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东窗事发
正因如此,莫洪峰最终还是没敢妄为,闯入内殿的他不敢继续深入,只是站在榻旁,眼下是一双女子的夏鞋。
“陛下……这……”
赶至内殿的易之行瞬即瞧见了床帘的下坠,原来芝岚打一开始便已然将床帘放了下来,为的就是防止这位莽撞老将擅自妄为,莫洪峰果没让她失望。
天子再度重复道,于一种极端的震颤里,大将军登时低首跪地,不敢有半分反驳的借口,然而其内心却久久萦绕着悚然,因为这根本不是天子素来的面貌啊!
“大将军,朕敬你忠心护主,乃是这朝堂里难得一见的耿介之人,朕一直以来容你,纵你,你却屡屡叫朕大失所望!岂非朕同你过于亲近了些,你便再也不将朕当作天子看?三番五次的无礼朕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料你竟变本加厉,如今竟敢擅闯朕的寝殿了,日后你还想如何啊?是否如六弟所言,你欲图摘下朕的头颅也好顶替朕的身位啊?”
天子此番冷冽之言实在将眼前人骇得够呛,别说是他了,就连榻上的芝岚亦因易之行鲜少流露于人前的凶恶失惊打怪,这哪里还是她所熟识的惯常会伪装自己的假意良君?易之行的真面迟早会冉冉曝露于诸人的眼皮子底下的,芝岚敢肯定。
“陛下!老臣知罪!老臣知罪啊!此番的确是老臣举止不当,老臣罪该万死!”
口中吐着疚词,莫洪峰的脑袋却一直装载着极端的讶异,他忽地觉得自己没法看透易之行的为人了,尽管称不上怀疑,却也足以称之为后怕。无论如何,想必经过今日的训责,日后莫洪峰的言行应该会收敛许多,然而他对天子的疑虑怕也会同时增长。
最终,易之行只是短短地暗叹一声,尽量将自身的气焰压了回去。
良久,这间寝殿之中不再有人言语,莫洪峰不敢,易之行也乏了,如此焦灼不下的氛围持续了许久,直至天子的嗓音再起。
“好了,大将军请起吧,朕也是一时盛怒难抑,还望大将军日后莫要将朕的尊严踩在脚底,这对你我二人都好。”
染带着余怒,易之行威厉地嘱咐道。
莫洪峰连忙起了身,不敢再多行置喙,哪怕他的确在意里头之人究竟乃为谁人,却也还是不敢在此等情况下过多发问,因为方才易之行显露的脸色着实可怖了些。
“那……那臣便先行离此了,还望陛下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如若不是惊骇,向来风风火火的莫洪峰此时绝不会善罢甘休,竟还预备匆匆离此,适才的一瞬,他的内心必然受到了某种剧烈的冲击。思绪及此,易之行的愁结冉冉攀爬至他的眉宇间,忽地觉得自己今日失态过重。
“温妃昨夜亦负了些轻伤,大将军可莫要只顾着朕的私事,而忽怠了自家女儿啊。”
尽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易之行这番多余的叮嘱里却显然羼杂着讽刺,而这讽刺的核心便是莫洪峰太过在意天子的私情了。
“是……老臣知晓了……”
当莫洪峰方迈出一步时,易之行的嗓音再起。
“等等。”
“陛下,还……还有何事吗?”
“朕知晓,大将军您一定在意榻上为谁人,朕今日就同您明说了吧。这榻上之人的确如传闻所言,正是朕养在暗处的情人。”
此言一落,榻内外之人齐齐瞠大双目,天子则紧接着说道。
“朕之所以迟迟不让她露面,一来是这后宫之中本也不是什么安宁的地方,朕实在不想她因朕而被终生囚禁于此,二来则是因为她脸上有疾,她不愿见人,朕也只能从了她。如此,大将军可算明白了?”
易之行彻底为来日铺好了路,反正他自知此事隐瞒不住,哪怕瞒过了一时,却也瞒不住明日必然要喧嚷混乱的朝堂,与其明日接受诸臣的审问,还不如今日主动将这所谓的‘隐情’悉数知会出来,也好叫眼前人卸下某些疑虑。
“老臣自然明白陛下的一番苦心!”
“如此甚好,大将军可以离去了。”
“是!”
待莫洪峰彻底离了此,易之行那满腔的怒焰以及各种情绪交融而生的焦躁感再度归来,但见他登时将身侧的琉璃瓶砸至地面,巨大的声响彻底撕扯开天子狞恶的面相。
帘内的芝岚并无所动,然口中却道了三两言。
“陛下,您便如此沉不住气吗?”
不含讥诮,却又似是在奚落,芝岚的言辞当即叫怒意当头的易之行更为暴动,他一把掀开床帘,容颜凄惨。
“都是你!如若朕不曾遇见你,怎的可能招引来如今的一切!”
望其如此,芝岚毫无退却意,准确地说,是不含任何情绪。
“既如此,那陛下便将我放出宫去吧,到底我一走,你便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绝无可能!芝岚,你莫想趁此逃生!朕就算将你杀了,也绝不容你这奸人逍遥法外!”
就此,芝岚不再言语,甚而都不曾相望易之行一言。半晌,才缓缓言道:“随你。”言毕,却又合上双眸,继续睡去。
眼望此人一副置之事外的逍遥态势,满腹焦灼的易之行自是不悦,但见他方欲一把揪起芝岚的脖颈,然而当眸光触及到她憔悴的容颜时,天子的手竟顿在了半空。
最终,他还是没有伸出往昔那只暴戾的凶手,悉数的狠恶被他憋回心底。
“哼!”
冷冽的言辞一落,易之行径直出了殿。
与此同时,燕祺仍在调查的一线当中,他游走于昨夜灼烧的残景上,哪怕木屑与灰烬已是他不能放过的目标。
忽而,他在燃烧至一半的残柱中嗅到了某种诡秘的气味,旋即又在好几处距离甚远的地方嗅到了同样的气味,然而当他来致私并所在处时,却迟迟不曾捕获到方才于温妃寝宫嗅到的那股味道,燕祺生了疑,同时却也心里有了底。
当然,事发之后,易之行亦不忘嘱咐私兵调查易之临一番,显然,但凡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他头一个想起的定会是自己那位纠缠不休的‘好弟弟’。稀奇的是,昨夜易之临忙着处理后事,一直呆于府上不曾走动,而宫中也没有进来什么可疑之人,就此,易之行愈发焦灼了。
而同一时分,温妃的新寝宫已打理妥当,以往侍奉她的宫人同她一道入了新宫,包括云桃。正当旁余宫人都在庆幸自己生还的时候,云桃却显得那般格格不入,她的脸孔总是漫溢着某种焦灼的情绪,整日悒悒不乐,举止谈吐间更显仓皇。
“哎!去把碗洗了!再将那补身子的汤药煎好了给温妃娘娘送去,娘娘可还等着喝了,磨蹭什么!呆头呆脑的蠢丫头!”
李姐姐颐指气使着,当即引发了云桃本就不悦的情绪,但见她丢给眼前人一记白眼,旋即忿忿地自言自语道。
“蛮横个劳什子!不就一宫仆嘛!过几日我便叫你死!看你还怎的蛮横!”
云桃詈骂着,眸底浸沐着真切的杀意。
不容人分辨,天子的严令当场下出,莫洪峰确乎被他这狞恶面相骇住了。
“跪下!”
易之行一边庆幸着芝岚的容颜未曾暴露于人下,一边又感喟着眼前人的可恶之所在。总而言之,正是自己往昔的假面纵容了这位老将的种种无礼行径,如此下去,岂还得了?
“陛下,臣……”
“跪下!”
其言一落,易之行的脸色当即垮了下来,果然是皇宫耳杂,关乎于芝岚的一切终归是走漏了风声,这一刻,易之行忽地心下一紧,似乎已预料到日后情形的棘手。
“你是听谁人说的?”
易之行并未正面作答,反而深入询问道,眼底同时掠过一层毒辣与凶残。
说实在的,芝岚亦在同时心惊胆战了一下,冷汗直冒额间,幸亏眼下这遭棘手的难题仍被一股脑儿地丢在天子的肩上,她只需保持缄默足矣。
“莫洪峰,你到底要作甚!”
“莫洪峰!你简直胆大泼天!脑袋当真不想要了吗!”
这还是易之行头一遭在人前曝露出真面,那满淬着怒焰的双瞳,那颤抖的身姿以及狠恶的嗓音无疑证明今时天子的怒意已濒临至顶点。
“陛下!此事已经传遍都城了!如今朝野上下皆在议论您于宫中暗下私藏情人一事!且这风言愈发难听,揣度的险恶更是没法估量啊!陛下,如今老臣在此,还望您诚恳地告诉老臣,此事到底真实与否?”
大将军抬起首来,一缕犀利的眸光当即向殿内移去,易之行注意到他这一举动,内心愈发煎熬难耐。
“陛下!臣也是一时心急啊!还望陛下恕罪!只是臣适才听闻昨夜皇宫骤起大火,不少宫殿已被火势烧成灰烬,这才赶来关怀陛下您安康与否!且……且听闻陛下您暗中……暗中救下某位迟迟不曾现于人前的情人归了寝宫……不知……此事可乃为真?”
莫洪峰作揖低首,暗抬的眸光却是试探性的。
“这……大将军,朕……”
还未待天子将悉数搪塞的借口搬来,眼下这位素来风风火火的老将便再度使出往昔的看家本事,毫不顾忌地径自闯入天子安眠的内殿。
易之行大惊,但更多的则乃盛怒,因为莫洪峰又一次触及到他的底线,且是不曾有半分忌惮地跃过去的,这无疑是在挑衅皇权的力量。
易之行满心忐忑预备启开殿门,却没料这莽夫竟擅自闯入天子寝宫,无疑,当莫洪峰莽撞地方踏入此处时,易之行的内心则开始翻腾着无边的怒焰。
“大将军,您这是作甚?吵嚷便也罢了,竟还破门而入,您到底将朕当作什么?此处可是朕的寝殿。”
如若并非怒不可遏,易之行此时倒也不至于曝露出狞恶的容颜以及阴鸷的嗓音,不过这份狞恶最终还是被其理智的残存敛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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