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止卷 第28章 练练槐安(十三)
“若公子没按时回去,就会有人猜测公子为什么没回去,为什么没能回去,是谁牵绊住了公子,而后找出这个牵绊之人,通过各种方式利用此人将公子逼至绝境。”南门疏叹道,松开了他的肩,“我知道公子如今已然将溪桥姑娘视为不可割舍之人,也不强制公子割舍她,纵然只是为了能好好地拥有她,公子也不能误了王都那边的事。”
“我知道分寸,但也正是因为不能割舍她,才更不能将她就这样留在那里。”他的手一离开付惜景就起了身,果然一下子就感到耳鸣目眩,手及时撑住桌沿才未再次倒下去。
南门疏就这么看着他强撑着像个正常人一样转身、一步步地往前迈。走到门口时付惜景还对他说了一句:“我将她安置好就立刻休息,两日后再走。”
越溪桥终于肯掀起眼帘瞧他一眼,可他戴着面具,她看不出他的脸色,不知他伤了多重。
见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她眸光一紧,忙问:“我是不是毁容了?”
付惜景愣了一下,很快笑了:“现在是憔悴些,调理几日就又变漂亮了,毁不了。”
“那你呢?”她突然抬手扳住他的肩,用力捏了一下,“你的身体,也真的没有损坏吗?”
付惜景不自觉地一颤,面上虽没什么变化,她却感受到了他的虚弱,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慢慢松开了他。
他轻叹,将她拥入怀里,拍了拍她的头发:“不重,无伤大雅。过几日我还是会走,不能一直照顾你,希望你理解。”
越溪桥窝在他胸前赶紧晃了晃头:“我只是怕你……”受不住路途奔波什么的,还是不要说了,这是对他的不信任。
“别对任何人说今日的事。”他低下头在她耳边道,“不然我们就都会有危险。”
小姑娘抬手将他的背圈住,埋在他身前却沉默了。他有些奇怪,低头看了看她,只听她道:“你叫我,我就不说。”
“叫你?”
“你再叫我‘桥儿’,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她的脸似乎热了,唇也弯了起来。
付惜景松了口气,摸着她的头轻笑道:“桥儿乖。”
而后她就完全软在了他怀里,他缓了缓,将她抱起来带到自己房间,拉上床帷,盖上寝衣,让她好好睡。
关上门,付惜景微微垂头撑着门框,对南门疏道:“……带越逢桐过来。”
……
入夜,越溪桥仍是没有醒。付惜景特意换了个房间,熄了烛火,静静等着某位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
子时一刻,南门疏在外面唤了他一声,说瞿右使来了。他只能披好衣服,将烛火重新点燃,戴上面具后示意南门疏将人带进内室来。
因为进的是内室,即便瞿将歌带了随从一同过来,也只能独自进入,一见书案后似乎精神不太好的付惜景便拱手道:“瞿某实在不好意思深夜袭扰公子内室,公子不妨移步外间详谈。”
付惜景微微垂着头,指尖揉按着耳后的穴位,没有睁眼,冷笑道:“右使都好意思深夜扰我安眠了,自然不会再在乎内外室的场合。”
瞿将歌面上倒无尴尬,依然笑眯眯地,听他如此说就也不再多言。
一同进来的还有南门疏,瞿将歌的随从都在屋外,不会进屋,可外间似乎还有其他人在。
付惜景抬眼见瞿将歌也是一副被扰了好梦的样子,衣服明显是急匆匆穿上的,于是前倾上身,支着下巴看着他道:“右使这是又给我送谁来了?”
“公子说笑了,瞿某这么晚了来叨扰公子,可不是要为公子送什么人。”说着瞥了眼一旁神色阴郁的南门疏。
付惜景见状只能转向自己的人,南门疏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时怔了一下,又咬着唇低下了头,似乎很难启齿。
“那还是在下来说罢。”瞿将歌又笑眯眯地道,“公子可知此时此刻跪在外面的是何人?”
“右使有话就直说,我可不是听你来绕弯子的。”付惜景有些不耐地道。
瞿将歌悠悠道:“正是在下不久前才送给公子的,越家弟弟啊。”
眸光一滞,付惜景掩饰住震惊之感,颦着眉再次看向了南门疏。
南门疏长叹一声,只得如实道:“半个时辰前,逢桐偷偷潜入二长老院落意图刺杀瞿右使。右使带着人先来找的属下,可属下也……无力作决定,只能劳烦公子。”
付惜景没有多迟疑,甚至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很快了然,微笑着向瞿将歌道:“右使可知这孩子为何会一时冲动,非杀你不可?”
“瞿某怎知,好歹瞿某还养过他四年,也不曾求他回报什么,谁想他反而恩将仇报。”瞿将歌一副难过的样子,突然一颤,看向对面道,“怎么,公子觉得这是一句‘一时冲动’便能了结的事么?”
“右使养了他们多年不错,可本就不打算将他们往好了养,也难怪被‘恩将仇报’。”付惜景很是不放在心里,后倚身体,手臂也搭在太师椅扶手上,“这几个月来,他姐姐日日被前些年修炼过的内功折磨,他自然会为姐姐打抱不平,就是杀不了,也要吓一吓那个让他姐姐落到今日这般地步的人。”
“这……”瞿将歌又疑惑了起来,“从前我也观察过越家姐姐练功,怎么没见她日日被折磨?”
“你是在跟我装傻?”他的语气瞬间沉了下去,“自家的教徒修炼的什么内功,不修又会怎样,自己心里没数?”
瞿将歌似乎是真的又惊讶又疑惑,还凝神细细思索了片刻,终于想通了什么,叹气道:“看来公子是真的打算长久地用那姑娘了,那是在下考虑不周。”
付惜景就轻敲扶手看着他做作的表演。
“在下这里其实有一件圣物,针对那越家姐姐的情况应当有些用处。”瞿将歌微微垂头,恭敬道,“公子既然不希望越家姐姐继续修炼神功,那她体内的神力自然是不会甘心的,她也会因此受苦,此物便可减轻她的痛楚。”
盛迎一派总喜欢将中原武林认为的魔功说成是“神功”,将魔气说成是“神力”,这一点付惜景已然不想再讽刺什么。
“在下以为公子是打算让越家姐姐继续修炼神功的,原来是还对她另有用处,如此瞿某早该将此圣物献与公子了。”他笑道,福了福身,却又转了语锋,“只是公子若真的想利用一个正常女子的身体,光靠瞿某的圣物也是不够的。”
付惜景没有说话,只是依旧冷笑着看着他。
“公子应当不太清楚,神一旦赐予我们普通人力量,就不会再收回,若有人不想要了,便是对神明的蔑视。我理解公子的做法,只是这样一来就算是违逆了神明,以公子的身份地位……真的能做到逆神明的心意么?”
南门疏偏过头翻了个白眼儿。
付惜景的唇角有些抽搐,还是和声和气地说:“看来右使是有办法除去这寄存在普通人体内的神力了。”
瞿将歌十分为难地叹了气:“若非是公子的要求,瞿某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神明、将这等事透露给任何人的。公子,若想顺利解除越家姐姐体内的神力而不被同化,这天下唯有一人的功力能够做到。”
他还刻意顿了顿,眯着眼笑起来卖了个关子,看得付惜景心头又是一火。
“原本并不存在这样的人,只是自打六年前,中原武林有一奇才练成了同被誉为神功的一部功法之后,便能够与我们的神力抗衡了。”瞿将歌幽幽道,“百年来为世人所知、练成九霄七日华的第一人——重霄阁,宣庭阁主。只有他,才能帮助公子达成心意。”
“不……不用。”她小声说,声音还是很沙哑,更不敢看他,不敢问他的情况,“没事的,我也不需要盖寝衣。”
“我的身体好得很,你不用担心。”知道她在忧虑什么,他安慰道,“乖乖听话,也让我安心。”
付惜景再回越溪桥房间时,见小姑娘起了身,应该是刚洗完脸,还在背对着他用手巾拭面。她现在很虚弱,待他走进里间时才听到脚步声,顿时一颤,刚想转头,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脸定然很难看,于是停在了原地。
他走上前握住她的肩将她转过来时,她也没力气推开他了,只能低着头。付惜景将她的头发整理好,抚了抚她的眉,垂眸看了看她苍白的面容,先是将她抱了起来。
把她抱到床上后,他坐上床沿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她摇了摇头说只想睡觉,他便帮她躺下,却想起寝衣和床帐都被他撕坏了,便又说:“去我那里睡罢。”
此时付惜景已脱下面具,南门疏偏头看向他湿了一层的额间和紧蹙的眉宇,知道他能听见别人说话,于是冷笑一声:“公子上一次弄得如此狼狈,还是几年前的事来着?”
且这次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只是暂时将越溪桥体内的魔气压制下去了而已,根本没让它们损耗分毫。那小姑娘显然已经同那些魔气对抗了很久,他赶去时它们的气焰已然弱了,不然他们二人只会落得个共沉沦的下场。
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付惜景渐渐收气,睁开眼睛,曲指拭去唇上的血迹。
他走了,南门疏就慢慢跟在后头护着他的安全,拦是肯定没办法再拦一次的,只能想想从哪里找辆承得住四匹疾行快马速度、又禁得住一路上坎坷锤磨的车了。
……
“药有的是。”付惜景垂着头,知道自己现在根本奈何不了他,也不费心气这一回,只是说,“我今日先将她安排好,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公子,”南门疏其实很见不得他脆弱的样子,终还是心软,又换了称呼,“回王都的行程是可以推迟几日,也只能是几日。当初就定好了,所有人也都知道,公子接手七星教后还是要每隔两月回国一次,亲自将皞昭近期情况见告于朝。
而后他才说了一句:“少废话。”有气无力,毫无威慑,南门疏甚至又笑了出来。
付惜景简单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拿过面具重新戴好,想直接起身。南门疏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硬是没让他站起来,咬重字音道:“世子,别硬撑。你这次不止是损耗了些内力那么简单,元气还被那些糟心玩意儿伤了个透彻,纵是好好调理,没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也根本无法恢复如初。
之前带进体内的魔气被冲击离体,付惜景又咳出了几口黑血,感觉内力平稳了些,便坐直身体,取下面具放到桌上,缓缓放松运气。
他运气自疗的过程中,南门疏就一直看着窗外。方才回来时顺手将越溪桥房间的门也关上了,她并没有出来的意思,适才十分担心她的苑闻浓也没有再回来,公子为了缓解她的痛苦不惜被魔气所伤的事就只有他们三人才知道。
“我们明日又要出发回王都了,这面具你可是不能再戴的。且不提王后娘娘会否对你这活尸般的脸色起疑,若是被王上或是两位公子发现了端倪,不妙的可不仅仅是世子跟属下两个人。”
付惜景是真的没有多余的气力对抗他,只能阖上眼:“不是问题。”脸色是可以掩饰的,他能提前备好足以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的药,甚至是一层皮。且他在王都也有独立的府邸,不会日日见到他最该防备的几个人。
南门疏却挑了挑眉:“我自然知道面色不是什么大事,可世子不会以为元气大伤的人日常举止都能与普通人无异罢,还是觉得今日就这样睡一觉,明日又能正常行走、正常说话、正常见人了?”
幸好小姑娘没有坚持追过来,刚一出内室,还未走到门口,他就倒了下去。
一双很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他抬了抬眼帘,识得这是南门疏常穿的衣服,松了口气。想是南门早就等在这里了,任他来越溪桥的房间自讨苦吃。但南门若在,此事就定然不会再有任何人知晓。
南门疏并没有说话,将他搀扶到他自己的房间后,锁上门,让他坐在外厅的绣墩上,背对着圆桌,而后凝聚真气、毫不留情地照着他的背打了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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