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逍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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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爷也是个读书人,闻此消息差点没气厥过去,宋夫人更是觉得宋陶陶此举太过出格,唯一支持宋陶陶的,竟然是她的前未婚夫程鲤素。

程鲤素偷偷跑到宋家门口,鼓励她道:“不错,宋姑娘,你总算是做了一件让我佩服的事。别人说什么你不要在意,我禾兄可是朔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千万不要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放弃,你放心,我,你的前未婚夫,”他拍了拍胸脯,颇讲义气的道:“一定会帮你心想事成的!”

他这头鼓励了宋陶陶,那一头又去找禾云生,禾晏有一次就亲眼撞见程鲤素忽悠禾云生:“禾叔叔,我那前未婚妻,虽然娇蛮任性,矫揉造作,凶悍如虎,一无是处。但其实长得也勉强还行,家中亦是富贵,更重要的是对你一往情深,要不,你就试着跟她处处?说不定处着处着,就处出感情来了?”

以及,男人大抵都是口是心非的主。

至于那个“成人之美”的程鲤素,到现在也仍旧是一个人。家中因着有先前宋陶陶的事,也不敢为他胡乱定亲。但程鲤素自己,也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每日忙着去交友串门,招猫逗狗,还是从前那个“废物公子”。程家一开始还希望他上进些,后来索性也懒得管了。

这世上,心大本身,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马车颠簸,肖遥躲在肖珏的怀里,瞪大眼睛望着马车外的风景,不哭也不闹,满眼都是好奇。禾晏打了个响指,她“忽”的一下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盯着禾晏,眼睛湿漉漉的,禾晏“噗”的笑出声来。

肖珏:“……”

他气笑了:“有你这么当娘的。”

“长路漫漫,”禾晏不以为然,“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多无趣。”

肖遥马上快三岁了。出生的时候,林双鹤把自己的父亲祖父全都叫了过来,等在肖家门口,免得有意外发生。好在肖遥出生的很顺利,禾晏没吃太多苦,小家伙也很乖,她这性子,既不像禾晏跳脱,也不如肖珏沉静,禾晏觉得,傻乎乎的,像个小笨蛋。给个草蚱蜢就能自己傻乐一整天,倒是很好带。

也正因为如此,此次去济阳,她才决定将肖遥带在身边。

同肖珏去济阳,是为了参加穆小楼的喜宴。

当年在济阳第一次从歹人手中救下穆小楼时,穆小楼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如今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仅如此,穆红锦也将王女的位置传给了她。此次穆小楼与王夫成亲,穆红锦给禾晏夫妇下了帖子,希望他们若得空,来济阳亲自观礼。

自打乌托人战败后,大魏安平和定,除了操练兵马外,每日并无其他什么多的事。禾晏与肖珏就跟昭康帝告假,带着肖遥去济阳一趟。禾晏想着,若是柳不忘还在世,应当很希望看见穆红锦的孙女步入新的生活。柳不忘不在了,她就替柳不忘看看。

况且,她也挺想念济阳的朋友。

马车在城外行驶,路上有人卖桃子的,前面的马车便停了下来,禾晏听得外头林双鹤的声音传来:“哎,禾妹妹,路途遥远,买两个桃子吃吧!”

飞奴在前面将马车停住,禾晏下了马车,林双鹤正站在卖桃子的小贩面前,仔细的挑着竹筐里的鲜桃,禾晏瞧着就想笑。

她倚着马车道:“你不是说,不吃外头小贩的东西吗?”

林双鹤假装没听到她的话,顾左右而言他,“这桃子看起来不错,买点也让遥遥尝尝。”

七年过去了,林双鹤从一个翩翩白衣公子,变成了一个年纪大了七岁的翩翩白衣公子。其实单是从外表上瞧着,并无多大差别。这凡事讲究奢侈的性子,也从未变过。不过,七年前乌托大战,回到朔京后,他消沉了半年。后来就在朔京城里开了一家医馆,林家的医馆多得很,唯独他开的这家格外不同。只因并不医人,只是传授医术,朔京城里醉心医术的大夫,常常去他的医馆里一同钻研,这几年,倒是琢磨出不少新的妙方,林双鹤如今的名气,虽比不过林清潭,却也渐渐超过林牧了。

于医术上颇有成就,但他的亲事,一直都是林家头疼的问题。程鲤素虽然也迟迟不肯成亲,到底年纪比林双鹤小点,林双鹤都是程鲤素的“叔叔”了,他周围的同窗,譬如肖珏,连孩子都能在地上跑,唯独他仍旧孤身一人。

但要说他冷冷清清可可怜怜,也着实算不上。满京城的女子都是他的“妹妹”,他那医馆每日也热闹的很,大抵他自己也没有遇到真正让他收心的女子,也就不强求了。

禾晏走到林双鹤身边,随着他一同挑起桃子。桃子皮粉嫩新鲜,瞧着就甜,她挑了几个,又感叹:“要是青梅在就好了,青梅最会挑这些果子了。”

“别了,林双鹤想也不想的就回道:“一个肖怀瑾就够了,难道你要我在这里看他们主仆二人一起带孩子吗?”说罢又扶额,“我以前真没想到,有的男人当了爹后,居然是这个德行。”

肖珏有了肖遥后,但凡在外头,都是抱着肖遥不撒手,素日里对肖遥亦是千依百顺。这也就罢了,好歹肖遥性情温和,比较好带。赤乌家那个臭小子就罢了,成日惹是生非,皮的要命,每每气的青梅在院子里拿着棒撵,次次鸡飞狗跳。偏偏赤乌还要去护,一边道:“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别这么凶,把木棒放下,有话好好说。”

这种情况的结果,一般都是青梅连他一块儿揍。

禾晏有时候都会看的叹为观止,她实在没想到,当年那个总是哭哭啼啼的柔弱婢子,如今居然也可以如此彪悍。

青梅是在乌托一战后第三年和赤乌成婚的。

禾晏先前虽然总是玩笑青梅,但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青梅喜欢什么人,想要嫁给什么人,到底要看青梅自己的心思。不过,他们二人终究还是有缘,两情相悦顺理成章,也就在一起了。

此次去济阳,一开始禾晏是打算让青梅和赤乌一块儿去的,谁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查出青梅有了身孕,不宜远途,禾晏便叫青梅在府里好好休养,赤乌陪着她。

禾晏挑了几个桃子,林双鹤付过钱,她就拿小贩旁边木桶里的清水将桃子洗的干干净净,重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喏,”她把桃子递给肖珏,“尝尝。”

肖珏接过桃子,用刀将桃子皮去了,削了一点点,喂给了肖遥,肖遥吃了一点点,高兴起来,奶声奶气的道:“还要——”

禾晏:“……”

她有时候觉得,她与肖珏这做父母的位置仿佛是做反了。她教肖遥走路,甚至教她握一些小石子,打算等肖遥再大一点的时候教她武功。而肖珏则包揽了一切细枝末节的事,譬如……肖遥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

在带孩子这件事上,他所展露出来的耐心,和夏承秀有的一拼。

夏承秀……

慕夏如今已经七岁了,他生的很像燕贺,个子在同龄人中,也算比较高。虽然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但好在,燕家众人,以及燕贺的朋友给足了他关心,让他并未生出什么自卑和哀怨,他很活泼,好胜心亦是很强,弓马师父说他的马术仍需进步,就足足三月苦练马术,直到在校验上拿到第一。

上回见到慕夏的时候,小少年手持长剑,对肖珏趾高气昂的道:“肖都督,再过几年,你必成本少爷手下败将!”

在一边看着的禾晏忍不住笑出声来,燕慕夏一抬眼瞧见她,哼道:“笑什么笑,也包括你!”

禾晏觉得这束着高高马尾,银袍长枪的小少年,真的和当年的燕贺一模一样。

夏承秀笑道:“他就这性子,说了许多次都不改,你别计较。”

“不,他很可爱,”禾晏也笑,“慕夏很像燕兄。”

夏承秀低下头,“是啊,大家都这么说。”

禾晏觉得,燕慕夏这性子,倒是再好不过了,至少他这样神气活泼,能带给夏承秀许多的慰藉。

夏承秀如今除了照顾燕慕夏,也会去学馆里帮忙。几年前,朔京城里新立了女子学馆咏絮堂,由贤昌馆馆主魏玄章的夫人魏夫人所办,昭康帝同意了,如今朝中有武安侯这样的女将,未来多年,待咏絮堂培养出一批有才有志的姑娘,焉知会不会有女官?

虽然缓慢,但总归是一点一点在变好。

禾心影也在咏絮堂中帮忙,魏玄章死后,禾心影日日陪着魏夫人,与魏夫人建立了很深的感情,魏夫人收她做了干女儿。她在咏絮堂做教授琴艺的先生,每日与年轻的女孩子们在一处,也越发的开朗豁达,对于过去之事,不再如从前一般执着。

禾晏也时常去看他,听说,咏絮堂中的一位教授珠算的年轻先生,私下里十分倾慕禾心影。禾晏令人去查了那先生的底细,是个光风霁月之人。只是禾心影心里怎么想,还得问她自己。

来日方长,倒是不急于一时。

肖遥吃饱了桃子,就趴在肖珏身上睡着了,禾晏低声问:“累吗?要不要我抱会儿?”

肖珏摇头:“不累。”

禾晏瞧着挂在他身上的肖遥,心中感叹,真不愧是她生的,能吃能睡,格外好养。

她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外头,沿途江水尽头,堤岸青青,暖日和风,瞧着瞧着,便生出一阵懒懒的困倦来。

她靠在肖珏肩头,不知不觉,也如肖珏怀里的小姑娘一般,睡着了。

……

七年后的济阳城,比起七年前,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城门口,得了消息的崔越之一大早就赶来了。

禾晏一行人下马车的时候,首先瞧见的就是崔越之同他的四个小妾。崔越之还是那副老样子,圆圆胖胖,憨厚粗豪,就是到底是老了些。大姨娘和四姨娘怀里,一人抱着个孩子,这就是崔越之的一儿一女,崔琰和崔莹莹,分别出自大姨娘和四姨娘。二姨娘还是如从前一般娇娆美艳,三姨娘走两步就要弱不禁风的咳嗽两声,变化也不太大。

禾晏走到他们面前,捏了一把崔莹莹的脸蛋,脸蛋软软的,同肖遥不相上下,笑道:“崔大人,这就是……”

“焱儿和莹莹,”崔越之得意的开口,“怎么样,大家都说他们二人,生得越来越像肖都督了,我瞧着也是有点像。”

禾晏:“……”

虽然她承认崔琰和崔莹莹生的眉清目秀,不怎么像崔越之,但这七歪八扭的,倒也不至于跟肖珏拉扯得上关系吧!

崔越之一眼瞧见肖珏怀中的肖遥,双眼一亮,“哎呀,这就是遥遥吧,长得真可爱,和咱们焱儿真是金童玉女,要不……”

肖珏挡住他就要凑上前的手,冷冰冰的扫了他一眼,淡道:“崔越之。”

二姨娘忙将崔越之挽住,笑道:“老爷真是爱说笑,肖姑娘还小呢…….”

肖遥不明所以的看看崔越之,又看了看肖珏,最后朝禾晏伸出手要抱抱:“娘——”

禾晏将她抱过来,林双鹤站出来轻咳一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崔老爷,还是先到府上再说吧。”

崔越之的府邸大,此番来济阳,还是如上次一般住在崔府。只是上一回来的时候,禾晏与肖珏尚且还是清清白白的上下级关系,如今故地重游,都已经做夫妻了,还带了个小拖油瓶,真是世事难料。

禾晏抱着肖遥走在后头,好奇的看向身侧的崔越之,低声问:“既然大姨娘和四姨娘已经为崔大人诞下子嗣,为何还是崔大人的妾室?这样的话,崔小公子和崔小姐岂不是成了庶子庶女?”

她原先以为崔越之既然只有四个妾室,或许最后还是会娶一房妻室。可这么多年,他并未娶妻,甚至妾室都诞下子嗣,这叫禾晏有些不明白了。

“小禾大人不知道,”崔越之笑道:“我们济阳和中原的风俗不同。济阳女子,一旦嫁娶,极少会改嫁,如果夫家出事,不幸守寡,就要守一辈子。我做这个中骑,早年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命了,娶妻是耽误人家。妾室就不一样了,就算我死了,她们还能自寻出处。”

“谁知道我命好,这些年活的好好的。只是也习惯了她们四个,这要是扶哪个做正妻,院里还能有消停日子过吗?就这样也挺好,”崔越之感叹,“一视同仁,每个人都是我的最爱!都是庶子,也就没什么高下之分了!”

禾晏无话可说,只能说,崔越之不愧是走了四次情人桥的男人,看待事物的眼光虽然角度奇特,但竟自有一番道理。

待到了崔府,便来了一位中年管家前来相迎,林双鹤就问:“钟福呢?”他记得上次来崔府的时候,管家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仆。

“钟福一年前去世了,”崔越之道:“他年纪大了,在梦里走的,这是钟福的儿子,钟贵。”

禾晏就有些恍惚,似乎直到这时候,才真切的感觉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纵然济阳和过去的再如何相似,但到底不是七年前了。

崔越之早在他们来之前,就令人打扫了院子,禾晏他们将东西安顿好,肖遥已经睡着了,禾晏将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在屋子里打量一番,忽然就想起当年在这里,她在这床榻前看崔越之为他们精心布置的春图来。

肖珏扫了她一眼,见禾晏站在床榻边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挑眉道:“禾大小姐,你是在遗憾,这一次崔越之没有在这里放图吗?”

禾晏回过神,摇头:“这哪能,毕竟还有遥遥在,崔大人还是很懂分寸的。”

她果真露出一点遗憾的神情,意犹未尽似的。看的肖珏又生气又好笑。

虽然肖遥已经快三岁了,但禾晏的脸皮也是一日比一日厚,或许是平日里在演武场操练新兵,整日和那些少年青年们呆在一处,越发的豪爽,也越发的没有顾忌了。

她见肖遥睡得香,就低声道:“我有点饿了,让丫头过来看着遥遥,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肖珏点头。

崔府的饭菜还是如往日一般精致,吃饭的时候,禾晏就说起穆小楼的王夫来。

崔越之道:“秦家的大公子,我见过,长得俊俏,身手还好,先前小殿下偷偷溜出去玩,遇到坏人,还是秦大公子救了她。小殿下眼光不错,济阳城里,秦大公子这样的美男子可不多见!”

崔越之看人,大抵还是先看人的相貌。

不过禾晏也知道,这位秦大公子,确实没什么问题。她令白鹇去查过,鸾影前些年在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不好四处劳动,恰好白鹇也长大了,就接替了鸾影的工作。他性情活泼,任务完成的极出色。他也很喜欢禾晏,尤其喜欢禾晏的刺绣,隔段时间,就要问禾晏要一个,曾有一段时间,因为要的太勤,还惹得肖珏不悦,找了个机会把他打发去远些的地方办事。

禾晏虽然不怎么喜欢做女红,但这世上,能遇到一个欣赏自己的人不容易。尤其是每次白鹇还是发自肺腑的称赞她女红“精妙绝伦”,是以每一次白鹇的请求,禾晏都会尽量满足。

白鹇打听回来的消息,这位秦小公子是个正人君子,是能够托付终身的良人。

虽然在肖珏看来,禾晏这是瞎操心,毕竟穆小楼要成亲,穆红锦定然许久之前就会将秦大公子的底细查清。但禾晏总觉得,穆小楼是柳不忘爱人之孙,于情于理,她都应当尽心尽力。

“明日婚宴的时候,你们就能瞧见他是什么模样了。”崔越之说着说着,又有些感叹,“小殿下现在也长大了,杀伐果断的样子,就和当年殿下一模一样。我们这些老头子也老了,今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二姨娘娇滴滴的道:“老爷可不叫老,叫秉节持重。”

禾晏:“.……”

真是好一个秉节持重。

待用过饭,又说了一会儿话,肖遥也醒了。大姨娘吩咐厨房做了适合小孩子吃的饭菜,禾晏和肖珏又给肖遥喂饭,待肖遥也吃饱了,才陪她玩。

天色黑了下来,四姨娘在门口敲了敲门,禾晏走出去,就听见四姨娘道:“禾姑娘,妾身等下要去水市买明日扎在贺礼上的红绸,您要不一起去挑一点?济阳的红绸和中原的不大一样……”

禾晏扭头问肖珏:“要不要一起去?”

“人太多了,遥遥不方便。”顿了顿,肖珏道:“你去吧,我哄完她睡着再来找你。”

肖遥睡前必然要人哄,一开始是禾晏哄,直到有一日肖珏听见她给肖遥讲睡前话本子:一个女侠,一刀砍掉了强盗的脑袋,脑袋咕噜咕噜,滚到了女侠面前……肖遥眨巴着眼睛盯着她,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肖珏就不让禾晏来哄肖遥睡觉了。

禾晏对四姨娘道:“行,我们先去就是。”

四姨娘笑道:“好。”

……

济阳城的水市,依旧热闹。

水神节已过,大大小小的商贩却并未就此离开。近两年来,济阳城城内通行令要比先前放开了一些,许多商人来到济阳做生意,水市越发的繁华起来。从西域到江南的货物,都能瞧见。

四姨娘年纪最小,同禾晏年纪差不多,一边走一边为禾晏说明:“如今城里和从前不一样了,小禾大人是不是也觉得比从前热闹许多?”

禾晏感叹:“的确如此。”

河流上,大大小小的船舫上灯火通明,将两岸照的亮如白昼,小贩们卖力的吆喝货物,禾晏走走停停,偶尔瞧见新鲜的玩意儿,就买下来打算回头给肖遥拿着玩儿。

她如今已经不是那个穷困潦倒的小兵了,好歹也有俸禄,当年一战的军功,光是赏赐就堆满了院子。这些年,荷包虽然不算饱满,但也不是如从前一般,扁的跟块薄饼似的。

她们二人走在其中,不时地有济阳青年走过,目光忍不住连连往禾晏身上瞟。

禾晏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就问四姨娘:“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四姨娘“噗嗤”一笑,解释道:“不是的,小禾大人,他们是看小禾大人生的好看,心中倾慕呢。”

禾晏以手低唇,低咳两声:“……过奖。”

四姨娘笑而不语。济阳的汉子们,看不懂中原女子妇人与少女的发髻区别,只看这年轻姑娘眉目灵动秀朗,如一阵清风熨帖,自然就生出倾慕之心。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这肖二奶奶也不知是怎么长的,七年过去了,时间留在她身上的,并不是衰老的痕迹,瞧着容貌,与当年无甚区别,但又有不同,大约是眉目间的英气中,又隐约多了一丝温柔。

这点温柔与她的爽朗极好的结合在一起,走在人群中,就如会发光的明珠,很难让人忽略。

禾晏瞧见前边有人围在一起,往前走了两步,就见小贩坐在一口铁锅前,熟练地舀起锅中红糖,在白石板上勾画,当即高兴道:“是糖人!”

“朔京城中没有糖人么?”四姨娘奇怪她何以这般激动。

“有是有,不过没济阳城里的师傅做的好看,种类也没这么多。”禾晏笑道:“既然来了,刚好买一只,晚点拿回去给遥遥吃。”

她对四姨娘道:“人太多了,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买完就回来。”

四姨娘还想说什么,就见禾晏已经径自拨开人群,往那买糖人的小贩那头去了。

禾晏挤到前头去,掏出一串铜板,道:“小哥,我要一只大老虎,烦请做的威风些。”

“好嘞——”

小贩手很巧,不过须臾,一只威风赫赫的大老虎便黏在了竹签上,禾晏将钱递过去,一手接过糖人,瞧着很是满意。

先前青梅给肖遥做了一只布老虎,肖遥喜欢的紧,吃饭也抱着,睡觉也抱着,后来那只布老虎不小心被她落在了火盆里,烧坏了,肖遥哭了大半日。青梅新的还没做好,禾晏他们又得启程来济阳。

肖遥如此喜欢老虎,看见这个糖做的老虎,应当也会高兴的。

禾晏手里拿着糖老虎,从人群中挤出来,正要离开,忽然间,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似是带着一点迟疑和不确定,道:“……阿禾?”

禾晏抓过头,就见青衣男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神情惊讶又复杂。

“楚……四公子?”

从肖珏的外甥媳妇一举变成自己的弟媳,宋陶陶这身份变得有点大。禾晏倒是不在意外人怎么说,只是心中感慨,缘分这事,果真是没有什么道理。谁又能知道,最初的最初,宋陶陶原本是她的“未婚妻”呢?

少年人的事,说不准,随他们折腾去吧,总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小心听到全程对话的禾晏当时心里就想,要说程鲤素,也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什么棍。

禾云生一开始,也是不喜欢宋陶陶的。禾晏自认对这个弟弟也颇为了解,按他自己所言,喜欢的姑娘应当是如夏承秀或者白容微那般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但一开始是宋陶陶黏他黏的紧,他郎心似铁,不为所动,后来宋陶陶不来禾家了。禾云生憋了许久,终有一日找到禾晏,忸怩了半晌,才说出想要她帮忙去宋家提亲的话。

禾晏无言以对。

禾晏点头,让马车里,正被肖珏抱着的肖遥给禾云生与宋陶陶挥了挥手,肖遥奶声奶气的喊道:“舅舅,舅母,再见。”

“路上乖点,”禾云生凑近肖遥,捏了一把她奶呼呼的小脸,面上露出点笑意,“回来舅舅给你买糖吃。”

肖遥咬着手指头冲他笑。

禾云生冷眼瞧着他:“你自己怎么不处?”

“嗨,”禾云生回答的很诚恳,“君子有成人之美嘛。”

宋陶陶在四年前与禾云生成了亲。

她与禾云生的亲事,确实是出乎禾晏的意料。毕竟当年与宋陶陶定亲之人,是程鲤素。可当初的宋陶陶与程鲤素二人,本就互相没能生出什么爱慕之心,过了几年之后,依旧是一样,后来宋家与程家就将这桩婚约解除了。本来也没什么,谁知道刚一解除婚约,宋陶陶就跑到禾家门口,勇敢示爱禾云生,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行了,你们回去吧。”肖珏道:“我们走了。”

马车帘被放了下来,往城外的方向奔去。

“禾云生,”他对面的女子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再这么说下去,等天黑了我们都没法出发。”

“就是,”站在禾云生身侧的女子嗔怪的瞪他一眼,看向禾晏,“姐姐,你们放心去济阳,我和云生会照顾好家里的。”

时日过的很快,距离当年与乌托人一战,已经过了七年。

七年,足以让一个少年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禾云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随着禾晏一同去街上卖大耐糕的青涩小子,这些年,他武艺出众,自己又肯努力,侥幸得了昭康帝青眼,一步一步,稳打稳扎,如今已经做到了五营副统领。

官职是升了,旁人瞧着他,觉得他性情高傲疏离,可只有禾晏知道,禾云生仍旧是如从前一般爱瞎操心的性子。就这样的性子,难为宋陶陶看得上。

四月的朔京,天气日渐暖了起来。

河滩边,稚童们正在放纸鸢,线拉的极远,互相比着谁的纸鸢放的更高。笑声传到长滩外,惹得行人驻足观看。

靠城门的地方,几辆马车停着,似是有人要离京,亲眷来相送。正对着马车的地方,一名身穿长袍的年轻人正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仔细听去,尽是:“路途遥远,你们此行千万注意安全,遥遥最讨厌颠簸,你们抱着她的时候,记得裹个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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