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深处

厉慧说完，直接把电话挂了。

唐黎慢慢的把手机放下，不知道是该看开，还是该遗憾。

她自认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比厉慧少，可她从来都没想过要遁入空门，她六根不净，也贪恋红尘。

厉墨嗯一下，再没了别的言语。

唐黎过了几秒钟席地而坐，旁边的宁兮突然抬头看着她，“妈妈今天也不去上班么？”

唐黎说了句不去，宁兮有些奇怪，“爸爸妈妈都不去上班，你们今天怎么了？”

唐黎抬手摸了摸宁兮的发顶，“爸爸妈妈想在家陪着你啊。”

宁兮低头继续玩玩具，突然说了一句，“可是爸爸不开心啊。”

厉墨在旁边一愣，随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小孩子虽然年纪小，可也是敏感的，他虽然尽量在克制了，但不管怎么看，和平时应该都是不一样的。

宁兮能感觉到，唐黎应该也是可以的。

可是他没办法，道理都懂，只是有些事情，是装不出来的。

唐黎抬手，放在厉墨身上，话对着宁兮说，“爸爸只是累了，没有不开心。”

宁兮抬眼看了厉墨一下，没再说话。

今天的气氛不是很好，唐黎和厉墨都没怎么互动，只在旁边看着宁兮玩耍。

等到中午的时候，沈枚的电话就过来了。

厉墨一眼看见唐黎手机屏幕上的备注，随后他马上就把视线调转开了。

唐黎拿着手机，转身进了房间里，还把房间门关上了。

沈枚倒是也没说什么废话，只问唐黎这边准备好了么，她要派人来接她了。

唐黎嗯一声，把厉慧酒店的地址给了沈枚，“我们在这里等你。”

沈枚最后还是叮嘱了一句，“不要让厉墨跟踪你，要不然我马上弄死厉致诚。”

唐黎也有点不耐烦了，“知道了，说了多少遍了。”

沈枚那边闻言直接挂了电话。

唐黎也早就准备了，出门看了看厉墨，“那，我先走了。”

厉墨没看她，“早去早回。”

唐黎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轻声的说了一声好。

她被厉墨的保镖送到了厉慧所在的酒店，厉慧正在酒店门口等她。

唐黎下车后，转身看着保镖，“你先回吧，不用在这边等着。”

保镖应该也是得了命令了，知道今天不用全程跟着唐黎，就点点头，“您小心。”

唐黎点点头，看着保镖开车离开，才转身去了厉慧身边。

厉慧今天打扮的很素，头发盘在身后，一身灰色素旗袍，上面一点花纹都没有，倒是有一些厉家老太太素衣长袍的感觉了。

厉慧翘着嘴角，脸上的笑意明显，“接下来在这边等着就行了么？”

唐黎过去站在她身边，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个遍，“其实我还是觉得你穿颜色鲜艳一些的衣服好看。”

厉慧看着路边的车辆，“皮囊而已，无需计较那么多。”

唐黎抿嘴点点头，“说的也是啊。”

她们在这边等了很长时间，沈枚派过来的车子才到，山地越野。

唐黎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东西。

车子里只有一个司机，司机戴着墨镜，露出来的表情是冷着的，“上车。”

厉慧比唐黎着急，先一步过去开了车门上去，唐黎缓了缓也跟着上车了。

司机一脚油门就把车子飙出去了，一边开车司机还一边说，“唐小姐，唐突了，把手机先给我。”

这是怕她和厉墨通风报信。

唐黎笑了，一句话没辩驳，直接把手机扔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厉慧有眼力，不用说，主动把手机扔了过去。

车子没马上出市区，而是在附近每条路都转一圈，还专门往车多的地方晃悠。

唐黎不太清楚厉墨有没有派人跟踪，只是从厉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来看，应该不会。

他明显也是接受这个事情了。

不管后面有人没人，车子还是在市区绕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才出了市区，路过郊区也没停下。

厉慧一开始还坐得住，可过了一会似乎看出来什么了，表情就有点慌了，她挪动了两下身子，开口，“你要去哪里，你这是要开去什么地方。”

唐黎知道厉慧慌什么，赶紧抓着她的胳膊，“没事，没事，厉致诚应该在那里。”

厉害有点哆嗦，“在那里？”

唐黎嗯一声，“都过去了，别怕。”

厉慧缓了好长时间，才整个人安稳了下来，她靠着车门，转头看着外边，嘟囔了一句，“在那里也好，就在那里了结吧。”

唐黎把手收回来，叹了口气，也转头看着车窗外。

那山林很远，即便是山地越野车开的比较快，路上也用了不少时间。

这一段时间下来，足够厉慧调节好心情。

最后车子停在了山脚下，唐黎和厉慧从车里下来，同时抬头看。

两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厉慧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屈辱的几天。

而唐黎在这里，目睹过人性最凶残的一面。

山脚下有人等着，看见她们两个过来，只瞄了一眼就转头，“跟我上去吧。”

说完这人就在前面打头阵了。

唐黎和厉墨沉默在后面跟着，两个人都不是第一次过来，对这边也没什么好奇的。

唐黎体力并不是特别好，往常要是让她爬这么高的山，她肯定是要中途歇好几次的。

可今天，她居然一口气就上去了，而且还没觉得累。

厉慧估计也是和她一个状态，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厉慧还问了一句，“这就到了？”

前面带路的人一愣，回头看着她，“没爬够？还不累？”

厉慧转头看了看四周，“我以为会在山顶。”

三年多的时间，这边变化其实挺大的，厉慧也不太清楚，这是不是自己曾经受辱的地方了。

唐黎也认不出来，她是大晚上被带过来的，本来就没看清楚附近的环境。

那人让她们在这里等一等，然后朝着树林里走了过去。

厉墨转头瞄了两下，旁边有一个树桩，看的出来，是刚被砍伐的，她过去坐了下来。

唐黎没休息，而是在附近转了一下。

不过这山林里面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不是树就是草，要么就是昆虫蜘蛛的。

过了一会，离开的男人又回来了，让唐黎和厉慧跟着他进树林。

果然，真正的目的地不在这边。

两个人跟着男人朝着一旁的树林里面走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唐黎终于看见别的人了。

这边有一处空地，此时有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休息。

男人们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女人靠着一棵树站着，看见唐黎和厉慧过来，一下子站直了身体。

唐黎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这女人的视线却从头到尾都只在她的身上，一眼厉慧都没看。

厉慧也看出来了，她低声问唐黎，“你们认识？”

唐黎摇头，“我不认识她。”

至于对方认识不认识自己，这个不太好说。

她从前和厉墨在一起太高调了，被一些不认识的人记住，也是可能的。

唐黎和厉慧站在原地，看着带她们上来的男人，“沈枚呢？”

男人没说话，倒是那个一直看着唐黎的女人开口了，“她还没过来。”

唐黎没当回事，只嗯了一下，结果没想到，那人又说话了，“唐黎，我是温晶如。”

唐黎一愣，盯着温晶如看，她不认识温晶如，甚至是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听过。

温晶如盯着唐黎看，自然看得出来，她对自己包括名字的陌生感。

温晶如笑了笑，“你不认识我的话，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从前和厉墨在一起，还有过一个孩子，不过被厉致诚打掉了。”

厉慧在旁边眉头一皱，不管唐黎和厉墨现在感情再怎么好，也不可能不计较这个话的。

结果让温晶如和厉慧都有点意外，唐黎只是啊了一下，“这样啊，那你可挺惨的。”

确实是挺惨的，孩子是谁的，她到现在还不清楚。

温晶如看着唐黎，本来还想说两句别的话，比如自己从前和厉墨相处的一些细节，结果那边沈枚就过来了。

沈枚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干净利落。

她过来，看了一眼厉慧，随后把视线落在唐黎身上，“等一下，我让人吧厉致诚带过来。”

说完她看着唐黎，“厉墨知道你过来么？”

“知道。”唐黎也没撒谎，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撒谎的。

沈枚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笑了笑，“那他也没阻止你，看来他对厉致诚也是放弃的态度了。”

唐黎抿嘴，没接这句话。

过了没一分钟的时间，厉致诚就被人带了过来。

厉致诚手脚上都栓了铁链子，走路有些佝偻，步伐也很缓慢。

唐黎一直没和厉致诚见过面，她不太清楚厉致诚落在沈枚手里之前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看，这三年的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着实是重了一些。

厉致诚白了半头的发，身上脏兮兮的，如果不是脸上很干净，这么看，和拾荒老人差不多。

厉致诚似乎也放弃挣扎了，被人扯着铁链子拉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唐黎了，然后就想冲过来，不过铁链子长度有限，他过来两步，就被链子拉扯住。

厉致诚身子挣扎着，还作势想要扑过来，眼睛里全是恨意，“唐黎，你居然敢来。”

唐黎表情很平淡，“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就算没失势，我也没怕过你。”

厉致诚咬着牙，“唐黎，我弄死你，总有一天我会弄死你。”

厉致诚这样子，明显是有点绷不住了。

从前的厉致诚多淡定啊，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

可现在，他的愤恨，他的怒气全都挂在了脸上。

唐黎盯着厉致诚看，从前心里可能还想着见了面要如何刺激他，她说话一向不留情，厉致诚若是身体不太好，指不定就能被她活生生的气死。

可是现在看见了厉致诚，这老男人没从前的气势，看着就是个糟老头子，唐黎之前的那些想法，好像瞬间就没了。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朝着厉致诚走了两步。

唐黎完全没在意什么安全距离，站的位置厉致诚是可以碰到她的。

厉致诚见状，赶紧就轮起胳膊，想用手腕上套着的铁链子抽唐黎。

不过他似乎是不知道，唐黎是有功夫的，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能躲在保镖身后寻求庇护的人了。

唐黎一抬手，就捏住了厉致诚的胳膊。

也不知道是这段时间日子过得不好，还是本来就年纪大了，身体已经开始退化，厉致诚的胳膊很细，力气也不大。

唐黎捏住之后稍微一用力，厉致诚就闷哼了一下，根本拗不过她。

唐黎轻轻地推了一下，厉致诚就退后了好几步。

唐黎缓缓地摇头，语气压不住的带着嘲讽，“总有一天？你觉得你还有那么一天了么？都这时候了，还看不清形势？身子骨烂了，脑子也跟着萎缩了？”

厉致诚依旧一脸的恨意，“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弄死你们，你，你，还有你……”

厉致诚抬手指着唐黎，然后又指着温晶如，最后指着厉慧。

他好像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厉慧，他表情顿了顿，然后眼神更加的凌厉，“是你？居然是你？对对对，我当时就该弄死你的，你们一家人，我都不应该留活口。”

厉慧也朝着厉致诚过来，语气很清淡，“那就真的可惜了，你没弄死我，现在就轮到我看着你去死了。”

说完她砸吧砸吧嘴，“不过话说回来，厉致诚，你可还记得厉家走下坡路是什么时候么？”

厉致诚不说话，厉慧看了他两眼，接着说，“从你抓了陆长宁开始。”

她哼笑一下，“当时你也是太自负了，没马上弄死他，结果呢，我和陆长宁提前沟通过，给他做了定位，他的位置是我锁定的，而人是厉墨救走的，你看看，你应该弄死的人太多了，而你一个都没下手，反而把没什么威胁的齐云兰给弄死了，啧啧啧。”

厉致诚眼睛都红了，只揪着一句话，“陆长宁是厉墨救走的？”

他还真的不知道这个，陆长宁被救走后，直接就实名指认他了。

厉家公司，或者可以说整个厉家，确实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走了下坡路。

唐黎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掰扯的太明白，就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厉致诚明显是被气的够呛，可厉慧还不觉得解气，她又说，“是啊，你们厉家财务账上的问题，都是他捅出去的，陆长宁手里的那些证据，也是厉墨给的。”

说完这些，厉慧似乎嫌不够，又补充一下，“你知道么，陆长霜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厉墨的，厉墨从来没碰过她，而唐黎的孩子，那才是厉墨的亲闺女。”

厉致诚眨着眼，半晌没反应。

厉慧怕厉致诚不懂，耐心的解释了一下，“厉家和陆家联姻，结果陆家完全不受控，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么，是你的二儿子，我的好二哥，他一直在离间你和陆知满，他不喜欢陆长霜，一点都不喜欢，以至于三年多的时间，碰都没碰过她，可他还是把陆长霜收在了手里，你说是为什么呢。”

厉慧呵呵的笑起来，“因为他要对付你啊，陆长霜这种无脑的，最好控制，他从三年前，就在算计你了，而你，一直都不知道。”

这边厉致诚还没反应，那边的温晶如脸色一下子白了。

她先开口，“陆长霜的孩子不是厉墨的？”

厉慧不太清楚温晶如和厉墨之前的种种，也就不能反驳之前温晶如说过的话，但是陆长霜那边，她可是清清楚楚的。

她转头看着温晶如，“对，陆长霜的孩子不是厉墨的，至于你之前说的那个是不是，我不太敢说，但是大概率，应该也不是。”

厉墨没看她，只问，“她说什么了？”

唐黎摇头，“没说什么，只问我什么时候动身，她在酒店等我。”

让一个人绝望很难，如她，从前多磋磨，她也没说绝望，一心想着报复，然后开启接下来的生活。

可让一个人绝望，其实也挺简单，如厉慧。

唐黎过了一会转身去了厉墨和宁兮身边。

唐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和厉慧虽然都和厉致诚有过节，可性质是不一样的。

她经过一场大火，虽然也算得上是有点阴影，可余生也还能安稳。

而厉慧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估计会成为噩梦，伴着她一辈子吧。

即便是当初被厉墨伤的那么彻底，也不曾放下尘世间别的事情。

厉慧这样，应该是真的对人生没了别的念想了吧。

唐黎心头跳了跳，差不多明白了厉慧言语里面的意思。

厉慧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了，我没别的事情了，你那边先忙，我就在酒店里面，等你的电话。”

唐黎迟疑了半天，最后也就只能说，“这个事情结束了，回去好好生活，你的人生还那么长，以后都在自己手里，好好把握。”

厉慧在嗯一声，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说，“我昨天去了一趟永安寺，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徐冰那老家伙最后要把那里当做安身之所。”

厉慧因为唐黎肯帮忙，对唐黎的态度好了不少，还和她感慨了一句，“我昨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原本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天了，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

厉致诚原来那么牛逼，唐黎其实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把这一天盼来。

徐冰是厉家老太太，厉慧应该还是恨她的，最后都要连名带姓的称呼她。

唐黎眉头一皱，“厉慧。”

厉慧笑了，“世间万千，红尘十丈，其实也不过就那么一回事罢了，短短人生数十载，也不知道众生来人间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厉慧倒是没别的什么事情，只问唐黎什么时候动身，她说她见过厉致诚就要回家了，这两天赵金丽一直给她打电话，可能是有点怀疑她的去处了。

唐黎也不太确定沈枚那边的安排，不过感觉大概率是要下午才能让她们见厉致诚。

她们见过厉致诚，也就差不多傍晚，天色黑下来，才方便做一些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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