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邂逅往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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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店堂内穿梭的服务员见安心手持小票坐定后,立即走上前去。

“点了什么?把小票给我!”一位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身着白衣黑裤,矗立在安心的桌旁,正瞪着铜铃般的眼珠不耐烦地催促道。

安心顺从地递上了自己手中的小票。中年妇女板着一张扑克脸,面无表强地接过小票,匆匆瞄了一眼后,“呲啦”一下撕掉了小票的下半截,紧接着伸手去够桌上的一个塑料盒。安心见她的手指距离塑料盒尚有一掌的距离,一时间难以够到,而中年妇女又不肯移步到桌子的内侧,便好心地代为从塑料盒里拿取一个标有号码的小夹子,顺手递到了中年妇女的手中。中年妇女接过小夹子,往撕下来的那半截小票上一夹,便匆匆离去。

这是一幅再日常不过的画面,可在安心看来却是无比的温馨。她的周身仿佛瞬间包裹上了一层暖意,热量比之店堂内的暖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心自觉自己只是在不疾不徐地吃着食物,岂知在他人眼里,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淡淡的优雅,再配上她那一身高档的职业套装,恍惚间让人有种走错片场的感觉。一桌最日常的小食点心竟让她吃出了法式大餐的格调,引得不少食客投来艳羡的目光。

蟹粉小笼被端上桌后,安心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只热气腾腾的蟹粉小笼凑到唇边,轻启双唇,用门牙在面皮上咬下一小口;安心并不急于品尝包子里的馅料,而是对着咬破的面皮往馅料里吹了两口气,随即一阵热气由内至外地哄散出来;待热气散尽,她撅起嘴唇小心翼翼地吸食起了汤包内的汤汁;随后她又将吸干了汤汁的蟹粉小笼在醋碟里沾了一下,接着用勺子往咬破的面皮内灌了一些些醋;一切工序准备完毕,安心这才就着勺子将一整只的蟹粉小笼一口喂进了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正当安心吃得津津有味时,店门口的顾客逐渐多了起来,其中刚进门的一对男女引起了她的注意。女子大腹便便,显然是一名孕妇。光从外貌上来判断,安心觉得她的年纪应该和自己不相上下。孕妇刚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挨到柜台前,仰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仔细研究着自己要吃什么。身后紧跟着的那名男子,因在门口收伞而耽误了几秒钟的时间,这会儿正急吼吼地叫嚷着,“别踩那儿,地上有水,当心摔着”,“你慢点儿,这儿人多,别挤着你”。

安心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不少人,数了一下发现起码还有五位,于是便安静地站到队伍的最尾端,顺便抬头看向被置于柜台上方的巨大横幅菜单。汤包馆的菜式比之前丰富了很多,以前这里只做汤包、生煎、小馄饨之类的小食,现在则涵盖了盖浇饭、盖浇面等主食。

安心只匆匆一眼,便决定了自己的食物清单。

“吃什么?”小姑娘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响起。

原来还是有许多老传统被保留了下来呀!安心望着中年妇女离去的背影,一脸的怀念。

生煎是现成的,被最先端上桌;之后是小馄饨,这个现煮起来也快;最慢的就数蟹粉汤包,现包现蒸,起码要等上二十分钟。好在安心不赶时间,便慢悠悠地品尝起了眼前的美食。

就在安心走神的这几秒钟内,耳旁传来“嘀”的一声,之后是小姑娘“吃什么”的询问声,安心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从柜台前离开,否则会妨碍后面的顾客点餐。

安心手持小票向店内走去,因为尚未到饭点,偌大的店堂里顾客尚不满三成,人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桌椅间。安心向着最靠近自己的一张方桌走去,桌子正好靠着一扇窗户,透过窗户,安心注意到外面的天空又阴沉了几分,路上已经有行人打起了伞,窗户的玻璃上也零星地溅落上了细细的雨丝。

“一笼蟹粉汤包、一客生煎、一碗小馄饨。”安心麻溜地报着菜名。

随着安心的说话声响起,小姑娘的手指一阵翻飞,在点餐机的键盘上一通猛敲,不一会儿一张小票从机器上方缓缓吐出了来。“呲啦”一下,小姑娘麻利地撕下小票,往安心面前的柜面上一放。

安心强压下心头的悲伤,自我打气般地扯了扯嘴角,她想给自己一个微笑作为鼓励,但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笑容里包含着满满的苦涩,一定比哭还难看。

安心调整了一下心情,缓步迈入店铺内,迎面是一长条兼具点餐和收银功能的柜台。一位看上去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姑娘坐在柜台后面,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机械地按照顾客的要求点单、打单,最后拿出扫码枪对准顾客的手机屏幕,“嘀”的一声后完成收钱,接着她头也不抬地问上一句“吃什么”算是对下一位顾客的迎接,然后继续机械地重复之前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

“微信?支付宝?”小姑娘这是在询问安心付款方式。

“支付宝。”安心一边回答,一边递上了自己的手机。

与此同时,安心拿起了柜面上的小票,“蟹粉小笼36元,生煎包16元,小馄饨10元,总计62元”,原来汤包馆不是没有改变的,这价格和十年前就不一样了,几乎翻了个倍。也是,物价、工资相比十年前也翻了至少一倍,汤包馆涨个价完全在情理之中。

安心本打算去安家老宅探望安然,但她在来的路上给安然打了两个电话,都未能接通。她怕惊扰她的休息,便就此作罢了。

三年前,安然因为自己的婚事和安淮生彻底闹翻。此后,她便搬回了位于红霞路上的老房子里。两年前,正当她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时,她的免疫系统突然出现了异状。经过多次体检筛查,最终查出病由来自于血液中的某种病毒,这和她妈妈当初得的是同一种病。当年,她的妈妈只能通过换血来治疗。现如今科学发达了,有了有效的药物可以遏制病毒的蔓延,但却始终无法做到根治。而治疗这种血液病的药物需要依靠进口,治疗费用极其昂贵。更糟糕的是,即便有了药物的辅助治疗,安然的身体状况却在半年前出现了急转直下的状况。这半年来,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萎靡。最近这一个月已经到了无法下地走动的程度,整天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清醒的时候,就喜欢和身在国外的安心视频聊天——这也是她在安家唯一可以联系的亲人。

每每这时,安心总是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望着屏幕上一天比一天憔悴的安然,安心总忍不住想起她妈妈病逝前家中弥漫着的阴暗沉重的氛围。每次接到安然的视频聊天邀请,安心总是强颜欢笑地按下绿色的接通键,可坚持不了多久,她便借口工作忙,匆匆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的那一刻,大滴大滴的泪珠早已不受控制地滑落脸庞。她不忍去想安然到底还能剩下多少时日,可这个念头日日盘桓在她的脑中,搅得她心烦意乱。譬如此刻的她,就不得不借助用力甩头的动作来驱赶脑海中升腾而起的可怕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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