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止卷 第22章 练练槐安(七)
那个姓南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太吓人了,果然是“另一面”,果然是一般人想不到的面目。她本该有心理准备,这个来自异域的教派中哪有什么正常人,逢桐如此厌恶七星教,不就是因为这些不正常的人么?
他也不是正常人——她却从未想过,他也不是正常人。
可逢桐都已经在这里了,她为什么还要不听话?令人迷惑。
越溪桥长长地舒了口气,盘起腿坐在原处,先稍微调息一下。如今还不算太晚,风不是特别冷,真到了半夜就该冻得人睡不着了,还是该仔细找找自己的住处、好好回去睡觉才行。
从前内力薄弱的时候,住在一间又不避暑又不保暖的小破房子里,她都不知道冬日和半夜自己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逢桐,也就只有逢桐能和她彼此取暖。
逢桐是她的唯一了,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好他,即便是用这条命,或者……这张皮。
调息完毕,越溪桥睁开眼时,见眼前是方才见过的袍衫,便有些发愣地仰起头。
方才还在剥皮的男人正摇着手中的折扇垂眸看她,月光下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他那面具和双眼似乎都像是会发光一样。
越溪桥舔了舔唇,快速思虑完后决定先发制人,于是立马站起来拍着屁股说:“我本没想偷窥你做事,都是那个姓南的,是他强拉着我去看你的,我又没办法动用内力,所以没甩开他。”
付惜景眯着眼,似乎在笑:“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我真的不想违抗你的任何命令、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可如果有别人轻易就能控制我,那我也没有办法。他用逢桐威胁我,我,我反抗不起。”她说着说着语气就弱了,慢慢垂下了头,“我真的会……听话的,我一定会听你的话,你不让我做的,我一定什么都不做。”
小姑娘深深垂着头,语气也是诚惶诚恐的样子,付惜景却一时看不出她究竟是真的惶恐,还是只是在他面前装。
他便依如往常一般和声细气地道:“我知道此事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惩罚你什么,更不会惩罚你弟弟,你不必紧张。”
越溪桥松了口气,觉得他说话可真好听,纵然不一定是真话,但比真话还甜的假话也更令人安心。
突然她感觉腕间痒痒的,就下意识地去挠。付惜景注意到了,扇子直接拍在她正在抓痒的小手上:“许是被虫子咬伤了,别乱碰。”
刚才调息之前,双手是接触过草地,可才那么一会儿就被咬了,姓南的真讨厌。
付惜景示意她将手拿开,低头看了看她腕上肿起来的包,安慰道:“无毒。”又转过身:“跟我回去涂点药。”
他先迈步走了,越溪桥抿着唇按住袖子蹭了蹭那肿起来的包,叹了口气跟上前去。
途中她还很是奇怪地问过:“我明明将路记清了,可还是跑丢了,这个院子真的像迷宫一样么?”
走在前面的他似乎发出了轻笑:“我用幻境将你困住,你自然跑不掉。”顿了顿还赞许道:“能记住路,不错。”
她知道幻境,这种阵法似乎是七星教人人必会的,可她却没有学过。
……她所学的,自然不会是这种既不损害身体又很是实用的功法。
察觉到小姑娘似乎蔫儿了下去,付惜景微微偏头向后看,见她果然垂着脑袋很是颓废地在走,也没开口说什么。
他们的房间在一个小院落,他在正房,她便在侧房。一进院子越溪桥就找回了熟悉感,望了望他的房间也望了望自己的,最后选择转头回自己的那间去。
付惜景没有拦她,也进了他自己的屋。越溪桥就将门关好,丢下外衫甩了鞋直接扑上了床。
没过一会儿,外间传来了敲门声,男人的声音也同时传来:“我来帮你涂药。”
越溪桥一个激灵坐起了身,抱住寝衣下意识地跳下了床,脚丫子踩在地上走了两步才恍然意识到什么,又走了回去:“不用了,我以前经常被咬,晾几天就没事了。”
“听话。”他没说别的,只是这样道。
他这么一说,越溪桥就忍不住想乖乖听他的话,转了个弯又跑了出去。
一打开门,付惜景就看见了她光在外面的双脚,皱着眉单手将她扛了起来。越溪桥差不多相当于后背朝天,大腿被他的手臂环着,脑袋也贴着他的后背,久违地又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只是这寝衣太碍事了,她干脆将寝衣整个扔了,只身体与他紧紧相贴。
付惜景将她扛到床上后,又是去给她捡被她随手丢在地上的寝衣,又是去点燃桌上燃了一半的蜡烛,待房间重新亮起后,才从袖中拿出方才特意回房去取的药盒。
小姑娘被放到床上后就一直在……娇羞?没怎么动。他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将药盒打开。越溪桥见那是个圆形的木盒,盒盖上的花纹诡异得别致,里面是晶亮的水色药膏,很好闻,一点都不像之前她在那栋屋子前闻到的药味那样刺鼻。
想起味道,她才注意到他腰间系了香包,还是两个。可闻浓姐姐明明说过他不会用佩帏,只会将容臭放在床铺间助眠,如今戴上了,可是因为想要掩盖从那个屋子里带出来的气味?
不自觉地回忆起那个被剥下皮的女人的眼神,越溪桥身上又开始发毛。
小姑娘很古怪地抖了一下,他的药膏就涂偏了,于是抬眸对上她骤然惊恐的视线,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小姑娘就晃了晃手腕,心虚地说了一句:“凉。”又缩起脖子开始颓废。
指尖沾药,将她被咬伤的地方涂抹均匀,付惜景又将她的中衣袖子挽到手肘处,合上药盖后说:“晚上睡觉小心一些,别把药都蹭没了。”
越溪桥乖乖点头,抬起手腕看了看:“不痒了,谢谢。”
收好药盒,付惜景起了身:“早些睡罢,明早到我房里来用早食。”
见他转身了,越溪桥一惊,赶忙伸手扒拉他:“我,那个,你,你做那些——”
他偏了头,眼神似乎饶有兴趣。
“就是那个,那些,被你那什么的人,他们都是什么人?”她咽了咽口水道。
付惜景干脆又坐了回去,轻舒了口气:“他们都是犯了错误的人。”
“很严重的错误么?”
“自然,若不严重,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取他们的性命。”他微笑着说,轻轻拍了拍她被裹在寝衣里面的双腿,“人若失去了这一层皮,可就活不成了。”
越溪桥缓着气,不自觉地将腿又缩回去了些,结巴道:“那,那如果我也犯了很大的错误,你也会这么对我吗?”
虽然对这个男人,喜欢还是喜欢,可害怕也还是害怕呀。
男人一点都没犹豫:“你与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那你只剥我的皮就行了,能不能不要剥逢桐的。”小姑娘也立刻道,“如果我真的犯下了这样的错,那一定是我一个人作死,与他无关。逢桐是很厉害的人,日后一定能为你做很多事,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牵连到他。”
付惜景只是这么看着她,一时间什么也没说。
孩子果然还是孩子,只有孩子才能如此单纯真实。听闻她十岁那年就来到了这里,已经吃了很多的苦,只是过了几日安稳日子,就变得这么天真可爱,似乎苦难并没有改变她分毫。
这样的小姑娘,也许无论长到几岁,都不会令他忍心去利用。女孩子本就该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怎能过上那般非人的生活。
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姑娘一个激灵,转着一双狐狸眼想看看他放在她头上的手,看不到,就只能看向他的眼睛。
虽说她的性格中有小孩子的纯真可爱,可这张脸就实在是……
“我答应你。”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他感觉自己脸上发烫了,便急忙开口,“我会试着将你看成与别人不同的人,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不会牵连到你弟弟身上。”
越溪桥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开口道:“与别人不同?”
他轻轻点头,放下手,感觉掌心都滚烫了:“你可以将我当成你的哥哥。”
若越逢桐比她大一些,她应当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罢。虽然他们姐弟在互相守护,可她在名义上毕竟是姐姐,若只一味地依靠同龄的弟弟,心里必然过不去。
越溪桥愣住了,双眼微微睁大,喃喃道:“……哥哥?”
付惜景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直视她了,就垂下头很敷衍地说了句“是”,站起身逃也似地离开。
如果对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能如此轻易地“失望”,那也太不厚道了。
所以那个姓南的是想恐吓她什么?只是为了告诉她,若不听话,自己便是那样的下场么?
不知跑了多久,感觉应是寻不到自己的那间房了,越溪桥大喘着气停了下来,直接坐到了地上。
做人还是要自己学会冷静,虽然在见过那个被剥皮的女人后,她在心里已然将他认定成了一个残忍的非正常人,但这不影响她对他的好感。
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可能是觉得刺激。即便是停下来了努力想,也不觉得方才那一幕会让自己对他失望,从而讨厌他、远离他。
一抬眼对上他的双眸,南门疏立时摆出尴尬的笑容:“公子,其实我这也是为了……”
“从没有人这样把我说过的话当成耳旁风。”付惜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南门,你怎么岁数越大,记性越差了。”
午后,甚至可以说是晚食时分,他才跟他说了越溪桥还是个孩子,只这么一年而已,让她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年不是不行,这也是她该得的。谁想还不过半日,他这个靠谱又忠心耿耿的下属就想出了这么个损招给她留下心理阴影,真是……
明明难得找到了一个像阿耶那般温柔的男子,却不想他连剥人皮这样残忍的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她是不是该这样想比较好?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那么好看的一双手,居然也会做这种事。又想起这双手还抱过她,她就更是心里发麻。
她之前担心得是对的,她就不该搬来这若江院、住在他眼皮子底下。若是哪一天她真的一不小心把他惹火了,今日躺在那里的就该是……
南门疏反复咽了几次口水,最终面色正经道:“公子,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您既然已经将她收为自己人,就该从现在开始好好调教,跟逢桐一样。如果真按照您所想的,先让她快快乐乐地过完十四岁的人生,待她成年了,彻底耽于安逸怎么办?如果她就以为无论她做什么公子您都会宠着她,将来还如何让她为公子做事?”
话说到一半就见付惜景的唇角垮了下去,南门疏还后跳了一大步摆出防御的姿势,说完才慢慢站直。
这一搁置,想必须得明日,甚至几日后才能动了。
南门疏边擦着鼻血边转过来时,已经站在他身后有一会儿的付惜景正在纠结该怎么收拾这个自作主张的家伙。
“……”付惜景只是捏紧了扇骨,许是无言以对也许是懒得同他争辩,不再看他,朝着越溪桥刚刚跑开的方向迈步了,“将里面收拾好。”
而这边,越溪桥跑着跑着,意料之中地迷了路。她被强行拽过来的时候分明是有记路的,不想还是记岔了某个细节,天又这么黑,这些房屋长得本来就没什么区别,她于是“顺理成章”地找不到了自己的那间。
但她除了跑也做不了什么,一停下来就会想起方才被割开皮肤的女人的表情。那人将双眼睁得又圆又大,竟不知是死是活,从那个角度看还正好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付惜景真没想到自己与小姑娘正式开始相处的第一天就是这种局面。小姑娘砸他的头,不把香包给他,说他脸上有色差,还不愿跟他住在一起,更说他危险,这些他都忍了。万万没想到以为能够消停下去的晚上,又被她撞见自己亲手剥人皮。
……不,不是撞见,是有人早有预谋。
乍一听到小姑娘小兽一般的惊叫声,他都被吓到了,原本磕在女人脸上的刀险些划到自己手指头上,无奈只能将才开始没多久的工作搁置在一边,净过手后系上早就准备好的两只香囊,拿过扇子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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