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顾玙(下)
小斋订了醒神香,他得尽快做出来。所谓醒神香,是能清心醒脑,集注意力,属于类药香的一种。
制香最好在夜晚,不打扰别人,也不被别人打扰。据说香有十德,感格鬼神、清净身心、静成友、尘里偷闲、能拂污秽等等。
静,是根本。
顾玙先取了一只瓷碗,放入配好的粉,一点点加水,一点点搅拌。直到水净,粉成了一坨面团样的东西。他再用勺子反复从四周往间叠压,将面团充分调匀,加强密度。
到此都很简单,下面才是关键的一步,成型。
如果是做线香,现在的人为了偷懒,多把香泥塞进针管里,然后一条条挤出来。这种实际是劣香,因为挤出来的香条内部不密实,烧起来的烟会较大。
好的方法是用手搓,配制香料和搓制线香,这两者便是制香最大的道行。
“呼……”
顾玙坐在灯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愈显沉静。他扯了一小块香团,放在木制的案板,用一根手指竖着开始揉搓。
千万不能横着搓,竖着可以调整香条的走向和粗细。
他神情专注,全身心都在那根手指,不是看,而是感受。感受着那一小块香团慢慢伸展,变细,延长……像用自己的意念控制一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练过太极的都知道听劲,搓香也类似,让手指的皮肤去“听”香团传来的力道和反应。
有句话讲:搓香便是调心。
总归还是一个静字。
时间一点点走过,夜色深沉,顾玙终于起身,吐出一口长气。费了半天劲,一共搓成了十五支,长约十厘米,有牙签粗细。
他把香条切整齐,放在平纸,再盖几张白纸,这样阴干的会快一些。
等到明日,香条彻底干透,再送到院里的小窖藏放。大概要半个月的时间,各种香料的味道才会融合,烟火气减小。
这才是第一批,要知道,他可是要做六十支的。
所以说,为什么手工制香的人不多了,是因为太耗精力,合不。
…………
当夜,顾玙一共做了三十支,睡得很晚。
不过次日一早,他还是准时起床,顾不得吃饭,收拾东西推车出门。刚出去,这货又颠颠的跑回屋,取了三颗驱虫的香丸。
这种香丸对人无害,蛇虫鼠蚁却极其厌恶,几乎见之立避。他每天进山,为随身必备,至于原来的那个,好吧……已经送给俩妹子了。
“小玙,精神不太好啊?”
“嗯,昨天没睡好。您吃了没?”
“没呢,到山凑合一口。”
“哟,老王你今儿个卖纪念品了,肉串呢?”
“没买着鸭肉,先歇几天。”
乱七八糟的对话,六七辆倒骑驴从各条胡同里钻出来,又自然的排成一溜,向凤凰山骑去。
他们都是小商贩,职业特不固定。今天有赚钱的零活,那不山,明天没活干,那继续挑担子。卖的东西也杂,从造假的羊肉串到批发的纪念品,再到自家种的黄瓜、西红柿等等,可谓应有尽有。
这号营生,基本被凤凰集的人承包,甭说外地人,是东城、南城、北城的人想山,必遭致一众圈踢,砸摊撵人。
顾玙默默的跟在后面,听叔叔伯伯们各种吹逼,很快到了老鳏夫的院子,大家把倒骑驴放好,然后进山。
仍是排着队,一个一个往走,各有各的摊位,谁也不能争抢。他还在最后,前面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姓方,正是方晴的父亲。
“小玙,我一直愁那丫头的成绩,你说能不能考一高啊?”
“晴晴那卷子我看过,说实话,一高较难,二高希望还是挺大的。”
“唉,她有你半点本事好了!你看你,当年那书念的,可是咱村第一个大学生。”
“叔,您也别急。离考还一个月呢,完全可以突击一把,再说考试都是看发挥的……”
一高是第一高,省重点学校,二高差了一级。顾玙挑着担子,一路都在安慰这个可怜的父亲。
无论爷爷在世与否,方家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方晴也像自己的小妹妹。不过她对学习真的没兴趣,即便是二高,概率也是一半一半。
俩人说说聊聊,半天才走到山腰,前面的人已经看不见了。
“吱吱!”
“咕咕!”
正走着,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叫声,很是急躁慌张。俩人停下步子,左右看了看,方叔往旁边一指:“那边!”
顾玙瞧去,却是右侧的密林里,一只灰毛大松鼠被杂草绊住了脚,而不远处,还有一条青蛇在缓缓游动。
简单讲,是用粘粉混香粉,像和面一样揉成均匀的一团。粘粉多用榆树皮制成,无异味,粘性也好,但不能多放。
像庙里的许多线香,烧完了香灰蜿蜒不断,是粘粉放多的缘故,这是劣香。
若按的说法,制香是烧钱,因为几乎每一种都会用到沉香和檀香。这俩货贵得吓死人,而且还不真。
但他继承的是爷爷的香方,似乎传自一个很独特的派系,老爷子又加以改良。这些方子很少用到沉、檀,以常见的材料居多。如醒神香,是用石菖蒲、苍术、薄荷、夜交藤、白豆蔻、冰片,外加凤凰山的一种圆叶草配制而成。
除去前期繁琐无的香粉炮制,制香大概分为:调泥、成型、理型、阴干、窖藏五个步骤。那些罐子里都是做好的香粉和粘粉,所以他直接调泥。
唯一幸运的是,他没碰到什么狗屁倒灶的争端,挺顺利的继承了遗产。
以顾玙的情况,其实很尴尬,没念完书的大学生,还不如一个大专甚至技校生实在。白城是小地方,工作本不多,稍微像点样的他都去不。
思来想去,丫把心一横,干脆当起了山民小贩。有地方保护,成本低廉,只是受苦。
顾玙在木架前转了一圈,取下几个瓶瓶罐罐,然后往桌前一坐。这一坐,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沉静,专注,还有那么一点点浪。
哦,浪静风恬,泛轻舟去的浪。
灯光一起,仿佛照亮了另一个世界,整齐,紧凑,还带着别样的神秘感。三面都是硕大的木架子,面摆着瓶瓶罐罐,每样贴着标签,足有百种。角落还堆着两个大箱子,正是方桌,满是怪怪的工具。
这便是顾玙的工作室,从未让第二个人进来过。
受苦不怕,挺着,白天山,晚打零工,到现在有一年多了。不仅还清了债务,还攒下了一点点钱。
“嗒嗒嗒!”
顾玙从小学了这门手艺,也是真心喜欢,修炼的颇有道行。他读书刻苦,懂事勤奋,考了省城的大学,但念了两年后,爷爷忽患重病。
没多做考虑,他便辍学回家,贴身照顾。不过很可惜,积蓄花光又欠了点外债,爷爷还是去世了,只留下这座小院和一屋子的香方。
墙的挂钟像缺了油的机器,不甘不愿的走着针。顾玙关了电脑,到厨房接了盆水,便开始洗手。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的十分整齐,没用香皂,在水慢慢揉搓着,似要把每一寸的皮肤都要洗净。
之后,他才推开那间屋子的门。
其实说起来,顾玙没什么故事可讲的,大概是一个留守儿童父母双亡,由爷爷抚养成人的苦逼经历。
爷爷不是本地人,八十年代才到此落户,不会种地,却做的一手好香,除了自己售卖,便是提供给凤凰山的紫阳观。
不过后来,道观的商业开发越来越好,手工制香满足不了需求,转向了一家制香厂。那种又直又长又粗的大香,一柱敢卖九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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