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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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只如此,其余的不满也在被她宣泄。

“载垺还不满九岁!你又让他千里迢迢去云南。若有三长两短,你还要我怎么活?有什么差遣,一定要他一个孩子去才能办?眼里只有国家大事,总是折腾,折腾……”

孙茗眼带忧色,看了看朱厚熜。

“……伏惟……皇上……以圣人……之……之姿,继……圣人……之道……开……万世……”

他一边念着,一边想起第一次给皇帝上经筵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希望皇帝接受的是“传圣人之道”,“除异端之末学”,“复隆古之太平”。

十年了啊。

杨廷和念完了自己这道遗表的末尾,嘴角微微翘起来了一点。

从正德十六年他登基,到现在的嘉靖九年五月,十年多了。

大明已经难以逆转地走上了一条新道路,不管当初情不情愿,杨廷和也成了这条新道路的开路人之一。

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朝堂之后,心神松懈下来之后,反倒老得快了些。

杨廷和又想起了梁储这个老家伙,他溜得快,倒是多享了几年清福。

感觉到生机渐渐流逝,也许不远了,就这两天的事吧。

他又想起了儿子。

看弟弟停下了笔,杨廷和又开了口:“嘱咐……用修……遵新制……不必学我……守孝……”

既然已经走上了新的路,就把路走绝吧。

他怔怔地看着床顶的帷帐,恍惚间看到年方十九中了进士时意气风发的自己。

这一辈子,做了帝师,做了首辅,还活着便获赐太傅,也值得了。

是那个年轻的皇帝坚持要让自己活着的时候就获封三公之衔的,他一开始是没安好心,后来是为了布局新法,再后来……是诚意礼敬他。

应宁入了庙,有了这致仕还家的一年多里写的那些东西,自己也应该能进去吧。

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位自己总看不透的皇帝了,就先与应宁一起候着,大约也不算孤单……

皇帝天恩浩荡,不拘一格拔擢人才的气势仿佛也催老了那一批重臣。

嘉靖九年六月初五,杨廷和的死讯、遗表和他的遗著一同传递入京,钟楼的大钟再鸣九响。

朱厚熜在御书房里看着他的遗表和遗著,也不由得眼睛微微湿润。

正如他当年刚刚登基时觉得的,一切都是夹杂着理想信念与利益的人情世故。

杨廷和曾是当年的他以为最大的敌人,此后却阴差阳错成为他推行新法的新党党魁。如今,杨廷和发现皇帝有着一往无前的坚定气势,“背叛”了他在正德朝时所坚守的太多东西。

《实践集》。

他一生的经历,所见识的官场尔虞我诈、政务民生、边患纷争,都被他用实践学与辩证法重新剖析,无非只是要证明一点:新学比此前的官学更好、更近大道。

而在遗表之中,终究还是杨廷和本人公开地请立太子,开詹事府。深意很多,表面原因却只有一个:皇帝年壮,身体康健,此生子嗣不少。如今中枢大改,宜早定东宫,以免将来人心动荡。

但在外人看来,这是杨廷和临死前再赌一把,为杨家再造一个帝师——杨慎不已经是太子宾客了吗?

杨慎知道了消息之后,自然是已经星夜启程赶回老家。

可是国策会议上的参策已经都知道了,杨慎不会学他父亲一样完整守孝,只是以日易月,夺情留用。

他只用一去、一回。

不孝?三卷《实践集》,请立太子,夺情留用,杨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坚定站在皇帝这边,坚定站在新学这边。

严嵩站在御书房里看着皇帝湿润的双眼,心中也不无感慨。

当年,他也是杨廷和的门生。后来,曾与杨廷和对立。再后来,却又都成为新法忠臣。

“拟旨。”

朱厚熜终于开了口,严嵩等人心神一凛。

“杨公廷和赠太师、靖宁侯,赐祭赐葬,赐谥文正,神主入庙。杨公力主朕继大统,主持新法试行、推行事,于新朝有莫大之功,其子用修袭封靖宁伯,赐太子少保,加左春坊大学士。杨氏家主廷中升中品郡望郎,入四川乡贤院。”

严嵩心头剧震。

不仅仅是因为这恩荣,更是因为那左春坊大学士。

大明要立太子了。

但旨意还没完。

“有明以来,英杰辈出。御极十载,功臣无数。改五凤楼为英杰殿,文武英杰各刻石碑,立于两侧雁翅楼下,以便后来者瞻仰其事迹。英杰殿上,塑像成列,以卫皇明,以励后人。”

“……臣领旨!陛下圣明!有明以来,定国安民,开疆守土,大明英杰无算!九泉之下知陛下天恩浩荡如此,必佑我大明千秋万代!后世子孙,敢不效先贤?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是人人都能入庙的,那里的香火和皇家血食供奉,是最高的待遇。

但是现在有了一个位于午门上的英杰殿。从此,功臣们的一生功绩,将被撰写在石碑上,立于午门之外的雁翅楼下。

他们的塑像,更立于英杰殿中。

文武百官每每出入午门,都能看到他们的石碑,想起他们的功绩。

穿越门洞时,头顶上还将有他们的塑像,永远矗立于紫禁城的南大门,拱卫皇明,也激励着后面一代代的文武群臣。

英杰殿和太庙,这一生身后名,总要入一个吧?

严嵩想起了凌烟阁,但这五门之上,如今的五凤楼那么大,左右雁翅楼上还各有庑殿十三间,足够摆很多了吧?

这件事,落到了现在担任礼部尚书的严嵩头上。

昔年编撰《大明忠侫鉴》,如今,他要主持评议哪些功臣有资格入这英杰殿。

青史留名的大事!

最重要的是,陛下显然早就盘算着这么一个法子。

如今借着杨廷和的离世,借着这三卷《实践集》,要重新梳理大明历代文臣武将的功过得失了,这是要为天下官民梳理标准、改变思想。

做什么样的事,死后无愧英杰二字,得以高居英杰殿、俯瞰后来人?

这件事将持续很长,严嵩明白,这绝不仅仅只是在礼部或者国策会议上议一议,而是要通过《明报》去议!

这样一桩大事,最终所选之人,其一生功绩岂能不经《明报》宣告天下?若不经明报,天下官民,又岂能明是非、知行止?

从御书房中传出的圣谕,随后要拟旨,要经国务殿和六科委。

一日之间,紫禁城内外办事的官员们,他们的目光无不时时望向午门的方向。

很快,那里的意义就要更深重一重。

而此刻,还有另一桩大事。

从陛下对杨慎的加衔——尽管好像是因为杨廷和离世的恩荫遗泽——已经传递出了皇帝对于杨廷和请立太子的态度:可!

时间到了嘉靖九年,新朝终于要有太子存在了。

短期内,太子还年幼,只是哪些人做帝师、哪些人做东宫属臣。但数年后,朝廷格局将大不同。

那大概是谁也做了总宰、又从总宰的位置上离开之后。

是长公主的离世,是这几年来不断离世的老臣让陛下也感觉到该考虑这些了吗?尽管他还只有二十四岁。

但天命无常,谁又说得准?

朱厚熜知道自己大约是能活很久的,但他不修仙、不吃丹药了,谁又说得准?

严嵩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八十多,但他现在也有了不同的一生,谁又说得准?

“谁又说得准呢……”坐在御书房里,朱厚熜恍惚了一下,喃喃自语。

他挨了母亲的骂,想着这个世界上与他有血脉至亲关系的那张年轻面容,想着安嫔和那不曾对他咿呀啼哭过一声的儿子,想着这么多年杨廷和、杨一清、梁储、魏彬、徐光祚、顾仕隆等人与他之间的一幕一幕,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人生的一个阶段过去了。

也恰好是大明的一个过渡阶段过去了。

年轻的唐顺之已经被他派去陕西三边,国策殿已经正式进入第五年。除了南直隶外,大明的省府州县已经有了一套新系统,皇明资产局底下的企业正按他的要求笨拙地尝试奠定大明工商业更扎实的基础。

传回来的消息,俺答信了黄教,正在草原上想法子传教以便将来“发动群众”。交趾那边,张镗正想方设法让阮淦找到一个黎氏后人。派往吐鲁番、乌斯藏的宣交使正停留于西宁,等待更复杂的西域和西藏那边的回复。高丽、朵颜、琉球,已经迎接了大明宣交使的进入,日本那边还在打来打去。

此后是新时代了。

大明在新法的大势里必定坚决地走下去,而朱厚熜用了十年时间,也要开始积极为自己坐上这大位想做的事筹谋了。

“大争之世,列国伐交频频,强则强,弱则亡……”

黄锦听到皇帝又喃喃自语,随后皇帝的眼神渐渐不再恍惚,而是更加坚定。

朱厚熜念完了自己记得的这句台词,从杨廷和也离世给他带来的情绪冲击中走出来。

确实还没到所谓的大争之世,但毕竟西方的船帆已经在飘扬,有个岛上的织机在催促人们圈起地放羊。当工业革命的齿轮开始转动之时,不会怜悯此后随着不同大陆联系加强而进入世界之林的任何一个弱者。

一切准备,都是为了将来。

立太子不只为了大统稳定和将来朝局,更是为了传承。

朱厚熜站了起来:“去中圆殿,今日讲地理。”

“是,那奴婢去准备舆图……”

皇帝行走向中圆殿,那里有宗室和勋戚之后。

严嵩则已经回到礼部,他太忙。放弃入国务殿的机会留在礼部,推行新学和新学制是他不变的工作主线,但源源不断的礼仪工作也要做。

只是他有些好奇,杨一清有皇长子送葬,那么杨廷和呢?

此时此刻,跋山涉水,杨一清的灵柩还未能归乡。

最好的办法,大概是让皇长子送完了杨一清,再又从云南转道去四川了。

那样的话,杨廷和就要停灵比较久。杨廷和没有入土为安的话,杨慎也不能就这么回来。

杨慎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严嵩忽然眼神一凝。

他一时半会回不来,可是如今户部真空着一个户部尚书吗?没人做主,下面该有多乱?

严嵩继续倒吸了一口凉气——南直隶设不设淮扬布政使司还没定,南面那一京三省今年继续由北京户部直征粮赋。若是因为户部尚书暂时请假就搞什么手脚,领户部事的张孚敬可不是什么善茬……

“……有乐子看了。”

严嵩想了想,百忙之中抽空写了一封家信。

蒙陛下信重,严大人在分宜老家如今是有很大影响力的,在朝中的影响力同样巨大。

他的至爱亲朋和好友不少,现在他当然得隐晦地提醒他们一下:新法是要富国的,得加钱。

莫要挨张杀头的刀。

(本章完)

只是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另一个情况。

成都府新都县的杨家,杨廷和也无力地依靠在软枕上,声音羸弱而颤巍巍地念着。

现在只能先被亲娘教训了,让她发泄一下情绪也容易排遣哀伤。

永福长公主虚岁二十五就红颜早逝,礼部刚忙完杨一清的丧礼,又要忙永福长公主的丧礼。

百官之所以震乱不安,还不是因为去年皇帝因为安嫔之死“喜怒无常”的那几个月?如今宫里的只言片语传出来,太后还有怨怪皇帝之意,难保皇帝是什么样的反应。

“母后,还是节哀,保重身子要紧……”

朱厚熜只能说这么一句,毕竟刚刚病逝的,是他的亲姐姐。

听到他的话,蒋太后在震荡悲痛的情绪里大声说着:“要不是你当年非要把承业派到江西去,她怎么会郁郁寡欢?要不是心神有损,又怎么会生完孩子就总不见好?可怜我那外孙儿……”

皇帝的脸上虽然在苦笑,却也只是在苦笑。

朱厚熜很明白自己在做哪些事,他也不会因此而动摇。他对大明的改造,他对未来的安排,注定是要承受这些不理解的。

如今她尚的驸马是余承业,阴差阳错一直到嘉靖七年才受孕,去年也顺利产下一子,结果今年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

蒋太后如今悲痛至极,自然也不管其他,情绪激动下只胡乱地把原因归于朱厚熜当年让她与丈夫新婚不久就分居两地。

朱厚熜只能闷头苦笑,站稳了挨训。

跟这个有没有关系?他也不确定。

听里面有了声音,朱厚熜站了起来,和孙茗一同到了蒋太后的卧房之中。

而他刚刚走进去,又听到蒋太后哭得撕心裂肺。

余承业回京后,他姐姐的情绪其实很不错,看得出来挺甜蜜的。但是,能确定那不是她在别人面前才那样吗?

朱厚熜也并不知道,他这个姐姐原本离世得更早。嘉靖二年出嫁,嘉靖四年就离世了,虚岁也才二十。

她的离世,大体还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尤其是与受孕生产有关的原因。

离京城很远的普通老百姓这个时候才知道一些信息,在京城的百官此刻却因为另一件事情而震乱不安。

朱厚熜自己也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现在他身处清宁宫中,满宫一片哀戚。

“醒了,太后娘娘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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