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阕乱芳心坠最是难测帝王心10(他的体温)
心中如此忿忿,她坐下之后,便故意不再看他。
然而坐定不久,先前险些忘却的困意却如潮水般袭来,她拼命忍耐,将一个好大的哈欠硬生生截断在半路。
忽觉有人抚上自己的头顶,她惊讶看去,正见到伏尧在望着她,而后,他一侧脸,那深深的目光又移向他的肩头。
石桌很凉,她的手臂搁在上面,竟也能感到寒气冰锥般透过衣物侵来。
可她却不敢动,咬牙纹丝不动。
静谧中,她仿佛听见了他的叹息声,又或许,只是错觉。
随后,她听见了窸窣的声音,却不敢抬头去看,可忽然间,她的小脑瓜被人抬了起来,一样物事被飞速地塞入了脑袋下面。
再落下时,石桌的冰凉已再觉不到,取而代之的,是貂绒柔软的触感,与残余的……他的体温。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唇,眼角却有温热的液体无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是温暖,是感动,是喜悦?
那么,为什么心口……这么地,这么地酸呢?
“啊!你……你们……”
忽然,从树上传来了嘎吱的开门声,紧跟着便是一道充斥着错愕与惊惶的声音。
她大吃一惊,亟亟起身抬头,见到那树屋门口正立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
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一身素色粗布衣裳略显寒碜,却裹着副强健有力的身躯,而青年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以一副见鬼了的模样瞪着他们。
伏尧也起了身,拱手微微一笑,“打扰,敢问远甫先生可在?”
“你……你们是什么人!”
那青年面皮一绷,手腕一翻便从门边抄起一把长刀一跃而下,寒气森森地紧盯着他,“什么圆斧头方斧头的,俺不知道!”
那长刀上寒光耀眼,兮予胸腔一紧,霎时冲出横在二人之间,“请放松些……我们没有恶意!”
可话音甫落,却闻见身后有人低低地笑起,坏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兮予气恼,扭头横了某人一眼——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对方看来可不是好脾气的!
可不料伏尧竟俯下身子,几乎是咬着她耳垂低语,“你这呆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恶意?”
她立时便面红耳赤,为他的调戏,也为自己的失言。
——的确,她根本,便不知道他来此是做什么……
不想那青年听力过人,这句话竟被其听了进去,顿时神色转为铁青,暴跳怒吼道,“好啊!你们果然别有居心!”
尾音未落,那长刀已闪电般朝二人砍来!
兮予大惊,正要找什么来招架,却被人揽住腰往后一送,便脱离了第一前线。
“男人的事,女人看着便好。”
身前那一道白影侧了脸,送来这般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一句,手中却不知何时多出的那支凝玉箫,正稳稳架住青年的攻击,寸步不让。
什么叫“……女人看着便好”?
兮予咬了唇,暗暗腹诽,却也知晓这种打斗的事自己贸然加入不过只是添乱,便索性退至一旁,暗地寻找称手的武器做不时之需。
而对于来者这般轻易便架住了自己的攻击,青年也吃惊不小。
他虽然年纪不大,力气却比寻常人大出许多,便是猛兽也禁不起他这乍然一击,而眼前这看似清瘦的白衣男子,竟能以一根脆弱的玉箫便轻巧化解?!
一击不中,他轻敌之心大减,立即弹跳退开,执刀紧盯伏尧,面色史无前例地凝重。
“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几斤几两。这般轻易向我出手,可不是一件轻易便能被饶恕的事。”
伏尧淡笑道,分明是平和如水的语气,却处处透出烈火般的挑衅。
果真青年被此话语一激,立时焦黑了脸庞,周身气息一凛,手里的长刀一横,又再度气势汹汹地袭来!
兮予在旁捏拳观战,只觉得一颗心被无形的手紧紧揪起,七上八下。
她知晓伏尧功夫不错,可眼前青年看来也是练家子,何况,就算伏尧能压得住对方,以这青年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万一反被伤着可怎么是好?
她浑然不觉自己的关心已牢牢系在那一人身上,只寻思着要如何插手尽快确定胜局才好,然而她一边苦思,一边观看,却反而是越来越惊愕了。
以眼前局势来看,那青年全然是拼命的模样,一招一式皆是致命,甚至不惜两败俱伤,然而无论如何凶险,伏尧却总能以一支玉箫便从容化解,游刃有余。
随着时间流逝,连她这不谙武艺的人也看出玄机——要么便是只守不攻,要么便是点到为止,那一道优雅白影惊鸿游龙般穿梭在刀光剑影之间,仿若猫戏老鼠,蛟龙戏珠。
这根本不是什么对战,甚至连比试也不是,或者干脆该说成是……一场测试?
便如某人之前所言——他真的不过只是要看看,这青年到底有几斤几两。
那么,他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那位远甫先生又到底是……
“铿——”
在她沉思时,又是一道清脆的兵器相击声响起,一样雪亮的物事划过天空。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弧线是朝自己而来时,一道白影已飞身而起,一脚将那把长刀踢飞,只闻“啪”的一声,锋利的刀身几乎整个没入一旁的古树。
“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又发什么呆?”
那高傲的男子挑眉训道,似是极为不悦,她不由得为之气结,却又苦于无可反驳。
而他的视线却很快就移了开去,手里青碧莹润的玉箫,彷如瞄准靶心的利箭,牢牢抵在那青年的喉上。
“你——招式生疏,空有蛮力,灵活不足,该打。
此处多树,枝干盘结,却不懂以地势之便牵制强敌,该打。
遇敌急躁,心绪不稳,有失冷静,真相不辨即以性命相搏,该打。
……”
青年本是面色潮红带白,仰头咬唇不语,大有慷慨就义之势,被他这一番连珠炮弹般地训斥,顿时懵在原地。
扑哧,兮予在一旁捂唇笑出声来,偷眼瞧向伏尧面上,竟见他全然一片庄严之色。
这个人呀,怎就这么喜欢训人呢?这般比起来,他只训了她一句,还算是“口”下留情的了。
“哈哈——陛下真是字字珠玑,字字珠玑啊!阿采,还不快谢过陛下的教诲!”
此时竟有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兮予抬头一看,竟见到那树屋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名鹤发老者。
“先……先生?”
那青年惊得语无伦次,抬眼望向伏尧,面上满是惊惶,“您……您说这人是……”
“自然是我大羲国当今真王陛下,你这混小子还不跪下!当初教你的礼仪,可都是忘记了么?”
那老者训起人来,倒是一点也不留情,训完后辈后,自己又俯身拨弄了屋旁某物,只听得嘎吱嘎吱声,便有一把曲型的木梯从侧面缓缓地转了过来。
兮予见此,心里噗通一声,竟只觉得那古怪的木梯装置看起来好生怪异。
而伏尧见得那木梯,眼眸里掠过一抹痛色,在老人扶着木梯颤颤巍巍地下来时,他几步上去,扶住了对方。
“陛下……老臣岂敢……咳咳……”
老者连连推辞,伏尧却是罔若未闻,只坚定地护送他一路而下。
待得双足落地之后,老者咳嗽几声,缓过神来,却见伏尧的目光仍胶凝在那古旧的木梯之上,面上怅然若失。
不由得叹了口气,“陛下……”
“先生,这是当初……华儿做的那个么……”
伏尧轻轻摩挲着那已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木身,暮光黯淡,却难掩眸中哀色。
“……是。”
老者叹息道,皱纹密布的面上亦是满怀惆怅,“当年公主殿下知晓老臣有志于建此树宅,便做了这般个会动的好宝贝作为寿礼,只可惜……”
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
伏尧默而不语,只缓缓摇动那木梯上的机关,伴随嘎吱声响,明显感觉到手中几分滞涩与沉重,“这里……”
“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某个地方出了点毛病,一些功能用不了了。陛下您也知道,公主殿下做的物件总是精巧非凡,除非知晓原理,否则若强行拆卸,便会散作一团,无论如何也拼不回原貌。老臣虽被世人谬赞博学,可也从未研究过这般巧妙的工匠活儿,对此一筹莫展。老臣也曾寻过无数能人巧匠,却也无一人有把握能完美修复,大概,随着公主殿下离去,这宝贝也要在世上失效了……”
老者摇着头道,“反正,老臣这把散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便凑合着用用,兴许,它还没寿终正寝,倒是老臣先行一……”
“先生这话不能乱讲。”
伏尧开口打断他的话,淡和一笑,“先生如今刚过古稀,精神依然如此之好,长命百岁自是不成问题。”
说罢,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锦盒,“宫里一些药,算不得什么宝贝,也好在能养生活血,解毒生肌,备不时之需,还望先生不嫌收下,让学生尽一份心意。”
老者怔了怔,而后捋须一笑,“陛下有心……这般多年,老臣可幸并未走眼。”
随即恭谨躬身,行礼接下,又朝那青年颔首道,“阿采,收好了,另外,快烧些热茶来,别怠慢了客人。”
那蛮力青年一直跪在地上,还处在失魂状态,被老者这般一唤,立时身子一颤跳起。
他低头接过锦盒,侧脸有些敬畏又有些惊颤地望了伏尧一眼,便似飞猱一般匆急跃上古树。
“两年前遇着的,性子木讷了些,比不上层寂那小子机灵,功夫也比不过,就是好在品性不坏,手脚麻利,也肯做事,比层寂小子可勤快多了。”
剩下的三人围坐在石桌边,老者笑着解释这青年来历。
伏尧闻之,只抿唇一笑,而兮予却听得暗暗一惊。
眼前这名和蔼的老者,想必便是伏尧所问的远甫,没想到竟与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层寂相识,而听这口气——竟有些宠溺的味道?
“说起来,这位姑娘是?这身打扮么……有些特别。”
恍惚间,竟发现自己被点了名,她猛地抬头,便见到那老者远甫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温和而深邃的目光从某处一扫而过,霎时染了丝惊讶与玩味。
她脸刷地便红了,因为远甫方才扫过的地方,正好便是她撕破而开敞的裙摆。
在她的时代,这种程度顶多算高叉旗袍罢了,可在这里,雪白的腿露出香艳一道,便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了。
余光瞥见伏尧竟侧了脸,神色中带丝揶揄,似是在笑话她自作自受,顿时脸由红转青,小手把袍子紧紧一捂,“这……这是方才上山被树枝刮破的!”
“咳……”
有人不识时务地发了声响,丝毫不给任何清明,她立马扭头瞪了某人一眼,见他正以手捂面,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她又羞又恼,伸脚便朝他靴子上踩去,不料有人奸猾得要命,早不躲,晚不躲,偏偏在她全力落下的一刻将脚一缩,她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倒在他怀中!
“咳……”
这次,倒是换远甫咳嗽起来了,而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一次后,老人连她的身份也不再追问。
这……这算是被“默认”了吗?
兮予懊恼得要命,蹬地便从某人怀里跳起,再也不肯坐这附近,索性提了裙子,扭头便朝那木梯奔去。
她本来便对那木梯好奇得很,这下也算找了个借口,可她却不曾留意到,在她奔向那木梯的一刻,伏尧眸中平静的海水猛然震荡了一下。
“咳咳,这个……性子似乎很烈么。”
远甫边咳边笑,“王后娘娘她……知道么?”
伏尧身子顿了顿,接着,不过淡淡一笑,“先生……误会了。”
“……哦?”
远甫有些诧异,凝望伏尧片刻,而后,摇头笑了笑,“……大概,是吧。”
“不过,陛下第一次带着女子来寻老臣,想必……是与她有关了。”
这一次,伏尧却没有否决。
和田宝玉般的眸里,映出石桌清冷僵硬的倒影,薄唇抿了很久,才轻轻裂开一道,“先生,学生想去血洞。”
远甫的身子僵在桌边,似是有些不刚相信。
半晌,才道,“陛下……是真的要去?”
“是。”
伏尧垂眸道,再抬眼时,目光却越过远甫肩膀,落在那正饶有兴致地研究木梯的女子身上。
见得她摆弄着那木梯,一时迷惑,一时雀跃,一时苦恼,一时恍然,赭玉眸里的神色,亦随之愈来愈浑浊……
“学生有一事,即便以这性命与江山做抵,也必须……知晓答案。”
那日审问所获取的句子,宛如梦魇般,日夜缭绕在侧,一句句,一声声,如刀一般,扎得他心口鲜血淋漓。
“溯明?他……是兮予的恋人……两个人感情很好,如果没有意外,以后,大概会成亲生子吧……”
“兮予她从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被母亲一个人拉扯长大。她小时候一直不爱穿裙子,嫌不方便,打扮得像个男孩子,也经常被人当做男孩子,听说甚至还有女孩子对她表白呢……”
“她的生辰?……是五月二十日,噢是了,她今年刚好……满二十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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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姐姐也是日更六千的人拉~你滚~)
...
她默了半晌,忽地身子往前一倾,径直便趴在了冰凉的桌上。
脸以手臂垫着侧向一边,朝向一个望不见他也不被望见的角度,另一手则拉住身上的狐裘,将自己周身裹得紧紧。
——便倚着这儿睡吧。
她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泼洒而出,斑驳混杂一处,竟全然品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你说,你说,人的关系怎会这般复杂?——将她掳走不得好眠的人是他,如今温柔抚着她头顶,劝她休憩连肩也借给她的人……也是他。
在那葱郁交缠的古树之间,竟矗着一株需数人方能合抱的大树!树冠茂密而舒展,仿佛撑起半边苍穹,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在那大树半腰树杈汇聚处,竟坐落着一间小巧而古朴的木屋!
而在这稀奇古木树冠遮蔽之下,竟还放置着一方石桌,外加若干石凳,四围种有不知名的奇花异草,颇有格调。
兮予眯了眼,借着微弱晨光看去,见那木屋与石桌四围皆是整洁清爽,怎么看也不是废弃的模样。
没有说话,她却一瞬间明了他的意思。
——你困了么?
他的眉修长浓郁,此时雁落平沙般舒展着,性感的薄唇在玉白的指后撅起,看得她胸腔某物扑腾一跳,立时心绪不稳。
亟亟避开他的眼神,她扭头暗骂——这世上怎能有这般不公平的事,有人生得这般好看,一个回眸便能勾人心动,一个皱眉便能扎人心痛,一颦一笑,风华绝代,简直是……顶级祸害。
陡然在这安谧的世界里见得这般一座雅居,也不知住了什么人物,她捂住小嘴不敢作声,只扭头望向伏尧,便见他淡然一笑,示意她径直过来。
她便轻轻踱着小步过去,心中暗忖——他来此荒山野岭,究竟是来寻人?还是探物?这树屋里住的,又究竟是什么神秘角色,还是说,这不过是伏尧自己在世外修建的一座别院?
而她怔忡回神时,抬眼见到他身后景象,竟是惊讶唤出声来,”这……这是……郎”
仿佛倏尔有人吹起了悠扬的箫,伴着夜色淡去,天边鱼肚白染上山头,半腰这一片景色徐徐显露而出。
而待得她走近,伏尧又一转身来到那石桌边坐下,并没有接近那木屋的意思。
“嘘……”
她正要开口询问,伏尧却以指点唇,示意她噤声。
“又发呆?”
不知何时,他的脚步却停下了,立在山路尽头,玉眸里耀着温润也清冷的光。
一身白色云锦在稀薄的夜色中若隐若现,仿若只消她一个眨眼,那人便要驾着这一片迷蒙羽化登仙而去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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