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子泰
想到就做。
杨玄刚想出手。
那双瞪着的眼睛突然闭上。
呃!
“我真想, 不过……下不去手。”
“那换个人。”
“也好。”
杨玄回身,“赫连燕!”
“喊个屁!”
赫连燕下马走过来,见到皇叔的惨状后,腿一软,“皇叔!”
“燕儿。”皇叔声音细微,“为何……没走?”
“舍不得皇叔。”赫连燕眼眶红了。
“呵呵!”皇叔笑的脸颊的肥肉在颤抖。
“燕儿。”
“皇叔。”
“给叔一刀。”
“皇叔……”
“宁兴万般手段,就一个念头……弄死本王。本想了断了自己, 可胜利不行,失败也不行。”
活生生逼着皇叔来寻马贼死战。
好了, 本王为民除害死了。
皇帝咋说?
只能掩着鼻子赞美皇叔的见义勇为, 顺带给他的儿孙加封。
不对!
皇叔不是单身狗吗?
不!
不是没儿孙吗?
他四处去作死,是为了啥?
为了潭州军民?
杨玄不信。
或是为了自己的心腹。
我死之后, 哪管洪水滔天。
赫连燕拔出长刀。
“来。”
皇叔一脸解脱的模样。
老贼不解的道:“郎君方才为何没下手?”
屠裳说道:“杀了他可有好处?”
老贼摇头,“只有坏处。”
赫连燕举刀。
杨玄就蹲在边上看,等着看侄女杀叔叔。
但他突然想起一事。
皇叔在,好像好处不少啊!
譬如说能让宁兴的赫连峰膈应一阵子……皇叔都被你逼的连自尽都不敢。
“咳咳, 燕啊!”
赫连燕举着刀下不去手,闻声手一松,“杨使君来吧。”
杨玄干笑道:“我更下不去手,要不,还是你吧!”
赫连春缓缓低头,摸索着摸到了一支箭矢,用力一拔。
变形的箭壶卡住了箭头。
这一拔,就拔出了一根无头箭来。
无头啊!
皇叔苦笑,“这便是天意!”
“天意让皇叔活着。”
趁着刚才的功夫,杨玄已经想好了此事的最佳处置方法。
皇叔必须活着!
“皇叔,此事被人传的到处都是,到时候宁兴那边没脸啊!”
“马贼逃了百余人,他们也会四处传播,皇叔的英勇和无奈,天下皆知了。”
“再说……”杨玄看着皇叔,沉声道:“那些马贼见到了陈州军出现,会不会造谣皇叔投敌?”
如果皇叔是为了谁而寻死,那么此刻他会迸发出强烈的生机。
皇叔:“燕儿!”
“皇叔。”
“给叔看看伤口。”
一番检查,赫连燕笑道:“皇叔死不了。”
“为何?”赫连春也觉得不可思议。
“皇叔的……肥肉太厚了。”
那些伤大多是伤到了肥肉,没伤到内腑。
“原来,胖子也有好处?”王老二意动了。
老贼警告道:“胖子不好找娘子!”
王老二指着皇叔,理直气壮的道:“皇叔好些女人。”
“那些女人贪慕权势。”
屠裳颔首, 觉得老贼的教导很及时。
王老二问道:“可谁不贪慕权势呢?”
不只是女人,男人谁不贪慕权势?
只要是人,绝大部分都贪慕权势,不以性别为分野。
老贼:“……”
屠裳:“……”
……
皇叔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准备去宁兴。
“步行?”
杨玄觉得皇叔有些疯。
“唯有如此,才有生机。”赫连春叹息,“那是帝王。”
帝王无情!
杨玄指指他的腿伤,“你这个如何去?”
“走着去!”
皇叔就这么拖着一条伤腿,背着一袋子干粮,一步步往前走。
噗通!
他摔倒在地上。
手足并用的努力爬起来。
拍拍身上,摸一把沾上草汁的脸,继续走。
噗通!
他再度跌倒,这一次,起不来了。
哎!
屠裳叹息,“名利如此,追求作甚?”
老贼也有些唏嘘,“郎君,要不……”
“画下来不错。”杨玄叹息,“卖给赫连峰,少说能值百万钱。”
赫连燕走了过去。
“皇叔,回不去了。”
赫连峰铁了心要弄死他,就算是他爬着回去也是死。
“回了再说。”赫连春挣扎着。
赫连燕回头,目露哀求之色。
杨玄挠挠头,“要不……去陈州住一阵子?”
“俘虏?”皇叔没回头。
“得了吧!我也去过潭州!”
皇叔问道:“不想弄个皇族俘虏?”
“很想,不过,我要脸!”
……
临安。
杨玄走后,梁靖就开始了临安之旅。
在城中四处转转,问问物价,问问对陈州官场的看法。
最后问到了一个老人那里。
“觉着杨使君如何?”
“好人。”
“如何好?”
“心软。”
“觉着陈州如何?”
“好地方。”
老人微微弯腰,笑的谄媚。
梁靖的手中多了两枚铜钱。
孔方兄散发着些微铜臭味,梁靖把铜钱在手中掂量了几下。
身体前俯,认真的问道:谷铸
“我是问,杨使君这个官,究竟如何!”
老人贪婪的看了一眼那两枚孔方兄,“使君年轻,喜欢说笑,对百姓好……”
“其它呢?”
一枚铜钱丢了过来,老人敏捷的接住,摸索了一下铜钱,收进了袖口里,还反复摸摸。
“使君是个好人……就是个好人。”
原来是个愚民!
梁靖把铜钱丢给老人,转身就走。
身后,老人说道:“哎!”
梁靖回身。
老人说道:“使君好像经常去城北的一个地方。”
“哪里?”
“你往前,左转,第二条路口右转,直至走到头,右侧进去就是了。不过,这个消息……”老人面露贪婪之色。
梁靖指指老人,随从丢了一串铜钱过来。
老人接过,欢喜的道:“多谢贵人。”
梁靖往前左转,一路走,第二条路口右转。
“有些偏僻。”随从看看左右。
这里都是些穷人。
穷人要去找活干,门口多是家中的孩子。
孩子们好奇的看着他们。
梁靖挤出一个微笑。
一个女娃正和流鼻涕的‘闺蜜’玩丢石子,见梁靖笑的亲切,就起身道:“伱是去探视的吗?”
梁靖点头。
女娃装模作样的叹息,“一路走好。”
梁靖一怔,笑了笑。
顺着一路走到头,右边是个老宅子。
宅子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很旧,但不破。
“有些古怪的味道。”随从嘀咕,随即推开门。
吱呀!
梁靖走了进去,一路进了大堂。
“我倒要看看这个满嘴正义凛然的杨子泰,在这里弄了些什么鬼,回头……谁?”
梁靖觉得有股子风从侧面吹来。
他侧身。
一具尸骸立在他的眼前,一张铁青的脸。
正冲着他微笑。
“啊!”
……
“就在这里面!”
惨叫声中,一队军士冲了进来。
梁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见到军士喊道:“里面有尸骸!”
老人在后面出现,“就是他!”
“是梁郎中啊!”一个军士认出了梁靖,“梁郎中来义庄作甚?”
“义庄?”
“是啊!临安没亲友的尸骸,或是无名尸骸都放在此处。”
门外进来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子,矮个,面色灰暗,眼神也有些呆滞。
梁靖注意到不是喝酒喝多的呆滞,这一点他经验丰富。
而是一种怪异的呆滞。
“哎!”
男子走到了大堂外,敲门,“我回来了。”,没人回应,他直接进去,侧身看着一边。
梁靖注意到了这一边,尸骸就站在那里。
男子呆滞的双眸动了动,“累了?坐不坐?我倒是忘记了你坐不下,那就躺着吧!来,我抱你。”
一股子凉意从梁靖的脊梁骨那里窜上来。
身边的随从没注意他面色变化,问军士,“这人怎么回事?”
“这人的亲友都死绝了,有些呆傻,往日在村里吃百家饭。后来弄了义庄,无人原来看守,他却主动请缨。
这人喜欢饮酒,平日里没人和他说话,他就和尸骸做朋友,新鲜的尸骸还能坐着,他就坐在对面和他交流。等腿僵直了,就把尸骸挂在门边,进门先敲门,就如同是家人……”
梁靖回去就倒下了。
发热,说胡话。
“请了医者来。”
第一个医者看了,开药,灌不进去。
“换人!”
第二个医者来了,看了一眼,“这是中邪了吧?”
“可能医治?”王登问道。
“此等事小人却不会,据说城中的神医会。”
“谁?”
“陈花鼓。”
陈花鼓来看了一眼,“中邪了。”
“可能治?”
“请个杀气重的来。”
陈花鼓没要报酬,出门遇到了同行。
“是你举荐老夫?”
“对。”
“没让你看到老夫的笑话,可惜了。”
“你上次不是说会治中邪?”
“那是中邪。”
“难道这个不是中邪?”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鬼迷心窍!”
……
“皇叔?”
皇叔跟随着杨玄回到了临安,躺在马车上,慈祥的冲着曹颖微笑。
曹颖等人惊愕看着杨玄。
“皇叔来临安做客。”杨玄交代道:“寻个靠谱的地方安置好,请了医者给皇叔看看。”
皇叔被拉走了。
曹颖一脸沉痛的道:
“梁郎中中邪了。”
“啥?”
杨玄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曹颖一脸幸灾乐祸,“有人骗他去了城北的义庄,进去恰好撞到了立着的尸骸,一下就吓傻了。”
“哪一派干的?”
“岳二。”
“那还麻烦了。”杨玄对岳二有些好感,但把梁靖弄成这样,他不觉得岳二还有生机。
“岳二说梁靖打探郎君的消息,承认自己说谎。”
“看看去!”
杨玄风尘仆仆的进了使团的驻地。
铛铛铛!
一群方外人正在作法。
有人敲锣,有人打鼓。
“这是锣鼓喧天呐!”杨玄走了进来。
王登过来,“杨使君,梁郎中依旧未醒。”
“那你弄这个……”杨玄指着那些香烛。
“这是陈州最负盛名的方外人,说能驱魔,老夫花了重金请来作法,马上就好。”
王登知晓这事儿没法怪杨玄……梁靖私下打探杨玄的情况,这犯了大忌,就算是拿到长安去说,杨玄也无所畏惧。
——老百姓见不惯,就忽悠了他,和杨玄没半文钱的关系。
“能好?”杨玄指指被香火和方外人围在周围的‘国舅’。
脑海里,另一个世界的遗体告别仪式浮现。
一路走好。
王登冲着一个方外人招手,“差不多了吧?”
杨玄注意到那些方外人念的嘴角都生出了白沫,显然是超标了。
也就说明,他们失败了。
方外人一脸难色,“邪魔厉害,大概还得作法三日!”
王登脸颊抽搐,“都饿死了!”
“那我等且回去,在神灵之前为梁郎中祈祷。”
进可攻来退可守,妙!
王登摆摆手,叹息:“十年前有相士对老夫说,你此生莫要向北,十年来老夫早已忘却此话,今日却应验了。”
那些随行官吏面如死灰,恍如自家耶娘去了。
杨玄走了过去。
梁郎中静静的躺在香烛之中,神色安详。
杨玄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梁郎中开口。
“阿娘!”
杨玄一个蹦跳就退了回来,吓的浑身冷汗。
梁靖皱着眉头,闭着眼,“阿妹?阿妹我看着,好着呢!”
在场的人都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脊背升起,不禁打个寒颤。
“阿娘放心,我护着阿妹一辈子,嗯!一辈子!”
梁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杨玄看看王登,王登说道:“这几日时常如此,有陈州神医说了,要杀气方能驱离邪物,不过我等找遍了带着杀气的器物,城中屠夫十余人来过,无用。军中悍将与悍卒也来过,没用……”
这是个麻烦事儿。
杨玄问道:“要如何做?”
王登看了他一眼,“作法都驱离不了……好吧,那人说了,把手贴在梁郎中的额头上,杀气若是厉害,自然醒来。”
边上一个小吏说道:“这两日梁郎中的额头都被摸的油光锃亮,毫无用处,可见那人是个骗子。”
杨玄走了过去。
果然,梁靖的脑门上闪闪发光。
他一手覆盖在那片油光上。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梁靖没动。
“哎!”
一片叹息声中,杨玄拿开手。
那双眼睛睁开。
“子泰!”
救命之恩,你就扎扎实实的背上吧!
皇叔微笑, “送我一程。”
……
“皇叔!”
杨玄面不红,心不跳的道:“天可怜见,我寻皇叔多时,方才看到有人想斩杀皇叔。”,他指指边上中箭倒下的马贼,“幸而我的箭术不错。”
皇叔依旧瞪眼。
“皇叔?”
杨玄伸手在皇叔的鼻子下面试试。
再度睁开。
“你想杀我?”
他是来寻死的。
既然如此,要不……我送他一程?
鼻息还有,但,很微弱。
细若游丝的那种。
他眼含热泪伸手准备去扶起皇叔。
“皇叔!”
看来命悬一线了。
杨玄看看周围的尸骸,对赫连春此刻的遭遇做了个推断。
——皇叔半路撇下自己的麾下, 自己一人来到此处。
赫连春跪坐在那里,双目圆瞪。
“皇叔!”
某些时候杨玄恨不能皇叔早死早超生,但更多的时候,他需要一个‘爱好和平的’皇叔来为陈州创造发展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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