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异闻录

从那之后，父亲再也没有温柔。他日日沉迷于酒精，深夜里只剩下铁棍击打声与痛苦的哭泣，无法消失的紫红的淤青伴随着我的成长，时间缓慢前行，可暗无天日的生活一直在继续。

从未停止。

忘记说了，我生活的地方叫做永夜森林，传说这片森林是天上的神明——时间之主的领域。千百年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被祂庇佑着，人们将祂视作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奉祂为真理，将自己最纯粹的信仰献给祂，可是……从未有人见过祂。

在不知从何而来的空灵的吟唱声中，我到达了目的地，眼前是一片深蓝色的湖泊。

我走近湖岸，用力将铁棍抛出，只听见“扑通——”一声，那将会带给我噩梦的东西便迅速地坠落至深渊。我长松了口气，想着反正今夜也是不可能回家了，所幸在这里过夜吧。这里偏僻幽静，不容易被寻找到，我父亲那庞大身躯也没法穿过茂密的树木，等到他喝醉了酒不省人事，在家里撒泼一顿，保准就忘了今日要教训我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我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草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闭着眼睛继续欣赏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的歌声。

古老的吟唱回荡在幽静的森林中，深蓝色的湖泊中有什么被歌声惊扰，微小的气泡不断从水底升起，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下面出来了，我忽地又想起了西莉大娘说的另一个故事。

“在永夜森林深处有一片神明降下的神迹，那是一个美丽的湖泊，与森林里其他的湖泊不同的是，它是深蓝色的。当你用眼睛凝视它时，你会看见无尽的深渊，而传说这个深渊里有着一切。”

“一切那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深渊的话，不是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吗？”

“是啊，所以才被称为是神迹。它有着惊人的魔力，神明最忠实的使者围绕着这片湖泊，它们吟唱着史诗，永远地守卫着这里。”

“惊人的魔力到底什么啊？”

“Sara，你知道吗这片湖泊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深蓝的回响’。每四十年的满月落日之际，那里会有一场盛大的狂欢，世间所有言语都无法形容它的美丽，那一刻，神明将至。”

“神明……”

“是的，神明。庇佑着我们所有人的，掌管着永夜森林这片沃土的，我们的信仰，最崇高的神明——时间之主。”

“……”

眼前的整个湖泊都开始沸腾，我慌张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带着温度的水蒸气将整个湖泊包围，白茫茫一片中我失去了视线，我听见了一首与方才神明的使者吟唱的完全不同的歌谣。

“他行走在迷雾中，渴望一个救赎。信徒们手捧树枝，心怀感恩，摘下希望的果实。愚蠢的人啊——睁开双眼。于是寒冬冰封，烈火燃烧。非黑非白，亦善亦恶。而我守着我的地狱，你信奉着你的神明。当命运的黄昏终于迫近，我亲爱的阿斯嘉特啊——不要回头。”

身体里某一处似乎被唤醒了。

白雾之中有个身影缓缓像我靠近，可是我的脑子却迟钝地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我只是站在那里，直到那人站在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与我一般年纪的少女，她有着一头如同黑夜般乌黑的长发，穿着素白色的长裙，手腕上戴着两只金色的铃铛镯子，她红色的眸子中倒映着我的身影，让一时间我忘记了思考。

四周的一切都在那一刻静止了。

“没想到引发神谕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小女孩。”面前的少女笑了，我回过神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上灿烂的笑容，我努力找出话题来和她交流，“神谕你说的神谕是在指刚刚那首陌生的歌谣吗？”

少女愉悦地点了点头，“嗯哼～”

“那是什么意思？神谕是什么”我不解地询问道。

少女的眉头微微蹙紧，可有很快舒展开来，她保持着灿烂的笑容，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呵呵，将这尘封的预言带来人间的，竟然是一个逆神者。那位的游戏真是越来越大了呢，也……越来越有趣了。”

“预言逆神者你究竟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面前的少女所说的话，不过她似乎也没有在和我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当我对上她的眼睛，看见了左眼红色眸子里盛开的白蔷薇花。

好美……

神智在那一瞬间变得模糊，少女轻轻牵过我的手，无比地温柔，我们坐在这片神秘的湖泊旁，见证着白色的灵鸟破水而出，于天际中翱翔。

“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在这个问题出口的刹那，我愣住了，随后勾起一抹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信。”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存在，为什么听不见我的祈祷，我于苦难中挣扎了这么多年，祂为何从未来拯救过我”

“我将一颗真心奉献于祂，可我连祂是否真的存在都不能确定，我不知道祂的名字，没见过祂的模样。我在想，或许这只是一个骗局，神明从不存在。”

“又或许祂存在，可祂从不热爱这片土地。”

少女的手放在了我的头顶，轻柔地抚摸着，我感受到了温暖，头顶传来笑意，一片纯白色的羽毛飘了下来。

“神明是存在的，这里并不是被祂遗忘的领域，而是……被深深祝福过的沃土。”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唇间的冰凉刺激着混沌的大脑，可却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晚安，我的逆神者。”

：。：

“兔崽子！又溜走了！行，你看我今晚回来不打死你！成天偷懒，又要花家里的积蓄，还没你那个早死的娘好用！呸……”男人将手中的铁棍随意扔在了地上，骂骂咧咧地出门，待到他的声音完全消失了，我才敢从灌木丛中露头，重新回到院子里面。

我将男人扔下的铁棍捡起来，沉甸甸的重量让我一时间没拿稳，铁棍在草地上砸出来了一个窟窿，我深吸一口气，重新聚集力量拿起铁棍，往木屋后面的森林里走去。穿过茂密的树林，在一片昏暗之中有些许微弱的光在闪烁。村子里卖肉的西莉大娘说，这种生物是神灵的使者，专门指引着黑暗中迷失的人们找回归途。我对这种说法秉持着怀疑的态度，不过还是跟随着漂浮在空中点点荧光，向着更深处走去。

清脆声响消失的瞬间，某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响了起来。

“Sara你这个兔崽子又跑到哪里去了！让你干点活就偷懒，生你有什么用？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掐死在襁褓里，咱家也不会遭受这样的噩运了！”父亲的谩骂声从木屋里传来，我听见了酒瓶被铁棍击碎的声音，男人重重的步伐踩得木质地板吱呀作响，我连忙起身，跑向了一旁高大的灌木丛中躲藏。

男人从木屋里走出来，看见空无一人的院子，眉头紧皱，一只手拿着铁棍，另一只手急躁地抓着后脑勺，情绪暴躁，看上去十分不耐烦。

和祂错过，我真的没有遗憾吗？

一辈子浑浑噩噩，活在这个地狱里，我真的认命吗？

啊……原来，你就是我的劫数。

我总是在想，这位时间之主真的存在吗？从未有人见过祂，从未有人知晓祂的名字，他就像是虚幻的泡影，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未曾被任何东西记载，存在于世间。

我坐在空荡的庭院里，仰头望着天空，人们都说那是神明的住处，祂会在上面凝视着人间，看着这里的一切。云朵在阳光灿烂中沸腾，有彩色的线划破天际，留下一道道奇幻的痕迹，我不由得看呆了，手里敲击生铁的锤子停了下来。

“菲说你的出生是她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可是如果知道结局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你当初从未出现。”

“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我叫Sara，族语的意思是幸厄。听说我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是在素未谋面的母亲死后，父亲为我改的名字。

幸厄……幸运与厄运，如此一对糟糕的反义词，竟被放在一个孩童身上。

如果当时拒绝了的话，我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这般悲凉地死去了。

可是……我真的甘心吗？

当我初学族语了解这个名字的含义之后，我便时常在想，父亲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为我改了这样一个名字。我鼓起勇气询问缘由，当对上父亲的眼睛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看见了无穷的恨意，那是跨越时间也无法堙灭的最原始最深刻的恨。

“为什么……我可是您的女儿啊！为什么会如此恨我”

如果，我没有抓住那双手的话……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开启一个崭新的未来吗？”

我不该，抓住那双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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