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归返
芝岚懒得理会天子的声声奚落,今时再度落得满身伤痕根本就是眼前人的罪过,但见她一把推开眼下这堵墙垣般的胸膛,旋即径直离了此。
“等等。”
二字一出,芝岚忽觉心惊胆落,自打方才天子拾掇完所有的歹人过后,芝岚便一直抱持此等恐慑,只不过今时更为热烈罢了。
“走!”
“哎!哎……你轻点儿……倒是轻点儿!易之行,你轻点儿啊!”
芝岚只觉自己好似是被拖着走,前头男子的狠戾悉数施加于其胳膊上,芝岚浑身上下痛感更甚了。
这一路上,女子一边唤着痛,一边咒骂着身前人,却又没法奈他何,只能听之任之。
外阁。
此时,诸位宾客齐聚于外阁上,把酒观月,歌舞尤胜。
易之临一早便借由侍奉舅父的名头不曾抵至,而当朝天子亦迟迟不现身影。
“哎,温妃,你可瞧见陛下了?本宫怎的迟迟寻不到陛下的身影呢?不应该啊……”
但见吴芷晴一袭绝美华裳而来,本就因傅粉施朱耽搁了时辰,既来却仍不见天子身,那这妆点便毫无了意义。
同样焦灼的不仅吴芷晴一人,莫汐茹亦心急火燎,念头及至方才天子让自己保住其昏倒的隐情,莫汐茹最终便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首。
“今夜你都没瞧见陛下吗?”
“这……瞧见是瞧见了,但……但之后陛下便没了影……”
“奇怪,那能去哪儿?难不成是又归了那御书阁研习兵书去了?陛下可真没劲儿!好好一个月夕,他偏要与政务为伍!真是个榆木脑袋!”
吴芷晴嘟囔着嘴,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其实本宫方从御书阁那旁寻来,并没见到陛下身影,想必陛下他是身有要务出了宫还是因旁的事去了宫中的旁处吧,伶妃你也知晓的,既身为天子,自是有诸多繁冗之事急需处理,我们这些做妃子的是该理解陛下,不应嗔怨的。”
“理解?怎个理解法?陛下整日从不抵临后宫,你叫本宫怎的理解!依本宫瞧,陛下要么有龙阳之好,要么便是被外头的小狐媚子勾了魂!”
吴芷晴愈说愈玄乎,倒将莫汐茹的内心情绪再度调动了起来。虽说莫汐茹方才一直在为易之行开释,但其实她自己都没法笃定天子究竟是因私事还是公事离了去,这处理公事的地方都被她寻了个遍,根本未见天子踪影。可如若暗下料理私事的话那又该是什么足以秘而不宣的私事呢?莫汐茹迫切地想要悉知易之行的一切,甚而还担忧起他是否行至半路又昏厥了过去,诸多不安的念头掠过心间,莫汐茹愈发想要探究其行踪了。更重要的是,这一切果真如伶妃所言,陛下在外头有了人吗?如若非得在易之行怀有龙阳之好与另钟情于她人中择其一的话,温妃的心似乎更偏向于前者。
“伶妃,要不我们一起去寻寻陛下……”
莫汐茹万般焦炙,本欲唤眼前人一道前去寻天子踪迹,谁知再抬首时,适才还于此怨怪着的女子早已没了影迹。
再往不远处瞧,原来吴芷晴已然丢卸下心底悉数不快,去往那人声鼎沸处观月了。
“让开点,让开点,本宫要坐那最中间的坐席,你们都给本宫让开些!”
彼方,吴芷晴嚷嚷着吩咐起来,自顾自落座于最奢华的席位,双眸沾染起点点喜色。
望其如此,莫汐茹的眼眸渐渐黯淡了下,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竟觉分外孤寂,原来伤心人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人,倘使自己亦能像伶妃那般大大落落,放下应放下的,不去时刻顾念天子,那该有多好啊。
与此同时,离此方哗喧不到三丈的地方,两抹身影交叠在一起。
“劳什子的!这群人怎这么快便聚集于殿外了?”
本欲带着芝岚从速离去,却在此撞见了人群,今时的天子实在有些头疼。
“唔……唔!”
被其捂住口鼻的芝岚竭力嚷嚷着,然在易之行强硬的手掌下,最终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奸人!你唤什么唤!当真想见旁人发觉你的存在吗?朕可告诉你,一旦你的形迹暴露,你甚而连成为朕仆人的资格也没有了,朕会当即将你杀了!”
“唔……唔!”
芝岚捶打着易之行的手掌,男子终于试探性地稍稍松开了手,芝岚则趁此时机将其手掌撇开。
“易之行!我险些窒息而亡……你捂我作甚!”
“谁人让你一路上鬼哭狼嚎的,朕不只能堵住你的嘴吗?”
瞧着女子因怒意与憋闷涨红的脸颊,天子的唇畔登时来了笑意。
“如若不是你拽得我生疼,我又怎的会鬼哭狼嚎?你既将我当作你的武器,便要时刻注意爱护,否则就算我是利器也迟早会被你凌虐至一堆破铜烂铁的境地!”
此言一出,天子的眸光当即上下端量起眼前人来,其中不乏狡黠与鄙薄的意蕴。
“哼,奸人,你要朕爱护你?”
芝岚侧过首去,满脸的冷傲与忿气,而易之行却在此时紧接着道。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话毕,易之行再擒芝岚胳膊,径直拖拽着她的身子于晦暗中离去。
“你这狗贼!唔……”
芝岚的嗓音被其再度凝塞于手掌心,身躯的血色亦在挣扎的同时肆意淌下,天子浑然不知这一切,哪怕知晓了,他亦不会怜香惜玉。
“疼……疼……”
“疼也是你活该,忍着点。”
“分明是你害得我!什么叫我活该?你说活要凭良心!”
“就是你活该,就是你活该,朕从来没有良心,你又能奈朕何?”
“你这狗贼……日后我绝不相助于你!”
“你不相助,朕便杀了你。”
“你……你这奸人!”
“奸人是朕对你的称呼,你可莫要擅自盗用啊……”
此回迈出的步伐相较于适才轻松得多,许是以为后头人放了自己一条生路,芝岚便也行所无忌了。可惜,方迈出不到十步,她便自己趔趄了起来,坚忍着痛感妄图在易之行面前保有尊严的她到底还是摔了一跤。摔倒也就罢了,偏还摔在了易之行的怀中,一触及那温热之感,芝岚顿觉惊悸,但见她连忙像个不倒翁似地遽然弹起,分毫不给彼此仓皇无措的时机。
无奈,趔趄接二连三,易之行是没法让这狡猾的女子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因此便也不管不顾地一把拽住女子的胳膊,像是拎着一只破布娃娃。
芝岚驻足,却并未回过首来,就连眸光亦冷凝在前方的晦暗当中,后脊背被朔风吹得寒凉。
“你欲把剑带去哪儿呢?将剑放下。”
这时,芝岚才惊觉原来自己一直手提利刃,怪不得方才她总以为眼前人的神容中莫名羼杂着些警惕的意蕴。这一刻,足像个乖顺的羔羊,鬼使神差当中,芝岚当即丢弃手中刀刃,紧促的眸光稍许缓和了下来。
“哼,暂且算是你未曾背弃朕吧,可这些碎枝末节也并不能证实你这奸人的居心,不是吗?”
天子如旧般寡冷,端量的眸光便从未有过止息时。此刻,芝岚终算是明白了,无论自己倒戈与否,这位不可一世的伪善天子待自己将会是始终如一的臭脸,没有什么能从根源上撼动它。
下一刻,芝岚索性将眸光重移天子身,二人的凶恶不改初衷,今时一仍如旧地交锋着。
难不成他最终还是想要取我性命?不行!在未替随璟报仇前,我绝对不能死!
诸多沉重的念头于女子的心间划过,然而实际情况往往不会如所思所虑般上演,甚而比思量中轻得多。
最终,她的歹心只能泯灭于这声不由自主的轻吟之中,却同时勾起眼前人发出声音来的讥诮。
“看来你的本事也就这些嘛,朕还以为你当真有多么烈性,可以浑然不惧生死,不知疼痛。轻伤而已,怎的就叫你流露出如此扭曲的面目呢?”
“易之行,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此行我并未对不住你,你倒也不必对我阴阳怪调的。反而是你,无论如何,今日你也要给我一个理由交代清楚你为何不曾及时抵至?你可知你的耽搁非但极有可能促使这场计划失败,还会危害我的性命安危,这便是你对你武器的态度吗?”
天子的鼻腔内登时渍出鄙夷音,骜桀的态势像是被那吕遇附了身。
“怎的?现如今陛下再该信方才我之言了吧?吕国主自己也说了,私兵的殒命根本就是他一人之为,然而您却将这一罪愆嫁祸于我身,陛下这诬害人的功夫倒也不逊色于当初的我啊。”
芝岚直视旁处,并未去瞧眼前人,哪怕她的确有过无数次倒戈的念头且曾付诸于行动,然而那些隐而不宣的秘密如今皆了结于周遭这群再无生息的尸骸里,芝岚倒也没什么可惧的了,不过她仍对易之行迟迟不至此处大为不满。
“朕是天子,你又是什么东西?朕的意图从不是你这等刁人可以悉知的,朕对不住你可以,你绝不能对不住朕,听明白了吗?奸人。”
此言一落,芝岚面上燃起七分怒,她试图动身行击,然步子方一迈出,女子便顿觉乏软酸痛,腿部的伤势再度迸裂开来。
“嘶……”
当吕遇部下的利刃奇袭伤病惨重的芝岚时,易之行自己也没料想竟会挺身而出。
当即,其手中光刃曝露于芝岚眼下,却非向往昔般袭于她身,而乃替其阻隔住迎来的歹人刃锋,不得不承认,直至前一刻,芝岚还怀疑自己这番擅作主张的行径会否换来易之行的倒打一耙,如今瞧来,确乎是自己再度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当然,自己可能是小人,但无论在何时,易之行亦不可能为真正的君子。
残余的十几护卫同易之行胶着良久,最终还是无一例外地死于他的刃下。望其如此,旁侧的芝岚暗呼一口气,余光却已悄然落至向自己缓步踱来之人的举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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