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润物
不过嬴政哪里有那么许多的时间去陪她?
嬴政自己处理政务都忙不过来,需要找争流帮忙的,他所能够为自己的王后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政务暂时搁置,或者交给争流去处理,而自己则每天抽出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去陪陪她。
更多的时间里,嬴政是选择把熊毓交给能让她感觉到心安的人去照顾。
但即便如此,熊毓还是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姑母,对于自己的良人,怀着深刻的戒备之情。
又一次的送走嬴政,华阳太后长舒了一口气。
“真不知道……”华阳太后感慨着摇摇头。
熊毓从华阳太后怀中爬了起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自己的姑母:“怎么了吗?”
“我们这位秦王政啊……”华阳太后苦笑:“真是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王上他,又做了什么了吗?”熊毓问道。
她还是,很好奇的。
“秦王陛下啊,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开始囤积粮食、并且指使下面的人放出将要对外开战的消息了。”
“为什么是王上指使的?”熊毓不解。
“因为王上如果不开口的话,宫中、朝中,没有人敢去传他的谣言的。”
“这怎么会啊?”熊毓有些吃惊。
她也是深宫里面长成的,所以即便是认知和心智都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可对于这种套路,她却见的多了。
因为见得多,所以习以为常。
于是,她觉得,华阳太后所描述的那种情况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威望再隆的君主,也必定没法儿凭自己自身的存在而镇压一切的小心思和利益纠葛。
“不要以看待一位君王的眼光去看待这位小秦王。”华阳太后揉着眉心,苦笑说道:“他或许是真正的,圣贤们书里提到过的,社稷主、天下王。”
熊毓无法理解。
……
农会之中,粮食开始进行管制。
同事,管理者们开始按照命令,限制大家的作息。
虽然这种限制相对而言比较宽松,但到底是从前所从来没有过的。
于是,从清晰的感受到变化的那一刻起,农会的人们就开始了各种猜测。
其中,声音最大的,莫过于有些人猜测说,是秦王政想要对外发动战争了。
这样的无端猜测,令陈矩有些皱眉。
他并不怕死,也压根就不怕打仗。
可问题是,这个节骨眼上,陈矩是不希望打仗的。
——小池有了身孕了。
陈矩和小池之间,算是两个人的自由恋爱。
陈矩家中,母亲再嫁了,弟弟成年,与他分开居住。
而他也不愿意侍弄土地。
于是不管是军功获取到的土地,还是别的分配来的土地,陈矩一概将其全权委托给农会种植打理。
他本人,并不掌握这些东西。
只是在年底分红时期,农会里面,把今年的花耗和明年的预算留出来,储备粮食备好、税务交过之后的剩余粮食拿出来按照各人拥有的土地亩数来分红剩余的粮食,或者这算成为铜钱时候,陈矩会拿些分红。
其余时间,陈矩不是训练一下体力,便是跟着墨者们做些木工活。
——比起打仗和种地,陈矩其实更喜欢做木工活。
农会之中,按照现如今的习俗,男子与女子相好,决定成婚了,便要报到农会人事那里,由那处去领取一方宅基地,而后拿钱去请农会之中专门的人去建造新房。
这个过程里面,如果女子有孕,那么按照规矩,是可以领取一部分的奖金和补助的。
补助理所当然并不高。
但有跟没有,是两个概念。
有了这份补助,就意味着,后续的许多事情,农会,包括咸阳政府,秦王政,都是支持的。
他们提倡大家多生孩子,也愿意减轻多生孩子的家庭的生活负担,甚至,农会之中,有四年生两胎,产子三人,女两人的能生的一对夫妻被秦王政专门嘉奖过。
这样的补助和态度,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往后,选择的时候,便不会再有犹豫。
尤其是,现在小孩子们可以免费的,进入到“医室”去学习医术。
医术啊!
那是一个以识字为前提的高大上的工作。
即便是,以后可能学不成医术,但,按照制度,为期六年的学习,总能把字学会吧?
在农会里当干部的一大基础条件便是,识字。
不识字的人,无论有多少能力,有多大的人情背景,都没法儿在咸阳农会里当干部。
而识字的人,在这世道里,其实很少。
而学医,几遍当不成众人尊崇的医师,也起码可以学会写字,以后很可能当个干部。
这简直就是众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情。
以前,这种识字的机会,只留给家境殷实的人。
也就是,军功贵族和贵族。
三级爵位之下的一般秦人,基本上不可能有经济条件去学习写字。
五级爵位之下,从十五岁开始都要面临两次兵役的征召,学习写字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至于女子……这世道,已经甚少有女子为官了。
女性主导人类社会的时代,早已经随着上古时代的母系神祇的没落而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连最古的创世神女娲,都在慢慢被人们剥离属于她的荣光和神力,更何况是,先天的力量上比男人们更加娇弱的女性呢?
农会的生活节奏在肉眼可见的变快。
但,这对于农会的人们而言,没有太大的影响。
最多也就是,工作的效率必须比以前高一些,可能会比较累。
更多的,似乎也就没有了。
如此的过了两个多月,入冬之后,关于秦王政要发动战争的流言便就少了许多了。
贵族们的热情正在被消磨。
他们有些着急了。
先前努力囤积的粮食,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没用,但也,总有些令人失望。
冬十二月初,最新式的巢车已经可以同时纺十根线。
这时候,兔毛、羊毛这些东西也已经可以被人们制成衣服了。
于是,在等待了一个月之后的一月中,秦王政终于下达了一道命令。
——令:征兵。
“秦王政令曰:岁有戎寇边,王曰犯,当诛。”
“即加都尉王翦上将军,令征丈夫一万五千人,练制成军。”
一道命令,让所有人都懵了。
没有人知道秦王政这个节骨眼上练兵的真实意图。
——你不是有了一万多人的兵士了吗?
前后两次发放兵士的薪资,你已经有了接近八千人的精兵了呀!
这八千人精兵,完全可以灭掉一个国家的呀!
为什么又要重新招人练兵?
为什么一次性重新练兵一万多人?
没有人清楚这位秦王陛下的想法。
王翦得到命令,也只是笑了笑,并不说什么。
鞠子洲得到消息时候,没有任何表示。
一直观察着他的夏无且有些失望。
鞠子洲回到屋子睡觉之前,轻声对着身后跟随的夏无且说道:“夏无且,有些钱拿了也就拿了,但有些钱拿了却是会烫手的,小心一些,别烫到了。”
夏无且悚然,朝着鞠子洲的方向跪下,一言不发,头也不敢抬。
但鞠子洲没有搭理他。
鞠子洲和衣而睡。
铜铁炉里面,赵高失眠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知道的事情是,如今的铜铁炉,产能越发不够了。
在去岁,谣言穿的满天飞的时候,铜铁炉里面的工人们自愿留下来加班了。
——墨者询以巢车封侯的消息实在太刺激人了。
这刺激,对于上层的贵族们,或许只是觉得,秦王陛下这个封赏高得有些过分。
但是对于底层,这些苦哈哈的工人们而言,这种刺激,是比看着美人出浴、看着遍地黄金更加夸张的夸张。
——跟随着墨者询巢车封侯的,是铜铁炉里面数名工人赐了官职。
大家或许不敢想封侯的时期,但是当官,是大家触手可及的。
所以没有人不卯足了劲搞生产。
工人,是距离苦难的生产最近的存在。
他们的疲累,很大程度上,比农民还要夸张。
田里务农的农民可以经常按照自己的想法休息,可工人不行。
他们的生活是被安排好了的,上面不说休息,他们就要每天做活。
尽管每天三个半时辰相对而言真的不算长,可是习惯了之后,还是会发现几遍一天只工作三个时辰有着种种缺点。
工人,是最希望脱离劳动、最希望能够改进生产技术的存在。
而凭借技术做官、甚至凭着技术丰厚,是大家所能够见到的,唯一的一条,可以爬上岸、脱离实际劳动的办法了。
于是没有人不想要这个机会。
于是,他们开始加班、开始……内卷。
这是他们自发的行为,所以连加班费都没有。
而嬴政在这冬日里,与工地里的大家约定过。
约定说是,每年有二十个名额。
这二十个名额,将会分配给工地里贡献比较大的熟练工。
同时,大家加班,即便是得不到这二十个名额,也可以享受一天四顿,顿顿有肉的待遇。
一点点肉食,相比起工人们免费加班所创造的利益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这样的举措,还是让大家对于嬴政感恩戴德。
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拜神一样的拜着嬴政。
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政抽调了一批人,去到基层里,援助各地建造大炉。
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在贵族们的眼皮子底下。
但没有任何一个贵族去关心这些事情和利益。
因为比起这些小事情,更重要的事情是战争。
是能够一夜之间获取到极大量的财富的掠夺过程。
尝试过一次掠夺,他们如今,一想到那种掠夺,便连口水也止不住了。
事情悄无声息地发展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爱人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了。
陈矩从农会里请了两位妇人照顾小池。
这举措当然是很花钱的。
不过在如今的农会是不消担心吃住的问题的,所以陈矩花钱并不吝啬,直接出了高价。
重赏之下,两位健妇将小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只是,怀了孕,小池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时不时就要跟陈矩拌两句嘴。
这时候,战场上可以提着铁剑一人追着七八人砍杀的猛男变成了拙讷的小孩子:“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不好。”
小池这时候往往被陈矩委屈的模样逗笑。
于是争吵也就歇了下来了。
她是不懂政治的。
嬴政于是只与华阳太后交换一些利益,互通了消息。
有时候,嬴政当然也会去华阳太后那里见一见熊毓。
不过他一去到华阳太后那里,那宫内的话题便会由知心的故乡事情,变为严酷无比的秦国内政事情。
熊毓这时候往往躺在华阳太后怀里,恹恹地听着。
所以在确认这件事情的一开始,嬴政便按下了这个消息。
这个炸鱼一样的消息,只在合适的时间里放出来,才能将它的发生而带来的影响最大化。
所以要等。
也就是,言语之中带这些楚地韵味的人。
比如,华阳太后。
有身孕,又是一个会让女人心情烦躁、易怒、容易疑神疑鬼、伤春悲秋的事情。
所以找一个,知心的人来开导和陪伴孕妇,是一个好主意。
但按下消息并不意味着,嬴政对于自己的王后没有任何的表示。
熊毓,说是王后,其实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女。
王后的身孕,很早之前,嬴政就已经知道了。
但这个消息,对于如今的秦国而言,算是一件大事,只要一放出来,肯定就是要吸引贵族们的眼球,会让他们有所动作的。
而且,跟嬴政这种同样十几岁的人不太一样,熊毓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十几岁的少女,未经世事,学识和见识、认知与感知,都是正常的,十几岁小孩子的水平。
这一次来秦国,是她第一次远离家国。
而过来之后,便很难再有回返的可能。
嬴政其实并没有想要打仗。
因为他没有这个需求。
换句话说,这第三个,令贵族们血脉贲张、想要立刻就落入实践之中的战争的消息,是一个打草惊蛇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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