康知道伍石蛮好面子,特地把放生令的重要性,提升至无以复加的程度。
伍石蛮勉强被说服了,只是仍然有些不甘心:“大帅,要不咱们俩换换,我做先锋?”
完颜康呵呵一笑:“伍二叔,你要是能接的下我三招,不…两招,我就让你领军先行,如何?”
伍石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拨马转身就走。
完颜康哈哈一笑,又抛了几句话:“活成年男丁一人,折斩功一半,杀一人,扣斩功两级!”
伍石蛮在马上一愣,嘴巴砸吧了两下,顿时高兴起来。
他伍石蛮虽然是个粗人,可不是个杀人狂,这么火急火燎的跑来发作,不过是要争些立功的机会罢了。不用冲锋陷阵也能立功,怎么也对下面那些嗷嗷叫的小崽子们,能够有所交代了吧。
活成年男丁一人,折斩功一半,杀一人,扣斩功两级。当这个命令告知全军之后,放生令的推行方式,立马大变样起来。
第一天执行不杀令的时候,那是一个简单粗暴。
一票人杀到人家门口,喊一声:投降免死,缴枪不杀,下马不杀。
人少的营地,看着这架势,要打?
自己这几十号、百来号人就是送菜,干脆搏一搏。反正伸头必是一刀,缩头或许还能活命。
至于能有个数百战士以上的中大型营地,面对白马城拿着刀枪的逼降,则都是先行抵抗。
投降免死?
老子才刚刚从白马城打完仗回来,一身血腥味都还没散尽呢,你这就打过来了,还想骗老子投降受死?
门都没有!
对白马城的战士们而言,拼杀起来,虽然难免也有所损伤。但面对的都是仇人,这个冬天,大家伙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呢!
于是,一场场杀戮,着实在所难免。
新的计功命令发布后,每个营长都把脑子活络的手下召集起来,商议如何应对。
再这么简单粗暴,哪里还能捞着功劳,弄不好还要倒扣战功。
大家伙辛辛苦苦跑出来干嘛啊,杀人玩儿吗?
咱们是出来打战立功的啊!
很快,这种劝降方式,由大军压境赤裸裸的恐吓,变成了同胞们的现身说法,先礼后兵。
同胞从哪来?
从上一个营地,带走两个惊魂未定的汉子,让他们去下一个营地中,好好分说一番。
不愿意去?
一边是刀架在脖子上,一边是美妙的承诺:事成之后,发还马儿一匹、弯刀一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且,听到还能拿回马匹跟弯刀,这些本土说客心里多少还有那么一丝小窃喜呢。
降服一个营地,把上一个营地的人放回,然后从新的营地,挑选两人,继续前进,收服下一个营地。
有了同胞的现身说法,白马城遇到的抵抗,逐渐减少了起来。
上马是勇猛的战士,但回了家乡,回了营地,乞颜部这些勇猛的汉子,首先是一个牧民,是自家女人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
对草原上人们来说,生存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天性,忠诚只是相对的。部落的吞并、更迭,女人顺从新的丈夫,都已是习以为常了。
对他们而言,面对敌人的大军,能保住性命,保住自家的牛羊,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在这个情况下,还要拿起刀枪抗争的,实在寥寥无几。
在乞颜部中,战力超群、忠诚度高的战士,大多被选入怯薛军。
而这些散兵游勇之中,少许的死忠之辈,发现不妙的时候,都提前跳上马儿,赶往王庭去了。
发现这些提前跑路的牧民,伍石蛮他们也都放任不理。这跑了的人,不扣咱们的功劳便是了,跑就跑呗,说不定一头就撞上大帅统领的大军了呢!
少了杀戮,少了抵抗,就连马匹跟武器的收缴工作,速度也渐渐快了不少。
伍石蛮惊喜的发现,自己的行军速度,可以提到日行一百五十里了。
“有礼,你说这怪不怪。按老子的想法,一顿刀子下去,岂不是比劝降什么的,干净利落的多,怎么反倒现在还搞的快些了。怪事!怪事!”晚上安营扎寨之后,伍石蛮拉着高有礼,开始唠嗑。
高有礼想了想:“大帅语录,好制度就是战斗力,就是生产力,好的制度,比好人可靠。这放生令加上计功体系,也是一项好制度嘛。”
伍石蛮把高有礼的头一拍:“小兔崽子,大帅都不在,拍啥子马屁。我看你,现在把这大帅语录,都倒背如流了吧!”
高有礼嘻嘻一笑:“这大帅语录,要是背不出来,我这副团长可是当不上的。就是不知道,您不背熟这语录也能升职,莫非是走了大帅的后门……”
伍石蛮闻言,抬腿作势就要一脚过去,哪知高有礼早有准备,闪身就跳到一边,然后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回去睡觉啦!”
说完,他一头就钻出伍石蛮的营帐,徒留伍石蛮自顾自的骂几句:“小兔崽子!”
高有礼走后不久,伍石蛮忽然偷偷摸摸的掏出一本小册子出来。在灯光之下,这个小册子上,分明写着四个大字。
大帅语录:
1、金、汉、蒙各族兄弟,都是一家人;
2、一切行动听指挥;
3、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4、一切缴获要归公;
5、不虐待俘虏;
6、升官发财,拿功劳来换。
7、好制度就是战斗力,就是生产力;
8、军法至上,有法必依,执法必严。
完颜康这次回城之后,特地编了一个小册子,名唤大帅语录。这八条基本语录,如今是全军皆知。但对于军官而言,这个小册子上,还有关于八条基本语录的注解,还有后续添加的一些内容。
如同高有礼等人要升职,必须进讲武堂接受培训,考核通过之后,才能正式授职。而熟背大帅语录,则是讲武堂考核的必考项目。
伍石蛮向来不喜读书,这次升职考核的时候,语录背的磕磕绊绊,还被完颜康点名批评了一次。这个消息也不知谁传了出来,下面的战士还不知道,高级军官倒是个个都晓得了。
如同高有礼般与他够熟又够胆子的,经常还拿这个开开伍石蛮的玩笑。
伍石蛮当面骂骂咧咧,不把这大帅语录当回事,背地里倒是憋了一肚子劲,趁没人时经常拿出语录翻一翻,生怕下次考核时过不了关。
“好制度就是战斗力,就是生产力。狗日的,战斗力老子懂,生产力又是个什么玩意……”伍石蛮一边小声诵读,一边狠抓头皮。
“团长,报告!”
听到外面的报告声,伍石蛮连忙把大帅语录藏回怀里,然后回话:“进来。”
司马坦掀开帘子,走到伍石蛮面前,敬了一个军礼。
伍石蛮还了一礼,然后问道:“这么晚了,有事?”
司马坦递过一个本子:“团长,这是今天的战功统计,请你审阅、会签!”
伍石蛮接过本子,随意翻了翻,就准备拿笔签字。
司马坦一把抓住伍石蛮的笔:“团长,请你认真审阅!”
伍石蛮摇了摇头,微怒道:“最烦你们这些军法官,明知道老子的性子,整天拿这个破玩意来烦我!”
司马坦正色道:“我军能有今天的战斗力,优良的战功体系,功不可没。军法官职责,就在于维护我军的基石,还望团长慎言!”
伍石蛮把眼睛一瞪,一副要发作的样子,但看司马坦右臂下方空落落的模样,他又无奈的收了脾气,耐着性子看完战功统计本,然后签下了大名。
白马城极重军法,以连为基本单位,加派军法官一人。军法官不参与日常作战,只负责记录战功,监督执行军法。
营、团等等,各级均加派一人。各级军法官,级别相当于各级副职,且只对上一级军法官负责。
至于军法官的人选,主要从大战之后的伤残人员当中选拔。
司马坦原就是神兵一期学员,积功也应升为营长了,因为守城一战失了右臂,本应退出军中。
司马坦喜欢操练,喜欢敬礼,喜欢打战,喜欢军中的一切,他也因此一度心如死灰。
因为军法官的设置,他又活了过来。
司马坦一走,伍石蛮骂了几句娘,突然笑了起来。白马军中虽然规矩森严,约束颇多,可只要你能打战,能立功,旁的虚头巴脑的东西,可是一概不用理的,比起当年自个在边军时的各种龌龊,那可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呢!
这时,她的儿子出声了。少年朝完颜康行了一个大礼,伸手指向后方,颤抖的说道:“腾格里,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啊!”
完颜康哦了一声:“他们是乞颜部的人,如何是我的子民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被拉了过来,与这个女人一同跪倒。
“还有我的子民吗?”完颜康问道。
这个女人摇了摇头,满脸欣喜。
更何况,这一营战士,还是完颜康亲自带队。
一炷香的功夫,这一股反抗力量,便已经灰飞烟灭。
营地里的妇孺老幼,一个个蜷缩在帐篷中,孩童们惊恐的哭泣,立刻便被母亲捂住了嘴。
细细一问,原来这个女人原先乃是弘吉刺部的人,只是在去年冬天,连同三个孩子被劫掳过来。她最大儿子,已经十二岁了,被按在第二排待斩。
“把她的儿子带出来!”完颜康吩咐道。
忽然,一个女人疯狂的朝完颜康冲了过来。这个女人有如一头母豹子,行动异常的矫健,躲过了好几个战士的拦截,才被擒获。
战士们将她摁倒在地,拉到待砍头男子的第一排,准备将这个女人一并处决。
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车辕以上高度的少年和老年男子,都从帐篷里被拉了出来,排成了数排,被按着跪倒在地。
老人们大多双目无神,连挣扎的力气都不想多费,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只有少数几个老人,双手合十,不停对完颜康这边叩首不已。
当完颜康率部遇上第一个乞颜部的聚居地时,发觉敌踪的牧民们,早已跳上马背,拿起弯刀和弓箭。
草原人下马为民、上马为兵,数百人聚集起来,也算是一小股军事力量。但数百临时聚集的散兵游勇,如何是白马城成建制精兵的对手。
少年们在不断怒骂、挣扎,试图逃离头顶上的屠刀。但能勉强成为战士的少年,早已上马出战,陨落在刚刚的那一波屠杀中了。剩下的少年,尚且年幼力弱,在白马城精壮的战士们手中,如同一只只小鸡仔一般。
伴随着少年们无力的挣扎,他们更为年幼的弟弟妹妹们,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孩童们大多在帐篷帘前嚎哭,然后被他们的母亲拖回帐内、捂住眼睛,不让他们亲眼目睹即将到来的惨状。
母亲们,大多在无声抽泣。
“大帅,遇到乞颜部的牧民,该当如何?”拉网式行军的命令一下达,罗翰怀率先问出一个问题。
“从草原惯例。”完颜康不假思索的交待下去,随即独领一营,径直向西奔去。
草原的惯例,是征服其他部落时,如不投降,便砍掉该部落车辕高度以上男子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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