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止卷 第34章 殊方寒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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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她微垂着头、笑容和缓,轻抚筝弦的画面,即便是现在想起也觉得极是碍眼。

故而当时,他的内心就被这种“碍眼”的感觉完全充斥,当着她的面亲手毁了伏依依送给她的那把价值不菲的筝。

那时他的关注点就完全在“这筝是伏依依送给她的”“她很喜欢”这两件事上,完全没有考虑到筝被毁掉就不能再弹出曲子,而明霄所扮的水镜轩丫鬟的名字中刚好带了个“曲”字。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却是在几个瞬间经历了无数次澎湃,微微咬着牙想强迫自己冷静。

或许也不难理解,他想,他能明白桥儿的处境。她确实已将水镜轩当成家了,越逢桐又身在凤凰榭,他与她又两年未见。如此看来,她选择帮助正派算计他也不是令人费解的事。

可真的是从这次才开始吗?她对他的不信任、对他的算计,真的只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的?

……不,从三年前就开始了,从三年前她瞒着他堕胎服毒的时候开始,甚至更早,早到她为了越逢桐而决定将身体献给他的那一日。

她——早就不再当他是喜欢的人,也早就不再当他的身边是家。

……

越溪桥感觉这一整日房间里都是死气沉沉地,就抱着寝衣坐在脚踏上更不想动弹。

昨天被他粗暴地折磨了不知多久后,她再醒来已是第二日,也就是今天早上。司阑没有来见她,付惜景也没有来见她,只有下人会按时送来三餐。

如今已快到酉正了,晚食刚被送来,桌上不够放的碟子只能被摆在绣墩上——无论早食还是午食她都没有动一口,就搁那儿晾着,也没有谁收走,不管凉的热的都摆在那里。

她腹中早已饥饿难忍,却没有一点食欲,从早上起来就蹲坐在床边的这个脚踏上,抱着寝衣,一整日都没有挪过地方。

鼻子一直是酸的,只是该流的泪都已在昨日流尽。她知道付惜景已知道了一切,她已然利用他的事实也好,她甘愿与正派站成一线反抗魔教的决心也好。他在气她的背叛,气她明明承诺过会永远是他的人,只离开他身边几年就选择了背叛。

他气了,不来见她了,更不让别人见她,却还打算留着她,是因为什么?

昨天明明有机会问出口,是她自愿丢掉了。她承受了他很久的怒火,而今烈火平息,等待她的就会是不知深浅的寒冰。

再算上昨日昏昏沉沉的一整天,她就算是两日没吃过东西。或许再这样绝食下去能让他多心疼一点,甚至又哄她、抱她,待她如初——想法是好,却是太费身子了,既然他目前还不打算杀她,她又何苦自己糟蹋身体。

越溪桥叹了口气,想起身去桌前吃些东西,却站不起来,动都不能动一下。

又尝试了几次依旧是起身失败,她放弃了,生怕再将身体里仅剩的这点内力搞乱搞没,那样岂不是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直接死在这里,多凄凉的感觉。

她干脆继续抱着寝衣,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蜷缩着身体,头枕在膝盖上,合上了眼睛。

……

六年前,付惜景为她安排的身份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经多方辗转才到了河清道商州。收留她的商人虽是他安排的,但与七星教不存在任何瓜葛。因为水镜轩会收被贩卖为奴的女子,商人就将她卖到了妓馆中。

那时伏依依就已经是轩主——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容貌也并无半分变化,昔日在榜上,而今依旧在榜上。

若有人想要将女子卖进水镜妓馆,身为轩主的伏依依再忙也是会亲自来看的。他对在妓馆中工作的女弟子一向体贴,的确不强迫任何人卖身,当然不是因为他心善,而是他看脸,觉得貌美的女子就该被所有男人远观仰视,而不是去低声下气地服侍那些臭男人。

如果有他看不上眼的女子,即便只卖成本价,他也绝不会买,不会收留,更不会在乎那被卖的女子在被水镜轩拒绝后又将面临怎样的困境。

越溪桥知道,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对她的容貌有十分的自信,那商人在得到她之后也是万分欣喜。这样的姿容必然能入伏依依的眼,如此一来不管他开出怎样的天价,伏依依都会心甘情愿地买下她。

确然,当她摘下面纱后,只看了她一眼的伏依依虽然强装镇定,但没过一会儿就喷出了鼻血,二话不说便拿钱将商人砸走,只留她一个人在房中左看右看,鼻血也是隔一会儿一喷。

……这样下去是会出人命的罢。她想着,他明明也是很好看的人,更是榜上有名的美男子,何至于见到她这张脸就如此激动?

大约已经将她全身都打量完了,伏依依终于有空去处理一下鼻血,还换下了被血染污的衣衫。她就老老实实地攥着面纱坐在原处,等着他换完衣服。

伏依依像是特意去换了一身更加鲜艳骚气的袍子,就为了让她眼前一亮,结果见她露出了十分嫌弃的眼神,只能收敛了面上较为猥琐的笑容,严肃地走近她。

在越溪桥心里,男人就该像付惜景那样穿颜色冷一些的衣服,南门疏和逢桐也是这么穿的,甚至连二长老一派的男教徒都没在衣着上搞出什么花样来,这位轩主却穿了一身又粉又黄的……呜,虽然掩盖不住他的美貌,但眼睛还是好疼啊。

这人不会比二长老那边的男人还要变态罢?她突然开始后怕。

想到付惜景对她说过的话,她硬声道:“我,我不,不接客。”

“嗯,乖孩子,我也舍不得你接客。”虽然想着收敛,他唇角的笑容还是忍不住越咧越大,“乖,真是乖,将来必然大有前途。”

越溪桥瞬间毛骨悚然:“我也不接你,任何男人都不能碰我,尤其是你。”

伏依依不禁露出十分悲伤的表情,两滴泪立刻盘旋在了眼角,越溪桥都惊呆了。眼瞧着越来越多的泪从他眼眶子里流出来,她吓得垂了头,不免开始怀疑,中原正派的人不是应该比七星教的正常些吗,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发育成这样?

伏依依真的很难过,但见她一点都不同情自己,只能吸一吸鼻子将眼泪擦干,视线慢慢移到了她的胸口。

是他眼花了吗?怎么一点都……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伸手在她左胸处摸了一把。

越溪桥愣了一瞬才僵硬地抬头看他,不知是不是没反应过来。

伏依依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来回摩擦,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趁着她愣神时又往右胸处摸了一把。

越溪桥彻底炸了刺,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他。伏依依早有防备,后跳了一大步,而后遗憾地问:“今年多大了?”

小刺猬瞪着他一句话不说,他能看得出她是在极力忍耐着才没有蹦上前来打他,这姑娘显然有武功底子,而且还不赖。

他只能笑眯眯地又问了一遍,越溪桥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小不忍乱大谋,险些将牙咬碎,对着他笑得十分难看:“十五。”

“还没来月事?”

她怔了,颦起眉摇了头。虽然这一年来每天都在喝药调理,但她的身子还是那样,没有胸且不说,月事都未至,显然不是一个正常女人的身体。

“这倒是有些棘手了。”她看起来保养得不错,身形也十分正常,没看出营养不平衡来,莫非是先天发育迟缓?“还惦记着接客呢,就这身子,把头砍了看有谁要。”

“我说的是我不接!”她恨恨地大声嚷道,眉毛一挑,怒容也是另有一番风韵。

伏依依甚是疑惑,这么妖艳成熟的一张脸,怎么能配这么一副身子呢?就算是发育迟缓,也不能只限于脖子以下罢。

他轻笑,慢慢走去她面前,抬起扇子敲了下她的头。明明敲得不重,她却像懵了一样,视线一刻不离地长在了他的扇子上。

许是在睹物思人?他想,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但凡来到水镜轩的人,无论是拜入本部,还是只来这妓馆做事,都算是我的弟子。

“很荣幸今日能收了你这么个美人。溪……桥?从今日起,就由我亲自来调教你了。”

溘然他有些恍惚,惊讶地发现他的心中仍然全部都是“桥儿”。这几个心腹最终同意让桥儿留在他身边,前提是她同正派不能有任何勾结、绝不能帮着中原正派来对付他。

可事实摆在他眼前,两年后他们重逢的第二天早上她就毫不犹豫地帮着正派算计了他——或许从那天晚上开始,她说的每一句话中就都含着算计,他对她真情实意的同时也会防备她如今“水镜轩弟子”的身份,然她对他就只有算计。

……桥儿又在算计他了,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了那样的计策,自然而然地让他成为了最关键的那一步棋。

是他因一时冲动被所爱的人利用,害了他忠心耿耿的下属。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将这段决定了一切的插曲说给他们任何人听,不然桥儿……

“明霄显然没来得及逃跑,更没来得及自尽,就被凤凰榭的两位高手捉了去。他们将人一起带走,是要带回去见谁,这已然是不需要再思考的事了。”南门疏合上眸轻叹,又缓缓睁开眼睛,“那姑娘底子不错,也对公子绝对忠心,应当不会屈服于严刑拷打,怕只怕重霄阁用别的办法撬开她的嘴、得知总教的据点所在。”

这时安意着在旁提醒:“放心,明霄也不知据点到底在何处,当初公子带她去商州,在到达河清道境内之前是将她的五感封闭的,便是重霄阁有人懂催眠之术,也不会从她记忆里得知任何有用的信息。”

南门疏松了口气:“那便好。”这两年他因为忙家里的事,几乎没再来过总教,也不了解明霄这个弟子。此次一回来就被安排了如此隐秘又沉重的任务,意识到明霄被聂拂素和习若夜抓走时还很是沮丧,生怕据点的具体方位就这么暴露在正派眼皮子底下。

虽说以越溪桥如今的性格,嘲讽他几句是家常便饭,可彼时她的一番话既可以理解为嘲讽,更能够理解为挑衅——她赌他会因为不满而毁筝,而他也确实如她所愿了。

如此天时地利,再加上他这个“人和”,就帮她用最简单的方式传递了最重要的消息,偏偏事后他还没有任何察觉,甚至觉得那把筝毁得好极了。

倘若连须桓的可能都排除,她唯一可能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正派的机会就只有……

——“你自然不知道……我经脉被废后……陪在我身边的男人又不是你。”

不过讲道理,公子的计划还是挺周密的,岔子虽然出在明霄身上,但想来也是可疑。明霄在水镜轩潜伏了两年都没被发现,怎么溪桥一走,她就立刻被识破了身份?如果她的身份早就暴露,这两年间伏依依又为什么不利用她,直接抓住每个月都会秘密前去探望溪桥的公子呢?

彻底带越溪桥离开妓馆之前的那一段小插曲,付惜景没有对任何人说。他的确在带她离开的那日晨起告诉她,一直服侍她的玉曲,也就是明霄,是他的人。可也仅此而已,而后他就带着意识失散的她走了,之后也一直待在行如客馆中,她是怎么将消息传递给重霄阁的人的?

“巧的是,应当就是在你们离开的第二日,重霄阁的聂拂素和习若夜也消失在了商州。同样我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离开,不过应该能确认无疑。若猜得不错,想必公子带着溪桥前脚刚离开,后脚聂习二人就找上明霄了。”

而他之所以没有时时守在水镜妓馆附近,就是因为必须在暗中护他们安全离开河清道境内、除掉这一路上可能存在的跟踪者。护送他们离开河清道后,他就等在事先和明霄约好的一个小镇上,却迟迟不见她来,又前往商州一查探,才知原本侍奉越溪桥的“玉曲”姑娘早已失踪多日了,聂习二人也差不多是同她一起消失的。

若已身在行如,唯一能帮她的人就只有馆主须桓。可须桓在得知越溪桥的藏身之处就在行如后根本没有派任何人与水镜轩联系,就是派了人,也都被聂虎寨的那群人拦了下来。按理说,伏依依是不知道离开水镜轩后的越溪桥的具体情况的。

如果越溪桥将“玉曲”是七星教中人的事告诉须桓,须桓再直接将此事告知聂拂素和习若夜——他虽早知道聂习二人来了商州,也知他们拜托须桓解救越溪桥的事,但到底没有办法听到他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聂习二人会知道明霄的存在。

可越溪桥对于须桓的帮助心存感激,更是不想将他牵扯进武林的浑水中,会将和七星教有关的秘密告诉他一个简简单单的江湖人士吗?即便只是通过他传递消息,也要考虑将他卷进武林纷争的后果。越溪桥对须桓此人对亡妻的忠贞之情是颇为欣赏的,更知道他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儿,不太有可能让他铤而走险。

昨天一早,一路上只在暗中跟随付惜景前往商州、又晚了几日才离开的南门疏抵达总教,第一时间就是去见了付惜景。

“明霄失踪了。”他直截了当道,“虽然我没亲眼见她究竟为何失踪,更没有收到她的信笺,但水镜轩确确实实已不见她人。”

他就是负责接应明霄的,公子去找溪桥姑娘的那一晚还特地同明霄说了之后会留他在河清道边界接应她,她不可能在公子他们已经动身后还迟迟留在水镜轩,而不与他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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