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风吹落
这句话脱口而出,旋即变消散,他抬起头问兵卫。
「那差役是谁?」
京兆府的差役很多,都察司会登录在册,但并不是大家都能熟认每一个差役,不过这个兵卫忍不住露出笑容。
客人?兵卫们忙应声是向外退去,与此同时伴着悉悉索索落叶纷飞一人握着一根竹竿飘然而落。
哦这个客人啊,有几个兵卫认出来,下意识松口气,太好了,都督在,这位客人不用他们接待了。
客人直接站在篝火前,看着烤肉。
「熟了吗?」她问。
霍莲看她一眼,依旧是青衣素面,比起北境一别,不知是又瘦了些还是个子长高了些,身姿除了青竹那般挺拔,还多了几分青柳的婀娜。
「你见到人,总是先问吃吗?」他问。
七星在旁边坐下来,摇头:「不会啊,我上次去陆异之家,长途跋涉滴水未进,又饿又渴,他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摆着一盆花,叶子看起来很好,我都想揪下来尝尝了,也没有开口问他要吃的。」说罢看着霍莲一笑,「只有你家每次都给我准备好吃的,所以我才问。」
霍莲说:「那不是给你准备的,那是待客的摆设。」
也只有她会真
就吃吃喝喝起来。
七星哦了声,点头:「那是你家最懂礼数。」
霍莲没忍住哈哈笑了:「你这话出去说,都察司最懂礼数,谁都会认为是骂人。」
七星也笑了:「我知道我没骂人就好。」说罢再次看着烤架上的兔肉。
看着那么认真专注,以及,期待。
连对一口肉她都保持着热情,霍莲抬手将烤肉拿过来,放在一旁准备好的盘子上,原本都递给她就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将兔肉分成两份。
虽然他没有风餐露宿疾驰赶路,但在这新城外隐藏行迹,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缘故吧,他也饿了。
七星高兴接过霍莲递来的一个盘子,丝毫不介意是半份,大口吃起来了。
霍莲端着自己那一份,用刀插着肉送进嘴里,问:「是陆异之让你来的?」
否则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七星点头,看他:「他做了什么把你们都引来了?」
否则都察司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其实他来,是想看看陆异之要引她来做什么,霍莲转动手里的刀,说:「他绑架了夏侯小姐。」
七星有些惊讶,她疾驰赶路行踪不定,一路没收过墨门消息,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
她又皱眉说:「没必要啊。」
陆异之与夏侯小姐已经算是撕破脸,但对陆异之来说,夏侯小姐,甚至夏侯家对他的前程不会有妨害,根本不屑于与夏侯家结仇,更别提要伤人命,除非......
她勐地站起来:「为了对付我。」说罢抓起竹竿在地一顿,人向密林外而去。
「陆异之应该说服了禁军都指挥使带着兵卫相助。」霍莲站起来说,「陷阱已成,很危险!」
飞掠的人影在林间一顿,转过头看他。
「救命要紧。」
.......
.......
「其实我对你并无恶意。」
山货行的货架前,箱子被打开,陆异之伸手将躺在其内的夏侯小姐轻轻扶起来。
不知是喂药的缘故,还是如死人般一直被困在箱子里,夏侯小姐毫无血色,本就纤细的身子,更是如同薄纸。
陆异之搀扶她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唯恐将她折断。
「虽然你对我有恶意,但你的恶意对我来说,是些许小事,最多有些吵闹,令人无奈头疼。」
「人生在世,谁还没个烦恼。」
「我陆异之虽然聪慧过人,但到底也是人。」
夏侯小姐听着他的话,只恨自己还不能动,能啐他一口也好啊,再看着抱着自己的陆异之,同样还是那般容颜,那般姿态,但在她眼里完全变了一个人,错了,不是人,是畜生。
「别这么看我。」陆异之将夏侯小姐放在库房摆着的椅子上,与她面对面,笑了笑,「你真要怨恨,就怨恨.....七星吧。」
七星?他什么意思,为了讨好七星杀了她?夏侯小姐再次用眼神啐他一口,这话真是无耻,羞辱她,也羞辱那七星小姐,这天地间就他陆异之是无辜的!
虽然没有口水啐到脸上,陆异之还是忍不住轻轻擦了擦脸。
「虽然你不想接受,但你的确是因为她而死。」陆异之将夏侯小姐扶好靠在椅背上,牙行的人说了连续喂药,这个人基本就是废人了,风一吹就能倒下,「不过为了让你死得有所安慰,我告诉你真相,我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要杀掉你.....」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他看着夏侯小姐,眼中是分享秘
密的笑意。
「是,墨徒。」
他一字一顿说。
「你知道墨徒吗?」
虽然一心只恨陆异之,但听到这句话,夏侯小姐也微微愣神,墨徒?她当然也知道墨徒,但墨徒距离闺阁太遥远,更是未想过七星竟然是墨徒......
陆异之看到她的眼神,点点头。
「是吧,可怕吧,一个墨徒。」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夏侯小姐惨白的脸。
「所以,相比于她,你才是人人都想要的妻子。」
夏侯小姐的眼神瞬时恢复了恨意。
原来人的眼神也能咬人,陆异之收回手,继续话题。
「她握住了我的前程命脉。」
「她让我成为她的傀儡。」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看着夏侯小姐。
「她笃定我不敢暴露她的身份,因为那样也会毁了我自己。」
「但这世上有很多手段,不需要告发她是墨徒,依旧能让她暴露自己是个恶徒。」
「比如......」
陆异之手指轻轻点了点夏侯小姐的咽喉。
「杀了夺夫之恨的夏侯小姐。」
无耻,卑鄙,夏侯小姐用眼神骂尽了自己所知的污言秽语。
陆异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脆弱的纸人般的夏侯小姐。
「一会儿她就会按照我给她的线索来到这里,当然,除了她,禁军都指挥使也在这里。」
「禁军都指挥使在这里合情合理,毕竟我是奉圣旨出京的,他们奉圣旨保护我的安全。」
说到这里他再次笑了。
「其实不该多说了,但我真是好久没有跟你说话了,临死前跟你多说几句,也算是追忆过往。」
「我告诉都指挥使,我卖房子被牙行的人欺骗了,被他们胁迫,要我出钱才肯把房契还我。」
「我不想太丢人,就求都指挥使帮我悄无声息捉拿恶人。」
说到这里他又叹口气。
「所以,做个可怜人也有好处,人人怜惜你,人人相信你。」
但他也不想再做可怜人了。
陆异之看着夏侯小姐。
「我知道,这样做还是很冒险,我到时候告诉七星,是你非要跟我私奔,我劝说,你以死相逼,我误杀了你。」
「我不一定能安抚住七星,也不一定发出信号后都指挥使冲进来能当场杀了她。」
「她逃了,哪怕她死了,我的父母还在他们墨门手里,还是会被揭穿,不对,应该说造谣污蔑我是墨徒,毕竟我父母当初收了墨门的钱。」
他说着踱了几步,已经不再是跟夏侯小姐说话了,是自言自语。
「那也无妨,那是我父母的事,与我无关,我大义灭亲亲手杀了父母就好。」
「这也没什么啊,谁说父母不能杀?霍莲不就这样成就了前程?」
「他能做的,我自然也能,他能被皇帝继续重用,我也能。」
说罢站定,再看向夏侯小姐,重新浮现笑容点点头。
夏侯小姐看他的眼神除了恨意还有厌恶以及嘲讽。
一个女人这幅姿态,就算长得好看,也令人不适,陆异之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了。
「行了,她差不多也该到了。」他侧耳听外边,「我先送你上路吧。」
他从袖子里滑出一支匕首握在手里,半蹲在夏侯小姐面前。
「阿晴。」他说,用另一手遮住夏侯小姐的眼,「再见了。」
但刚要把匕首用力送进夏侯小姐的心口,瘫坐在椅
子上纸人般的夏侯小姐勐地站起来,向他一推。
力气并不大,但太突然了,陆异之不由向后跌去,趁着这机会,夏侯小姐跌跌撞撞向门口跑去。
她每次将***压在舌头下,在昏迷前吐出来一些,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她积攒了一些力气,她就算再恨不得抓破陆异之的脸,也一直控制着不用,就等着这一刻逃命。
只要逃出去,逃出去大喊,在七星小姐来之前被发现,就有希望了。
但......
她才迈出去一步,就脚步凌乱,步不成不步,跌跪在地上。
而影响了她步伐的不过是陆异之起身带起的风。
陆异之的震惊也变成了好笑。
他说:「这叫什么,回光返照吧。」
他看着地上拼命向前爬的夏侯小姐走去。
「好了,师姐,别白费力气了。」
伴着说话匕首向地上的人再次刺去。
夏侯小姐向门伸出手,快碰到了,碰到了,但寒意也到了身后.......
一阵风来,门忽地打开了,然后有风将地上的夏侯小姐裹起来。
夏侯小姐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如同落叶,旋转让她头晕目眩,但她并没有跌倒,而是彷若被人拥在怀里,有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抓住了什么。
冰凉。
伴着噗哧一声,她能感受到衣服似乎被穿透,紧接着是皮肉,然后血花在眼前弥散。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握着一把匕首,刺入了一人的心口。
这就是刚才要刺入她的身体的匕首吗?
现在......
她抬起头,虚浮的视线渐渐清晰,凝聚成陆异之的脸。
陆异之的脸依旧很好看,不过,此时却布满了恐惧,和不可置信。
「你....你.....」他发出咳咳的声音,视线越过夏侯小姐,看着她身后。
夏侯小姐看不到身后,但能感觉到她依偎在一人怀里。
是谁啊。
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回头,只能低头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握着匕首,而有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让她握住了匕首,让她把匕首刺入陆异之的心口。
这只手白皙,秀气,又有力。
「而且。」那兵卫又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随行的禁军都指挥使带着兵马也出门了。」
霍莲如有所思,忽地神情微动,对兵卫抬手示意:「你们先退下。」停顿一下说,「有,客人来。」
「他....」霍莲要问,又有兵卫急急奔来。
「都督,陆异之又出门了,去了之前曾经去过的山货行。」那兵卫说。
重复去某一家,必然是比别家要多些关注。
霍莲不时伸手转动烤架,说:「他去的都是寺庙药行,本也是三教九流混杂之所,掩藏着很多不干不净的事。」
「干脆都抓来拷问?」一个兵卫说。
他们有千般手段让这些人开口,让陆异之无所遁形。
「这个人以前还跟我们打过交道。」他说,「叫张元。」
张元?霍莲也的确不认得每个差役,但他过目不忘,听到名字,记忆立刻翻出来,那是恍若在很久之前,见到七星之前......
霍莲看着烤兔:「父母为子女之心不管不顾,反倒成了发疯。」
这句话只是轻轻一句,他已经很久不为他人感慨了,他人和世间与他何干。
霍莲转动烤架:「我们的千般手段是陛下允许才可以用的,陛下是不会允许我们这手段用在陆异之身上。」
而且因为陆异之与霍莲的纠葛,一旦用了,在所有人眼里,这就是公报私仇,且还会打草惊蛇,不仅会害了夏侯小姐的命。
「他去的地方也都是先前常去的,我们都看过了,没有发现夏侯小姐。」
地上挖了一坑,四周清空,篝火点燃,架着一只撞过来自寻死路的兔子,烤得滋滋冒油。
「哦还有,都督。」一个兵卫又道,「有个京兆府的差役在这里追逃犯。」
京兆府的差役?追逃犯?霍莲看向他。
「不是京兆府特意留下的追查夏侯小姐的人。」兵卫说,「朝中都认为夏侯先生发了疯,不该闹这么大,就算女儿丢了,也该悄悄地找,甚至干脆不找,总归是失去了清白,所以上次来也只是为了皇帝来做做样子。」
初冬的山林间,有风吹过,树叶纷纷扬扬,没风吹过,树叶也不时飘落,入耳满是悉悉索索声。
「陆异之的行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几个黑衣兵卫站在山林间,对坐在山石上的霍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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