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 白文选无奈降清 黎维祚联络各营
定西大将军爱星阿见吴三桂一连数日按兵不动,心中颇感奇怪,于是来到中军大营面见吴三桂。哪知才刚走到帅帐前,就被帐前的亲兵给拦了下来。爱星阿恼怒不已,立刻对着帐内高声大喊道:“平西王,大军劳师远征,粮饷供给极其不易,理应速战速决,为何却是按兵不动?如今永历小儿已成瓮中之鳖,切莫错失良机,悔之晚矣!”
尽管在名义上爱星阿是吴三桂的下属,但实际上却是清廷安插在吴三桂身边的监军,在爱星阿的催促下,吴三桂只得把心一横,将永历帝的书信置于烛火中烧成灰烬,然后装出一副大病初愈的倦容,缓缓踱步从帐中走了出来。
见到吴三桂这副模样,爱星阿忍不住关切地询问道:“王爷,您这是病了?”
黎维祚当即将令谕藏入木棒之中,告辞了定国,马不停蹄的返回缅甸,历尽艰辛抵达阿瓦城。然而此时永历帝被困于者梗,左右夹江,加之缅军看守甚为严密,因此并未能够见到永历帝,只能以重金相贿,托当地人转呈御前。
永历帝阅疏后不禁涕泪交加,立即悄悄写下一封敕书,仍交予当地人带回给黎维祚。
敕书云:“皇帝密敕沥胆将军黎维祚,据晋藩奏,尔忠肝贯日,义胆浑身,穿虎豹,趋辰极,烈风劲草,殊轸朕怀。兹授尔沥胆将军督理滇黔楚蜀,遍历诸勋将士,山林隐逸等,谨慎图防,枕戈以俟。候晋、巩两藩举师,四路策应,旦夕是图,勿迟勿忽。”
除此之外,另赐其空白敕书百道、印三颗。黎维祚遂将敕印藏在小船底部的夹板之内,然后换上一身道士的打扮,并于船头设置神像,一路大张旗鼓地敲击钲锣,肩唱而行,竟是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地回到了孟艮。
定国得知黎维祚归来,心中大喜,遂命其将此事转报各营将领知悉。
如今在见到定国后,黎维祚立刻将那些藏于挖空木棒中的迎銮表文取出,展示于定国面前。
定国看后很是感动,为嘉奖其大义,遂于十月初六日给予其令谕一道,其中言道:“今皇上入缅,势已危急,若能走通声息,懋建奇功,决不负若。”
吴三桂如何不知爱星阿的言下之意,见再无退路,他当即声嘶力竭地命令道:“不必!此战乃是大清定鼎天下的最后一战,本王岂能错过?传令三军,擂鼓出征!”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回头再说永历帝派遣的密使黎维祚在历经千难万险后,终于在九月十八日抵达了孟艮府。
黎维祚,字名远,江津人士,崇祯年间因中原大乱徙居贵州遵义,后在永历朝廷为官。永历帝进入缅甸后,残留在国内的各部明军纷纷转入边境土司管辖区,拥兵自守。在势同瓦解的紧要关头,黎维祚奉永历帝密旨前往滇中联络各处兵马。他愤惋号泣,遍走各营,晓之以大义,诸路藩镇皆被其感动,具表迎驾。
见清军迫近,白文选急忙下令全军就山立营,准备依托地势,与清军做最后一搏。
马宝素来与白文选交好,不愿与其兵戎相见,于是自告奋勇,连夜携带吴三桂的书信,单骑进入白文选大营劝降。
此时,白文选军中粮草断绝,人心惶惶,要战不可,要逃不能,在进退失据间,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作困兽之搏,全军尽殁,要么向清军投降,委曲求全,苟且偷生。白文选放下书信,环顾一眼四周,只见帐中诸将人人脸上皆写满了沮丧和疲惫,他心有不忍,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答应向清军投降。
吴三桂微微摆了摆手,自嘲般地发出了一声干笑道:“不打紧,就是有些水土不服,休养数日,已无大碍!”
爱星阿见吴三桂无碍,于是又追问了一句:“大军迟滞在此已有数日,不知王爷打算何日进军阿瓦?若是王爷身体不适,末将愿请为先锋,率八旗劲旅前往阿瓦,擒拿永历献于军前!”
永历帝的这封书信,字字震撼,句句戳心,让吴三桂不禁回想起当初吴氏一门世代受恩于大明,崇祯帝更是对自己器重有加,皇恩浩荡,不可名状。不料甲申年间山河剧变,闯逆李自成攻陷京师,崇祯帝煤山殉国,他吴三桂孤军悬于山海关,本欲效法申包胥哭秦庭之故事,向大清借兵平寇,为此不惜背负骂名,迎清军入关。万万没想到,自己终究不是多尔衮那个老狐狸的对手,自打上了贼船便再也无法回头,跟随着八旗铁骑从山海关一路打到了云南,成为了毁灭大明朝的罪魁祸首,时也命也?将来历史将如何记载他吴三桂?是助大清定鼎天下的开国功勋,还是祸国殃民的天字第一号大汉奸?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吴三桂左右为难,举棋不定,若就此放过永历帝,清廷必然对自己起疑,永镇云南的想法恐怕从此将化作泡影,可要是对其赶尽杀绝,固然能够得到清廷的信任,但自己却要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吴三桂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命运,偏偏就和明清两朝的命运交杂在一起,扯不断理还乱。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帅帐中,冥思苦想整整三日依旧不得其解。
当白文选投降时,所部尚有官员四百九十九人,士卒三千八百人,眷属七千余口,另有战马三千二百六十匹,战象一十二只。在眷属中有一名永历帝的嫔妃,当初因追随永历帝入缅途中不慎走失,被白文选救下,留于营中恭敬以待。如今她听闻白文选将降清北走,竟是宁死不屈,自散发髻,以发结喉殉节而死。
而自从咒水之变发生后,永历帝便已感觉到缅方与清廷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尽管如此,可他却根本无力抗争,也无法逃脱,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最终裁决。
待至四更时分,战场上喧嚣了整整一夜的喊杀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经过这场激战,白文选部伤亡惨重,待突出重围,聚拢各营溃散,清点人数后方才发现,全军加上眷属竟仅剩下了一万余人。白文选担心追兵紧随而至,不敢逗留太久,急忙下令各营继续向北退却。
而清军在吴三桂的命令下,由总兵马宁统率着马宝、马惟兴等一干原明降将在后紧追不舍,一连疾驰数日,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五日傍晚时分在猛卯追上了白文选。
这一夜,在得到清军大举进入缅境的消息后,永历帝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心中更是思绪万千,情难自抑,于是干脆起身来到桌案前,借着微弱的烛光,亲自研磨铺纸,提笔给吴三桂写下一封长信,将自己的痛苦、愤怒与哀怨全都倾泻于一纸,可谓字字血,句句泪。
信中言道:“将军本朝之勋臣,新朝之雄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逆肆志,突我京师,逼死我先帝,掠杀我人民。将军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衷原未尽泯也。奈何清兵入京,外施复仇之虚名,阴行问鼎之实计。红颜幸得故主,顿忘逆贼授首之后,而江北一带土宇,竟非本朝所有矣。南方重臣不忍我社稷颠覆,以为江南半壁,未始不可全图。讵鸾舆未暖,戎马卒至。闵皇帝即位未几,而车驾又蒙尘矣。闽镇兴师,复振位号,不能全宗社于东土,或可偏处于一隅。然雄心未厌,并取隆武皇帝而灭之。当是时,朕远窜粤东,痛心疾首,几不复生,何暇复思宗社计乎?诸臣犹不忍我二祖列宗之殄祀也,强之再四,始膺大统。朕自登极以来,一战而楚失,再战而西粤亡。朕披星戴月,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朕于贵州,奉朕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国无争矣。乃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勋,督师入滇,犯我天阙,致滇南寸地曾不得孑然而处焉。将军之功大矣!将军之心忍乎?不忍乎?朕用是遗弃中国,旋渡沙河,聊借缅国以固吾圉。出险入深,既失世守之江山,复延先泽于外服,亦自幸矣。迩来将军不避艰险,亲至沙漠,提数十万之众,追茕茕羁旅之君,何视天下太隘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竟不能容朕一人哉!岂封王锡爵之后,犹必以歼朕邀功哉!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朕不能身受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能。将军既毁宗室,今又欲破我父子,感鸱鸮之章,能不惨然心恻耶?将军犹是中华之人,犹是世禄之裔也。即不为朕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身之祖若父乎?不知新王何亲何厚于将军,孤客何仇何怨于将军?彼则尽忠竭力,此则除草绝根,若此者是将军自以为智,而不知适成其愚。将军于清朝自以为厚,而不知厚其所薄,万祀而下,史书记载,且谓将军为何如人也。朕今日兵单力微,卧榻边虽暂容鼾睡,父子之命悬于将军之手也明矣。若必欲得朕之首领,血溅月日,封函报命,固不敢辞。倘能转祸为福,反危就安,以南方片席,俾朕备位共主,惟将军命。是将军虽臣清朝,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厚恩矣。惟冀裁择焉。”
吴三桂接到永历帝派人送来的书信心中颇感吃惊,待展信读罢,吴三桂更是两手不住地颤抖,心潮涌动,泪如雨下。一时间他心乱如麻,情难自禁,遂放下书信,起身离案,在帐中烦乱地来回踱着脚步。
统领东营的是白文选麾下大将陈国瑞,他在接到白文选的军令后,立刻集结了一千骑兵,向着西面的清军发起了反攻。拦截在陈国瑞与白文选两营之间的是吴三桂手下的猛将王永宁,两军刚一接触,就是一场硬碰硬的惨烈厮杀,虽然王永宁统领的兵马人数不多,但却都是关宁铁骑中的精锐,陈国瑞渐渐招架不住,只得被迫放弃了与白文选合兵一处的计划,拨转马头向东面突围,其身后将士也随之如同潮水般退去。
而西面的白文选也好不到哪里,由于军中有许多眷属需要保护,真正能够集结起来与清军作战的兵力十分有限,根本无法抵挡关宁铁骑如狂风暴雨般的猛攻。
随着王永宁率军一举击溃东面的陈国瑞,清军更是将全部兵力都投入到了围攻白文选的战斗中,而北营的张国用和赵得胜部早在战斗刚开始没多久,便已逃之夭夭,根本就没有前来会合。白文选见大势已去,无奈之下只得率残部拼死向北面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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