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下的刺客

颜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沉默地看着丁寿离去，一双眉渐渐皱起。

屋内有压抑着的声音传出，小师妹已经开始了吗？

颜齐望着漆黑的夜空，只有种坠落深渊的无力感，这样的命运在地宗才是主流啊，今日是小师妹，明日也许就是他和丁寿……

业力不出所料地转化为业毒，业毒倒侵莲台，深入她的每一寸神识之中，那是一股极度阴冷却又怎样也摆脱不掉的窒息感。

一如当初她站在门口，一直没能等到父亲归来的时候。

细腻深邃的黑色印记从她的眉心开始向四周蔓延，等布满她的额头时，一切都失控了，丁舒禾运转功法压制业力，却加速了业力转化为业毒的速度，想要用莲台去护住自己的意识，却让莲台也沾染了污秽。

于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意识尚还清醒存在的片刻，看着死亡一点点到来。

“嘭。”

“师妹！”

颜齐冲进屋内，丁舒禾已经再次栽倒在地上，她抬头看向颜齐的双眸漆黑深邃，如同深渊一般。

颜齐一颗心坠落谷底，地宗记载，双眼反映着莲台的清明，如果一双眼睛也变得漆黑无比，那么此时在识海中的莲台也已经被业毒彻底侵蚀！

事情果然走到了这一步。

颜齐快步走上前想要扶起丁舒禾，丁舒禾却躲开了他，低着头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师兄，你会受到反噬的，等一切结束了再进来吧。”

颜齐没有说话，默默坐在丁舒禾身后，催动功法帮助着丁舒禾压制着体内的业毒。

他一连施展了两次清神印，只是这一次与上一次在清凉观不同，清神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漆黑的毒斑在丁舒禾身上继续蔓延，嘲笑着颜齐的白费力气。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丁舒禾的体温开始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升高，颜齐放在丁舒禾后背的双手都被烫伤，而这正是业毒到达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即将焚烧掉一切的征兆。

“走！”

丁舒禾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突然朝前面扑去。

颜齐还想要再尝试，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颜齐身边，抓住他的肩膀退出了屋子。

“不！我还有其他办法！”

颜齐努力挣扎着，丁寿在一旁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不是办法，若是你和她都死在这里，我和兄长可没办法向宗主交代。”

赶来的中年男子正是丁寿的兄长丁岳，他制住颜齐后，看了屋内倒地不起的丁舒禾一眼，摇了摇头，手中捏诀，便要将整间屋子暂时封印。

“等等。”

凌烟连忙冲了上来，激动说道：“舒禾还有救！”

丁岳看向凌烟身后的一个年轻人，问道：“你就是木青。”

木青点了点头，丁舒禾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他来不及多解释什么，便朝屋内走去，见到他这么做，门口的几人沉默着没有阻拦。

地面，丁舒禾扑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回头，听到身后的动静，只能竭力吐出一个字：“走。”

木青轻叹了一声，他今晚跟了一路，在丁寿劝颜齐出手阻拦时，他也生出过出面阻拦的想法。

但丁舒禾体内的业力几乎全部被污染了，今夜阻止了，也许用不了多久，还会发生同样的事。

更何况，这是丁舒禾自己的意愿。

木青伸手把丁舒禾扶起，靠在床边，丁舒禾睁大眼睛看着木青，她还保留着一丝清明，似乎认出了木青，但嘴唇颤抖几下，却再难挤出完整的字。

木青说道：“事情发展得太快，我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区别业力的好坏，但面对业毒，你放心交给我吧。”

木青说话时，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丁舒禾眉心。

站在门边的众人看来，只见到木青的指尖闪烁一道深邃的紫芒，丁舒禾闷哼一声，眼神刹那清醒了一些，这让他们脸上多了一分期待之色。

木青同样稍微松了口气，以鸿蒙紫气护住丁舒禾的元婴，他之前也没有尝试过，但显然鸿蒙紫气的层次还是要高于业毒。

稳住丁舒禾的元婴后，接下来就好办许多，木青开始催动涅盘诀，焚烧起丁舒禾体内的业毒。

但丁舒禾的情况依旧十分不妙。

她体内的业毒实在太多，并且业毒的源头依旧处于失控的状态，时刻在转化出新的业毒，木青不得不加快速度，丁舒禾的身体就变成了一座火炉，在业毒发作时都能强忍着没出声的丁舒禾再难忍受，痛哭起来。

颜齐猜到发生了什么，一时大急：“木青道友，这样下去小师妹也会因为血气枯竭而死的。”

木青轻轻点头，让颜齐上前稳住丁舒禾的身形，盘膝坐在丁舒禾背后，双手落在丁舒禾后背，右手依旧催动着涅盘诀，另一只手则往丁舒禾体内渡去九幽之气，颜齐见木青同时出手，却调动起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多看了几眼，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不再出声。

半个时辰之后，蔓延到丁舒禾全身的业毒已经被清除一口，被木青限制在识海之内。

木青能够一鼓作气将剩余的业毒全部清除，但却暂时停了下来。

丁舒禾识海中的莲台出现了几道极其明显的裂痕，并且随着业毒的减少，裂痕还有增多的趋势。

木青把他的发现告诉了一旁的颜齐，颜齐露出苦涩的笑容，说道：“我与道友说过什么才算功法大成吧？”

木青点点头：“莲台中生出接引之气，元婴在接引之气中转化成元神。”

颜齐说道：“所以接引之气是什么呢？”

木青心中一动，想起他看到的画面，那不过是一团灰色的雾气，时而凝聚成元婴的模样，时而凝聚出宝莲的样子，心中有了猜测。

果然，颜齐已经自问自答：“其实，接引之气就是业力，不过是被我们以功法最先炼化的业力，这部分业力会在我们功法大成之时，与其他业力一同转为成业果，不过是在最后关头。”

“这部分业力一旦开始转化，其实就再难有回头之路，若是转为成业毒，哪怕我们有能力清除，也会反噬己身，使得莲台崩溃，从此……”

丁舒禾闭着双眼，但此时睫毛却颤抖了一下，颜齐心里一叹，说道：“从此修为尽失，不过小师妹天赋极好，哪怕不修我地宗功法，只要经脉窍穴恢复后，也可以重新修行。”

“这对于业毒完全爆发的小师妹来说，几乎是最好的结局。”

虽然丁舒禾经次一遭，体内经脉能不能修复还是两说，但地宗记载里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的都没有，已经极其幸运，所以颜齐这番话说得极其真挚。

木青知道丁舒禾也在听，问道：“舒禾，我可以立刻清除你识海中的业毒。”

丁舒禾嗯了一声，说道：“舒禾能捡回一条命，木青大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木青听着丁舒禾平静到极点的语气，说道：“不过也可以尝试助你破境。”

丁舒禾突然不说话了，但她的呼吸声似乎急促了一些。

一旁的颜齐更是紧皱起眉头，没忍住说道：“舒禾的情况很特殊，想要突破，就得成功修炼出元神，但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可能吗？”

木青仔细探查了一下，说道：“我将莲台上的接引之气镇压了一部分，可以尝试。”

颜齐不说话了，接引之气镇压了一部分，但另一部分不是已经转变成业毒了吗，一旦放开依旧继续转化，继而导致莲台崩裂，这几乎是已经确定的结果。

丁岳站在门口，他目睹了木青出手挽救丁舒禾的全过程，一直没有出声，事实上，不仅是地宗，就是天宗和人宗也琢磨出了一些压制甚至清除业毒的办法。

不过需要充足的准备。

所以在见到木青以个人之力便做到时，丁岳虽然惊讶，却不至于失态，但此时却还是被扰动了心境，一脸严肃地盯着木青，道：“小友应该了解了我地宗的功法，应知再继续催动功法于事无补，并不能改变结果。”

木青点点头。

他之所以会想更进一步尝试，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若是丁舒禾能以化凡初期的境界站在丁真仪面前，他想要获得对方的信任也好，交换利益也罢，应该都会容易许多。

木青视线落在丁舒禾身上，说道：“我离开青莲观后就一直在考虑，如果不能提前区别哪些业力是被污染的哪些又没有被污染，不如等到业力开始转化后，再逆转，将业毒转化为可以利用的力量，比如接引之力。”

丁岳目光一动：“何种功法有这种能力？舒禾又如何在业毒爆发时还能稳住心神，运转这些功法，若只是外力干预替舒禾稳住心神，舒禾恐怕无法保持专注，到最后功亏一篑，依旧只有清除业毒一种办法。”

木青点点头，说道：“我这里就有几门功法可以一并传授给舒禾，包括涅盘诀。”

颜齐已经两次见证涅盘诀的强大，闻言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许多，一动不动地盯着木青，说道：“功法可行，又如何稳住心神？莫非得一直依赖道友。”

木青沉吟起来，他可以用鸿蒙紫气暂时稳住丁舒禾的意识，其实是施加了颇多限制，外人帮得再多，想要逆转业毒，修炼出元神，就不得不在关键之时解除这些限制，到最后依旧只能靠丁舒禾自己稳住心神。

这确实是最艰难的地方。

木青看向门口，问道：“灵儿来了吗？”

月九出现在门口，点点头，“灵儿宗主和璇真人都过来了。”

之前三人只是去青莲观，所以钟灵儿和澹台璇都待在神木武馆，但发生了这么多事，两人早已经找到了这里。

月九让开门口的位置，钟灵儿和澹台璇都走进了房间。

钟灵儿微微抬起下巴：“说吧，要我怎么配合你。”

木青说道：“你让老白听话就行。”

钟灵儿点点头，就在屋内其他疑惑老白是谁之时，钟灵儿小手一挥，一只镜面漆黑的古镜漂浮在空中，流溢出洁白的光辉。

地宗众人目光皆是一凝：“元光镜！”

木青点点头，说道：“我这里也有一门从澹台大长老那里得到的修炼元神的功法，但舒禾想要短时间掌握几乎不可能，所以元光镜恰好能派上用场。”

颜齐当然知道元光镜的能力，但更加疑惑：“元光镜的反噬能乱人心智，如何还能助舒禾稳准心神？”

这几年，丁舒禾时常在考虑着破境时的每一步，她已经细致到每一个细节该做什么。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她的天赋极好，已经达到功法小成的层次，这一次突破，她要以业力修炼出元神，达到功法大成，而后顺势引动天地灵气，一举破境。

一次呼吸……

一个停顿……

颜齐在巴掌大的地方规划着破境前的准备，丁舒禾面带微笑，耐心地听他说着话，等到最后，才无奈说道：“师兄，这件屋子虽然换了主人，但还记得它的样子，比起以前，它其实变得不多。”

“是根本没地方改变吧……”

颜齐说道，有些无力。

房间内，丁舒禾强撑着地面缓缓坐直了身体。

一旦她开始主动追求破境，识海莲台上的那团雾气便开始不受控制的沸腾起来，炼化着其中的业力，也炼化着她的元婴。

颜齐默不作声，丁寿的兄长丁岳拥有圣王境初期的修为，实力确实不低，但能比得上他师父和师伯吗？

丁寿见颜齐如此作态，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丁舒禾笑道：“正因为没有改变多少，所以这就是我最熟悉的环境啊，我记得师父说过，破境之前并非一定得要沐浴焚香，追求一个绝对干净的环境，只要自己满意就行。”

颜齐明白了丁舒禾的意思，他赶走了青莲观的弟子，不忍去看丁舒禾的脸，侧着身子说道：“我就守在门口，你随时叫我。”

“师兄。”

听到背后的声音，颜齐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转身露出笑容：“小师妹，这件事你得听我的，我们地宗不似人宗那般随意，破境前该有的准备都得有，唔……我看这里刚好可以放置一只香炉，还有这里，需要我施法再做一次清洁，免得有秽物存在……”

“多谢师兄。”

颜齐走出房间，也顾不得门口堆放着充满鱼腥气的渔网，呆呆地坐在一旁。

一直待在门外的丁寿有些着急，瞪眼道：“虽然宗主和真仪长老不在，但我地宗并非没有其他人，我已经联系兄长，只需要再稳住半个时辰，他就能赶来。”

海港巷内，颜齐叫来青莲观弟子接走了妇人一家，只是这本就只是一间狭窄潮湿的屋子，哪怕少了几人，屋子内依旧拥挤。

“你们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这里还没有清理干净，还有这张床，是要等着我来抬走吗？”

颜齐对着一旁的弟子兜头便骂，他在平时少有发火的时候，一众弟子噤若寒蝉，连忙要搬走屋中破破烂烂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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