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戎马一生的背书
“朝中召集了兵部与户部,据闻镜台的赵三福也去了,就是商议此事。”
“张焕倒是可以说说,户部去作甚?去猜测北疆钱粮能否支撑一场大战?”黄春辉摇头,随即去了书房。
书房中,挂着一幅地图。
无数将士在自己的大旗之下聚集,随着自己的手指方向,奋勇厮杀。
相公!
无数人在呼喊。
那些血流满面的将士啊!
他们簇拥着黄春辉。
黄春辉伸手,“都等着,老夫会来的。都在九幽等着老夫,老夫带着你等,再度为大唐冲杀,不死不休!”
两行泪水从眼中流淌下来。
往事历历在目。
那些战死的同袍,那些连尸骸都寻不到的将士……
悔了吗?
黄春辉摇头。
“再来一次,老夫依旧要带着他们去征战。大唐,当立于当世之巅,而不是,在蠢货的统领之下滑入深渊。”
那一场大战啊!
大战后,他选择回到长安。
就此蛰伏。
其实,他可以留在北疆。
手握大军,谁又能拿他如何?
可大唐衰微了,容不得内乱。
那时候的他忌惮拖累了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北疆和大唐,故而近乎于自我幽禁般的待在家中。
可后续北疆的发展却令他为之愕然。
那个小子……当初他是很看好杨玄,但觉得,年轻人少说得再磨砺几年,等老廖退下来了,他再上去。
可没想到的是,廖劲壮志未酬就去了。
那个小子干的如何?
“不赖!”
黄春辉想到自己还在北疆的日子。
那时候的杨玄会涎着脸来求自己给些粮草兵器,会笑嘻嘻的来请战,会狡黠的打击对手,给对手挖坑……
他对那一切了若指掌,就像是看着一只猴儿在蹦跶。
那时候杨玄行事太过犀利,少了厚重,这也是他担心的地方。
所以,见面时常会敲打。
和其他人不同,杨玄面对敲打总是虚心接受,而且,他会很快改进自己的不足之处。
这就很难得了。
黄春辉突然笑了起来。
当初他准备离开北疆时,其实杨玄有机会和长安缓和机会。
只需给皇帝表个忠心,在一时难以安插人手的情况下,皇帝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提拔他,就如同提拔石忠唐一样。
可那个年轻人啊!
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都是敬意。
还带着些,情义。
官场什么都讲,就是不讲情义。
这是他的弱点!
写封信告诉他?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黄春辉摇摇头。
想到了上次的事儿。
皇帝要动他。
黄春辉觉得对于杨玄和北疆不是坏事儿。
他被皇帝弄死,杨玄可以顺势在北疆造势,鼓动军民和长安翻脸。
如此,他在北疆的统治将会根深蒂固……而要想用别的法子达成这个目的,少说得数年,且不能出错。
但那个青年人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这个好处。
他应当是用了飞鸟传信。
令人传话。
——谁敢动黄春辉,我诛他满门!
这是一个节度使冲着皇帝在咆哮。
也是,冲着黄春辉在微笑。
——以前是您护着我,现在,我来!
“阿郎!”
黄春辉没睁眼,“何事?”
门外的仆役道:“宫中来人,说请阿郎进宫商议北疆军事。”
往日这等邀请也有过几次,但每一次黄春辉都拒绝了。
仆役说道:“小人这便去婉拒了。”
“不!”
黄春辉起身。
“更衣!”
……
春季的长安,一阵风吹过,依旧会带来冷意。
黄春辉放弃了马车,就在春风中策马缓行。
行人络绎不绝,不时能看到那些年轻人策马经过,男男女女,莺莺燕燕。
生机勃勃。
“真好!”
黄春辉开口,正好被风吹了一嘴。
“咳咳咳咳!”
他剧烈咳嗽着。
直至宫门之外。
“黄相公!”
内侍在等候,看着也有些意外。
“咳咳!”
黄春辉咳嗽着。
“请跟着咱来。”
宫中看着依旧是那个模样,宫人内侍不少,但在黄春辉的眼中,却死气沉沉的。
到了殿外,内侍进去禀告。
稍后,有人出来。
“黄相公,请。”
皇帝在殿内,张焕也在,还有杨松成,以及赵三福。
几个将领在外围,听到脚步声,齐齐回头。
“黄相公!”
老人看着垂垂老矣,耷拉着眼皮子,可只需想想他曾经的戎马生涯,就难免生出敬意来。
“见过陛下!”
皇帝淡淡的道:“你来的正好,北疆传来消息,那个贼子准备进攻了。”
黄春辉走了过来,张焕说道:“林骏乃是北辽名将,他来镇守泰州,一是林雅想谋夺南方,二,赫连春估摸着也有意想坐山观虎斗,看看林骏与北疆厮杀。”
黄春辉点头,“毕竟赫连荣被俘,肖宏德身死,赫连春手中能信任的大将不多了。若是再败,帝王的面子护不住倒不打紧,可却被林雅等人窥探到他手下无人可用的窘境。回过头,林雅若是铤而走险……”
张焕微微眯着眼,心中叹息。
多年来,他和黄春辉二人一南一北,并称为大唐双壁。
时人说南张不如北黄,这话他刚开始听闻只是一哂了之。
但渐渐的听多了之后,心中难免有些不忿,甚至是不屑。
今日皇帝召集他们来议事,便是要判断此战的结局。
黄春辉一开口,便是从庙堂的高度去判断这一战的走向。
从顶层开始剖析这一战。
老夫,好像要差些意思!
皇帝干咳一声,“这就是说,此战不只是林雅关注,赫连春也会暂时摒弃前嫌?”
黄春辉点头,“毕竟,北辽再败,这大势就变了。”
他抬起眼眸看着众人,伸出手指头,从左侧坤州,一路划过去,直至辰州。
“这一条线再被击破,北辽无敌的神话,就此破灭。至此,不只是北疆要节节推进,北辽内部的对头,也会蠢蠢欲动。”
皇帝问道:“你说北辽内部的对头,谁?”
“伱没给陛下说吗?”黄春辉看着张焕。
虽说现在黄春辉是个闲人,远远比不过兵部尚书张焕,但张焕却下意识的道:“尚未说。”
“不该!”
黄春辉淡淡一句话,众人却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大风迎面扑来。
这位前北疆掌舵人,偶露峥嵘,随即说道:“舍古人是北辽的大患,这些年北辽一直在出兵围剿,可却败多胜少。
一旦北辽南方被北疆击破,宁兴必然会抽调大军来援。如此,舍古人那边就被放开了缰绳,随后,他们必然会发动进攻。
到了那时,北疆与舍古人两面夹击,北辽……危险了。”
这一番话,从战略的层面,拉开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而这幅画的核心便是北疆。
而北疆的核心,便是杨玄。
你这是在为杨逆张目啊!
一个将领嘴角微微翘起,说道:“黄相公所言甚是,不过,北辽疆域辽阔,勇士多不胜数,败几次也撼动不了他们的根基。而北疆却不能败。一败就是崩溃的局面。”
“是啊!”
“北疆就那些军队,一旦败北,再难延续攻势。而北辽顺势反击,定然会不灭北疆不收兵,彻底铲除这个威胁!”
“此战,还是莽撞了!”
“可不是,去岁才将拿下了内州,北疆估摸着损失也不小。士气是很重要,可以一隅之地主动挑衅北辽,这不是悍勇,而是无谋!”
黄春辉看着那几个皇帝新近提拔起来的大将,开口,“换了你等,可能拿下内州?”
几个大将干笑,却无人敢说自己能。
一人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黄春辉看着他,“一个庸才,有何资格去点评一位帅才,谁给你的勇气?”
大将面色赤红。
张焕见皇帝面色平静,知晓不妥了,赶紧打圆场,“黄相公看看,老夫琢磨了许久,却无法判定北疆此战攻击的目标。”
黄春辉重新耷拉着眼皮子,看着地图。
他用手指头点着泰州说道:“兴许,是泰州。不过,老夫不在北疆,无法知晓当下的局面,兴许,会攻打辰州,或是坤州。”
你这不是相当于没说吗?
但黄春辉前面的分析就已经值当皇帝的特邀了,所以没人敢质疑什么。
皇帝负手看着地图,“国丈说说。”
杨松成指着泰州说道:“老夫以为,北疆此次攻打泰州的可能性最大。否则不管攻打何处,都将会面临着泰州林骏的夹击。杨玄分身乏术,故而,只能选择攻打泰州,一点***处破。”
皇帝微微颔首,“诸卿以为如何?”
一个将领说道:“国丈此言甚是,臣以为,此战必然是泰州!”
“那么,此战如何?”皇帝问道,神色依旧平静。
国丈看了他一眼,知晓自己这位女婿绝对在想着如何利用此战来削弱北疆,甚至想着,能否借着此战把杨玄灭了。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林骏击败杨玄。
张焕说道:“北辽镇压舍古人败多胜少,但林骏出战,三战三捷!”
“这么说,此人是难得的名将?”皇帝说道。
“是。”张焕指着潭州说道:“上次他率军救援内州,晚到一步,却顺势夺取了泰州。宁兴那边是如何争斗的不得而知,不过,此后却任命他为泰州刺史,可见此人不但领军了得,就算是谋划朝堂也不差。”
“文武全才!”
皇帝看似有些羡慕,“此战胜负,谁能为朕分说。”
“北疆,难!”一个将领摇头,“这条线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打别的地方,泰州要夹击。打泰州,别处会夹击。两难。”
“而这一战是林骏面对北疆的第一战,哪怕攻打的不是泰州,他也不会留力。”
平手,兴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但弄不好会败。
“太急了!”
杨松成摇头。
皇帝看张焕,要他表态。
“此战,臣以为,该缓缓。”
这个表态有些滑头,但态度已经出来了。
这一战,不该!
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击。
皇帝看向赵三福。
“北疆刚招募了两万新卒,不过新卒操练需时日。”
赵三福的回答简洁明了,皇帝很是满意。
王守那条老狗,还要留多久?
皇帝看向张焕。
“新卒的话,若是要用于面对北辽这等强敌,少说三个月以上,最稳妥的是半年。”
张焕说的很客观。
皇帝最后看向黄春辉,“黄卿以为如何?”
黄春辉说道:“此战,北疆必胜!”
皇帝的脸色微冷,“是吗?”
杨松成微笑,“黄相公可有依据?”
你总不能空口白牙的在朝堂上做出这等判断吧?
张焕看着黄春辉,心想老黄今日肯来,多半是想了解一番北疆的现状,既然达到了目的,又何苦开口逆了皇帝的意思呢?
黄春辉说道:“只因,老夫对他有信心!”
那个年轻人,每当他决定要做什么时,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会义无反顾。
“就这个?”杨松成问道。
“若是三年前,老夫还能判定秦国公的谋略走向,三年后的今日。”黄春辉指指自己的胸口,“老夫也算不到他在想什么。仅凭这,老夫就断言,此战他必胜!”
这是用自己的一生戎马来为杨玄背书!
一个将领说道:“黄相公这话,怕是有些偏颇吧!”
黄春辉看着他,“若是沙场相遇,老夫只需半个时辰便能击败你。兴许,更快!而秦国公,老夫不敢言胜!”
将领面色铁青。
皇帝拂袖,“散了吧!”
众人告退,杨松成留下。
皇帝目光幽幽,“听闻,北疆周边不靖?”
在面对北疆时,这翁婿二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杨松成闻弦歌知雅意,“当令周边驻军警惕。另外,臣以为,长安诸卫操练良久,也得枕戈待旦才是。一旦地方不靖,就出兵,荡平不臣!”
皇帝颔首,“国丈此言,深得朕心!来人。”
“陛下!”
一直做隐形人的韩石头上前。
皇帝指指杨松成,“赏国丈美人十名。”
“谢陛下!”
杨松成告退。
黄春辉独自出宫,步履蹒跚。
“黄相公。”
黄春辉没回头,张焕疾步跟来,“你何苦得罪陛下?”
黄春辉说道:“老夫并非想得罪他,不过,他若是判定北疆必败,定然要出兵。老夫不是为了谁……”
“为了秦国公?”张焕知晓黄春辉和杨玄之间的情义,有些羡慕。
“不!”
黄春辉的脑海中闪过杨玄那笑嘻嘻的模样,指着远方。
“老夫为的是,自己为之浴血厮杀多年的,大唐江山!”
(本章完)
黄春辉闭上眼。
仿佛,那些金戈铁马尽数回归。
斑白的头发和黑色的地图,恍若一幅画。
自古名将忌白头!
老了!
“北疆的风更大,更冷!”
黄春辉问道:“可是有消息?”
“北疆那边,秦国公开春就说要北进。”
黄春辉走过去,伸手触碰着北疆那一块。
缓缓坐下,靠着地图一侧。
“御史说穷兵黩武这个词多用于帝王或是国家,用在秦国公身上,这是抬举他。”
“见风就是雨,朝中如此忌惮子泰了吗?”
“北进,这是要打何处?”
黄春辉思忖着,黄露说道:“朝中有人说,秦国公这是穷兵黩武,被御史弹劾。”
“阿耶。”
黄露从前院进来,“外面有风,好歹您也小心些。”
“弹劾他什么?”
“说他明贬暗褒。”
“为何?”
长安。
春季的长安就像是个多情的少女,和南方不同,少女的清秀中,多了些硬朗。
黄春辉站在自家庭院中,负手看着枝头的嫩绿,良久不肯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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